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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三日后,西市。
      长街人流如织,车马不歇,勾勒出寻常市井的烟火气。
      叶知秋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圆领常袍,坐在一家茶楼的二层雅间。
      这间雅间临窗,视野极好,他能清楚地看到对面的铺面。日头刚刚偏西,赵记绸缎庄那面崭新的“赵”字招牌被晒得金光闪闪。
      叶知秋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下意识端起面前的茶浅啜了一口,茶汤入喉,不禁蹙起眉头。
      这县衙配给的阳羡茶,比起他在长安时喝的,滋味着实粗粝了不少。
      亲随刘锋悄无声息地走进雅间,低声道:“县令,都安排妥当了。前后门,包括相邻铺子的屋顶,都安排了我们的人。铺子里也有两个兄弟扮作挑选布料的客人。火镰、水桶也都备在隐蔽处。”
      叶知秋“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未离对面:“赵掌柜那边怎么说?”
      “按您的吩咐,只告诉他近日可能有宵小觊觎,让他配合我们布控,并未提及‘山魈’和预言。他虽有些紧张,倒也配合,只是心疼生意,盼着咱们快点完事。”刘锋答道,心里有几分商人锱铢必较的不以为然。
      叶知秋没再说话。他心中并非全无疑虑。
      那象牙微雕上的预言太过精准,精准得近乎妖异。“红衣舞于火”,这场景光想想就透着邪性。
      只是万一……万一这并非人为,而是某种无法理解的谶语呢?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强行压下。
      他叶知秋信的是手中的刀,是麾下的兵,是律法的条令,绝非这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儿。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点流逝。茶楼下的喧嚣似乎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开,雅间内的空气凝滞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申时三刻,日影又斜了几分。
      突然,对面绸缎庄内,隐约传来一阵骚动。
      叶知秋霍然起身,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看到绸缎庄临街窗户的内里,猛地窜起一股浓烟,紧接着,橘红色的火舌便舔舐上了窗棂。
      “走!”
      他低喝一声,身形迅疾冲出雅间。刘锋紧随其后,一边跑一边吹响了示警的竹哨。
      尖锐的哨音划破西市的喧嚣,预先埋伏的衙役们立刻行动了起来。提水桶的、拿湿麻布的,都训练有素地冲向起火的地点。
      街上的行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火情惊住,纷纷驻足观望,一时议论纷纷,场面有些混乱。
      叶知秋第一个冲进绸缎庄。店内已是浓烟滚滚,刺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起火点果然在店铺深处,一个堆放廉价松布和零碎布头的角落。
      火势蔓延极快,点燃的布匹发出噼啪的爆响,腾起的火焰扭曲舞动,映得人脸上光影乱颤。
      “红衣……”叶知秋心头一凛,目光急速扫过火场,并没有看到什么穿着红衣跳舞的人影。
      蓦然,一阵穿堂风掠过,卷起一片正在燃烧的朱红色绡纱。那轻薄的纱料在空中转了几圈,猛地舒展开来,如同一只浴火而生的赤色蝴蝶,狂乱地盘旋舞动,那姿态,竟真有了几分“舞”的意味!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那朱红绡纱便被火焰彻底吞噬,化为灰烬落下。但叶知秋看得分明,那确确实实是一抹“红衣”,在烈火中完成了它短暂而诡异的“舞蹈”。
      预言……分毫不差!
      一股被戏弄的怒火,瞬间涌上叶知秋的心头。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嘶声吼道:“快!救火!控制火势,不要蔓延!”
