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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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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三丈见方的天然石室出现在眼前。
石室中央一个低矮的石台上,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质器皿,破碎的陶罐,以及几卷竹简,护卫走近,想要伸手拿起。
林晚嘴里的“不要”二字还未出口,便已看到那卷竹简化为了飞灰,呛的护卫不住咳嗽。
另一个护卫则是连打几个喷嚏。
四周石壁之上有些简陋的壁龛,一些颜色古怪,早已干枯板结的块状物,似乎是药材,但无法辨别。
而最引人瞩目的当属石室一角盘坐的那具白骨。
骸骨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黑灰色,哪怕历经岁月,仍旧隐隐然给人一种心悸之感。
而白骨面前的地上,一副复杂的图案,像八卦又不是八卦,透着一股邪异。
“莫非,这就是佟老前辈提起的药人?”林晚喃喃自语,心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见佟凤华所言非虚。
若是骸骨主人此刻认识刘海柱,又能说话,定然会恭恭敬敬来上一句:“我上早八!!!”
因为上一任的扁鹊从未做过药人,更未有过丝毫害人之心,即便研制方剂亦是在自身试验后方才给病人喂服。
如神农尝百草便极有可能是一个团队协作后的结果,造福后世。
医者仁心是从业者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从古至今践行者数以亿万计,可叹可敬!
一名护卫举着火把凑近石台。
就在此时,林晚“望”见石台上一缕极淡的“气”将火把的火焰吹的抖了一下,火把上转出一个极小的火旋。
“退后!”
林晚一声低喝,身体下意识施展“望柳步”向着侧后方滑开一步。
那护卫却慢了半拍。
石台上猛然喷出一股淡黄色的粉尘,瞬间笼罩那名护卫的头脸。
护卫一声闷哼,火把掉落,倒在地上双手捂脸,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抽搐两下便没了动静。
另一名护卫大惊,看着石台拔刀戒备,视线在同伴尸体和石台见来回扫视,喉头滚动,人已靠在石室墙壁之上。
林晚死死盯着那方石台,心脏狂跳。
那粉尘毒性之烈,见效之快,让林晚瞬间就想退走。
那名护卫看了林晚一眼,估计是同样的心思。
“带上他,走!”
护卫顿了一下,将衣服下摆撕下,垫在手上,将同伴尸体拉起,生怕碰到尸体的一丝血肉。
二人退至入口处,尸体被拉出去。
林晚将石室内的情况说与乐乘,但那具骸骨的情况林晚并未多言。
而乐乘似乎并不在意下面的情况,而是饶有兴致的盯着林晚。
眼中的贪婪毫不掩饰。
“乐公子有事?”
“林姑娘身中剧毒,可有解法?”
“我的事不劳公子费心。”
“我虽无解法,却可让此毒加速发作,不知林姑娘可有兴趣?”
林晚心中恨极,只能沉默。
看林晚如此,乐乘脸色玩味之色更甚。
“我来猜猜林姑娘现在的心思,稷下学宫的大儒荀卿赏识你的才华,对你青眼有加,假以时日或许飞黄腾达,届时林姑娘再不用受制于人,大展宏图指日可待,莫说你一个女子,即便对男子而言,这也是极高的成就,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这天下对女子的苛刻远超你的想象,才华在权力面前等于狗屎,即便是认可了你的才华,你也只是权力的狗,那个东西你拿不到,因为他就不属于你这样的人,即便你巧舌如簧又如何?那些士人不过是权力的玩物,明白么?”
“这就是你认为的权力?”林晚看着乐乘,冷笑不止。
“权力是什么我或许说不明白,但掌控他人生死便是权力的一种,比如我现在就能掌控你的生死。”
乐乘说话之时,眼中却是温柔至极,但林晚只感到后背发寒。
“哼!”
林晚全身寒毛瞬间炸起。
脚下一动,人瞬间向左横移三尺。
噗的一声,乐乘手中的石子嵌入墙壁之中。
乐乘心中一声惊咦!