      衙役和反应过来的伙计们奋力扑救。好在发现及时,准备充分,火势很快被控制住,最终只烧毁了角落的布匹和部分货架,并未造成更大的损失,也无人员伤亡。
      惊魂未定的赵掌柜瘫坐在地上,看着被熏黑的墙壁和满地狼藉,欲哭无泪。
      待明火尽数扑灭,余烟尚未散尽,叶知秋也不在意满是灰烬的地面,亲自在起火点附近仔细搜寻。
      “县令,您看这个。”刘锋用佩刀拨开一堆烧得焦黑的布匹残骸,从下面小心翼翼地挑出一个物件。
      又是一尊“笑面小鬼”木雕。
      只是这一尊,已被大火灼烧得面目全非,大半边身子焦黑碳化,只剩下那咧到耳根的诡异笑容,在焦黑的底色衬托下,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叶知秋接过这尊焦黑的木雕,触手仍有余温。他仔细端详,果然在木雕底部同样位置,发现了那个极其隐蔽的暗格。只是这次,暗格的机括似乎因高温有些损坏,他费了些力气才将其撬开。
      里面,同样是一片薄薄的象牙微雕。
      上面刻着新的预言:永阳坊,张宅东厢房,井中婴啼三日不绝。
      叶知秋捏着这片新的象牙微雕,心中微沉。
      这幕后之人,算计精准,竟想要将官府玩弄于股掌之间,可谓嚣张至极。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以及远处永阳坊的方向,眼神带着寒意。
      叶知秋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刘锋,清理现场,安抚赵掌柜,按市价赔偿损失。带上这木雕和象牙片,随我回衙。”
      回到县衙,叶知秋立刻吩咐:“去请裴清珩裴先生过来一趟。”
      他想起那位青衫书生异于常人的洞察力,或许,他能从这烧焦的木雕上,看出些自己忽略的东西。
      约莫半个时辰后,裴清珩来了。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青布长衫,步履从容,只是眉宇间的倦色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深了一些。
      屋内烛火通明,焦黑的木雕和那片新的象牙微雕并排放在白布桌案上。
      叶知秋开门见山,指着那尊焦黑木雕:裴先生,这是在火场中找到的,与苦水巷那个同出一源,想请你看看。”
      裴清珩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木雕上,并未立刻伸手去碰,而是先静静观察了片刻,才伸出手指,轻轻触向木雕未被完全烧毁的另一侧。
      指尖触及的刹那,裴清珩的身形微微一僵。他闭上眼,呼吸似乎有瞬间的凝滞。
      叶知秋紧紧盯着他,不错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这书生虽然看着文弱,但那份独特的感知力,却让他不得不重视。
      良久,裴清珩才缓缓睁开眼,放下手,轻轻吁出一口气,脸色似乎比来时更白了几分。
      他看向叶知秋,清冽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此物……与上次那尊,气息迥异。”
      “哦?何处不同?”叶知秋追问。
      “上次那尊,虽邪气,却尚能感知到一丝……属于人的痕迹,或怒或怨。”裴清珩眉头微蹙,“而这一尊……经过烈火,其内里承载之意,反倒更……纯粹了。暴戾狂乱依旧,却更添一种……冰冷的操控之欲。”
      他抬起眼,目光清冷:“仿佛制造者,并非沉浸于仇恨或恐惧,而是超然物外,冷静地……推动着一切。如同戏班班主,在幕后看着台上的悲欢离合。”
      “操控之欲……戏班班主……”叶知秋咀嚼着这两个词,心中的那个猜想愈发清晰。
      这绝非简单的报复或恐吓,背后之人,所图恐怕更大,其心智也更为冷静可怕。
      他将那片新的象牙微雕推过去:“这是从里面找到的,下一个预言。”
      裴清珩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神色并无变化,淡淡道:“永阳坊,张员外家……看来,这场戏,还未唱完。”
      叶知秋冷笑一声,眼中闪过戾气:“他最好祈祷别落到我手里。否则,我倒要看看,是他的戏本子硬,还是我的横刀硬!”
      他顿了顿,看向裴清珩:“裴先生,依你之见,此人屡次借助木雕传递信息,其木工技艺,当属何种水准?”
      裴清珩目光重新落回焦黑木雕上,即便烧毁大半,其残留的结构和刻痕依然能看出不凡。
      “登峰造极。尤其是这内置的微型机括,非大师不能为。其对木材的处理,亦有其独到之处,方能经火而不立刻化为飞灰,保留这暗格。”
      叶知秋若有所思。他想起之前刘锋查到的一位木雕师,那个在火灾中“身亡”的林远。难道……
      这时,刘锋匆匆进来回禀:“县令,有兄弟在询问西市周边的摊贩时,得到一个线索。火灾发生前约一刻钟,有个穿着灰色旧袍、戴着宽檐斗笠的人,在绸缎庄后巷徘徊过一阵,形迹有些可疑。那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但有个卖果子的老妪说,他走路的姿势很怪,一边肩膀似乎不大灵便,动作显得有些……僵硬,不像常人。”
      叶知秋与裴清珩对视一眼,心下疑虑渐深。
      这个突然出现的灰衣人,会是那个操控一切的人吗?
      夜色渐深,县衙内的烛火摇曳不定,而新的预言也令他们心神难以安定。
      叶知秋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片象牙微雕上,“井中婴啼”四个字透着说不出的阴森。
      他收起微雕,对裴清珩道:“先生受累,看来今晚还需走一趟永阳坊。”
      裴清珩微微颔首,并无多言。
      刘锋见状,立刻道:“属下这就去召集人手。”
      叶知秋却摆了摆手:“不必兴师动众。你带两个稳妥的弟兄,我们先去探探那口井。动静大了,只怕打草惊蛇。”
      他转向裴清珩,语气稍缓:“裴先生若是疲乏……”
      “无妨。”裴清珩淡淡道,“裴某或许能帮上忙。”
      叶知秋看他一眼,不再多劝,只利落地将横刀重新佩好:“走吧。”
      他率先向外走去,青灰色的袍角在烛光中拂过。裴清珩默默跟上,青衫融入门外渐浓的夜色里。
      刘锋则快步先行,安排人手去了。
      县衙廊下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光影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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