一颗石子再次射向林晚,林晚身体再次移动,却是欺身而进,寒光一闪而逝,直奔乐乘脖颈而来。
眼见就要得手,乐乘却不见了踪影。
嘭的一声,林晚只觉身后巨力袭来,人已飞出主殿之外。
林晚在空中借势,一脚蹬在残破廊柱之上,轰隆声响中,尘土弥漫。
护卫追出之时,哪里还有林晚的影子。
“别追了,她会想清楚的。”
奔到野外的林晚不敢有丝毫停留,提着一口气直到看见佟凤华开门,才敢让自己晕过去。
待佟凤华剪开衣衫,看到林晚后背的伤势,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但现在林晚昏迷不醒,经历了什么无从得知。
只能配些草药喂林晚吃下。
再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林晚只觉浑身无力,说话之时都需要蓄力。
佟凤华一日三次准时送药,却不与林晚有任何交谈,这让林晚心中颇为诧异。
“林姑娘,今日已可进食,想吃些什么,我去做给你。”
“麻烦前辈给我拿些水来,口渴的厉害。”
见此,佟凤华将手中药碗放在桌上,转身出了房间。
再进来之时,却发现林晚已坐在桌前写着什么。
凑近一看,却是一排人名:李斯、丁洪、乐乘、荀卿、秦越人……
只是名字之下皆是空白,见佟凤华看着,林晚笑着解释:“一路上所遇之人甚多,记下来以免忘却。”
此时的佟凤华看着林晚,心中莫名有些酸涩。
“林姑娘,身子可有不适?”
“哦,那没有。”
“那天逃出来后背挨了一下,这些天得前辈照料,给前辈添麻烦了。”
“不碍的,你想吃些什么?我去给你做。”
“那没有。”
佟凤华突然的热切,让林晚颇为不适。
毕竟来此不过数日,要说交心,实在谈不上。
虽说林晚不惧佟凤华加害,可若是交心,这对林晚而言着实有些艰难。
林晚那句“那没有”像一块冷硬的石头,掉在二人中间。
走到桌边,自顾拉过一张凳子,在林晚对面坐下。
这个动作打破了她这几日来的刻意冷漠。
林晚握笔的手悄悄收紧,有些警惕的看着她。
“后背的伤,是乐乘打的。”她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锐利的仿佛能穿透衣衫,看到那晚惊心动魄的逃亡。
“能在他手底下逃出来,你的‘望柳步’已算是初窥门径了。”
林晚沉默。
她不习惯像别人剖析自己的狼狈,即便对方抱着善意也不行。
多年的职场生涯,让林晚养成了一个习惯,示弱就是授人以柄。
“旧观那种地方,他去,就绝不会是简单的看看,他是不是逼你做什么?还是给你吃了什么东西?”
林晚心中一震,抬头看向佟凤华。
佟凤华眼中没有没有探究,只有一抹化不开的痛楚。
“没有!”林晚下意识否认。
“没有?”佟凤华闪电般出手,扣住林晚左手腕脉。
林晚大惊,下意识便要抽回,但牵动背后伤口,突感背后一阵剧痛,手上动作便是一滞。
佟凤华三指已然搭了上来。
她手指纤细,力道却极大,按在脉门之上,眼中却有不容置疑的专断。
林晚突觉脉门一热,体内窜入一股热流,迅速游走一圈后消失不见。
片刻后,佟凤华松开手,脸色比之方才,阴沉的几乎滴出水来。
盯着林晚,神色复杂道:“脉象虚浮,气血两亏,是重伤失血,惊惧过度的症状,但没有中毒的症状,怪事!”
“你当真没吃过他给的东西?没中过什么暗算?”
佟凤华显然并不相信。
“没有,他想用话拿捏于我,我直接动了手。”
佟凤华长长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垮了一下。
这细微的变化落在林晚眼里,心中疑惑更深。
佟凤华似乎对中毒这件事,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切,更准确说——应该是恐惧。
过分关心之事,要么害怕得到;要么害怕失去。
比如疾病,比如财物,无一例外。
“没中毒……好啊,没中就好。”佟凤华喃喃道,视线移到窗外。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布满细纹的脸上投下橘色的光,很柔。
却无法驱散她眉头浅“川”的阴影。
“那个疯子手里的阴影,只要沾上,就是跗骨之蛆,甩不脱的。”
房内陷入沉默,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佟凤华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又或者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遥远处的某个人在唠叨。
“我年轻时,心高气傲,觉的凭一手医术,天下何处去不得?后来遇到秦越人,也就是你们说的‘扁鹊’,那时候他已名动天下,却还是个医痴,看见疑难杂症,眼睛亮的吓人,能不吃不喝琢磨好几天。”
林晚静静听着,这是佟凤华第一次主动提起秦越人,感觉带着很多沉痛和追忆。
“我们,有过一个孩子。”佟凤华的声音抖了一下,她迅速抬手,袖口擦了擦眼角,动作快的让林晚以为是错觉。
“没保住,是我太要强,怀胎七月还跑去疫区看诊,染了病,孩子没熬过去,没救回来。”
佟凤华无意识的攥紧了衣角,指节发白。
“那之后,他就变了,说自己医术不精,连自己的孩子都救不了,不配称‘神医’二字,他说要去要去寻更深的医道,要去生死之间找答案……其实啊,他就是过不去心里拿到坎儿,逃了。”
“他走之前跟我说,以后若是遇到合眼缘的有天赋的,会送来跟我学点东西,做个伴。”
“我知道,他是愧疚,想用这种方式补偿我,也给自己个念想。”
佟凤华回过头,目光不再锐利,而是就这么上下打量着林晚。
“这些年,断断续续是有几个姑娘到过我这里,有的娇气、有的浮躁、有的倒是勤快,但眼里总是缺了点东西……”
“什么?”林晚的声音很轻。
“缺了那份在绝境中不肯认命,咬着牙也要把路蹚出来的狠劲和灵性。”
“当初,若是……也该有你这般大了。”
说着,佟凤华伸手帮林晚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笑了,满是慈爱。
“直到你来了。”
“那天你站在门口,被我那么刁难,脸上不见恼,骨子里却绷着一股宁折不弯的劲儿;后来在学宫,面对那么多人,你说的那番话,我在台下看着,那一瞬间……”
她的声音弱了下去,甚至林晚以为她已不会再说下去。
“我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也好像,看到了那个长大的孩子。”
看着佟凤华微微发红的眼眶,这位一直冷硬的老妇人,林晚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有些喘不上气。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佟凤华之前对她若即若离,为什么在她重伤昏迷时会主动照料,为什么此刻又如此热切而矛盾。
因为那不仅仅是对故人弟子的照拂,更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在漫长孤寂的岁月后,于茫茫人海中看到了那一抹似曾相识的影子时,那种无法抑制的渴望和害怕再次失去的恐惧。
“前辈……”林晚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慰?她无从下手。
承诺?前路未卜。
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尽量轻的盖在佟凤华手上。
手背冰凉,皮肤粗糙,带着常年捣药留下的薄茧。
佟凤华身体微微一震,反手紧紧握住林晚的手,掌心温热,很用力。
“丫头。”
“嗯。”
“乐乘那疯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还有后手。”
“我这把老骨头在这临淄城还有点分量,有了家底才能跟他拼,他要动你,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你安心在这里养伤,‘望柳步’要练,荀卿的学问要学,只一个‘望字诀’远远不够,看得穿危险和避得开危险有生死之别,等你伤好了,我教你‘切字诀’,练到深处,能内察己身细微,外辨百毒症状,关键时刻,能救性命。”
“至于那老东西,等哪天他露头了,我倒要问问他,把你送到这风口浪尖之上,到底安的什么心?”
这一刻,佟凤华不再是那个冷硬的老妇人。
更像是一头被触动了逆鳞的母兽,竖起全身的尖刺,将林晚牢牢护在自己划定的领地之内。
这份守护,源于对秦越人未了的情愫,对孩子的思念。
感受着佟凤华手上的力量,和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
林晚心中那块坚冰,悄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穿越以来,颠沛流离,算计挣扎,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所有。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明确的,如此蛮横的将她纳入羽翼之下,不问得失,不计回报,只因为“你是你”。
这份心疼,灼热的让林晚一时间不知如何全然接纳。
可有一点她明白,心底并无抗拒。
“前辈,谢谢,我……会好好学。”
“咦,你这孩子,谢什么。”
佟凤华起身,端起那碗有些凉了的水,出去重新加热,当着林晚的面兑了些蜂蜜进去。
小心的化开,端到林晚跟前:“甜,润润嗓子,也安安神,我去给你炖点药膳,补补。”
林晚接过碗,小心喝着,甘甜入喉,有些发冷的四肢也有了些温度。
窗外,阳光正好。
前路依旧凶险,乐乘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混沌社的阴影未曾远离,稷下学宫也未必太平。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间静谧的、飘着药香的小屋里,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伤口会愈合,而有些悄然种下的心药,或许才是对抗这乱世风霜,最坚韧的铠甲。
嘭!
一声爆裂之声传来,打斗之声瞬间充斥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