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烟火二一

34、第 34 章

　　几日后，午后。

　　顾泽元将车停在城南一条幽静巷口。巷子深处有一家私密性极好的茶舍，他熟门熟路地走进一个临着小小庭院的雅间。

　　玄煜已经到了，正悠闲地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的一丛翠竹，手边放着一杯清茶，热气袅袅。他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宠物医生模样，仿佛那晚在顶楼酒吧展现凌厉气势的是另一个人。

　　顾泽元在他对面坐下，侍者安静地奉上茶点后离去，拉上了雅间的移门。

　　“周医生好雅兴。”顾泽元端起茶杯，闻了闻茶香。

　　玄煜转回头，微微一笑：“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沈老板近几日都没来店里，便趁机给自己放个假。”

　　顾泽元抿了一口茶：
　　“君如她，近来需要静养，暂时不会去店里了。毕竟……我怎么放心她天天跟你待在一起？”

　　玄煜执壶续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

　　“顾总说笑了。沈老板是我的雇主，我自然是做好分内的诊疗工作。”他放下茶壶，语气坦然，“不过，她若能安心静养，确实是好事。毕竟……外面的风雨，还是少沾染为妙。”

　　“是啊，风雨欲来。只是不知这风雨的源头，周医生可清楚？”顾泽元没再绕弯子：“前几天，你提到会有‘更大的危机’。我思来想去，让你如此亲自下界郑重提醒的……莫非是沉寂已久的魔族，又有了什么不寻常的动向？”

　　他轻轻吹开茶沫，抬眼看向玄煜：“毕竟，能让神族都如此紧张的事，不多。”

　　玄煜抿了一口茶：

　　“魔族嘛，就像这地底的暗流，从未真正平息过。最近，只是感觉这暗流，涌动得比往常……更急切了一些。”他放下茶杯，看向顾泽元，意有所指，“尤其是，当他们可能感知到某种……失落已久的‘希望’重新出现时。趋光性，可不只是飞蛾才有。”

　　“看来，平静的日子确实不多了。”顾泽元淡淡地说了一句。

　　“泽元，我此次下界，并非游山玩水。”他放下茶杯，神色一正，“天庭计算到魔族气运异动，这是失踪万年的魔族女王即将回归的征兆。”

　　他看向顾泽元：“一旦女王回归，魔族必将结束万年来的分裂与蛰伏，凝聚一心，卷土重来。届时，三界必遭战火席卷，无人可以幸免，包括这片你如今悉心守护的人间。”

　　“所以呢？”顾泽元笑着呡了一口茶，“天庭是打算先发制人，将危险扼杀于萌芽？”

　　“不错。”玄煜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说服的姿态，“天庭已在集结力量，准备对魔族可能的据点进行一轮强有力的‘清扫’。但魔族蛰伏万年，根基深厚，我们需要所有能团结的力量。”

　　他的目光落在顾泽元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招揽之意：“尤其是像你这样的战力，泽元。还有……万灵的转世。她的力量若能为天庭所用，必将极大削弱魔族的士气，也能更快平定动荡，减少苍生之苦。”

　　顾泽元闻言，嘴角带着讽刺的笑：“所以，天庭是希望我，还有她，回去充当征讨魔族的先锋？可是，你们别忘了，你们不是早就把她定性为“叛徒”了吗？”

　　“都是一场误会嘛。大势面前，个人情感皆不足论。”玄煜的语气带着神族特有的、近乎冷酷的理性，“维护三界秩序，清除潜在威胁，才是至高职责。泽元，你应当明白其中轻重。”

　　顾泽元沉默了片刻，看着庭院里被风吹动的竹影，缓缓道：
　　“她如今只是一个连自保之力都没有的凡人。”

　　“正因她如今弱小，才更需要强大的庇护和正确的引导。”玄煜立刻接过话，“回归神族，在天庭的庇护下觉醒力量，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顾泽元抬眼，与玄煜对视，眼神里带着淡淡的疏离。

　　“我离开神域太久，什么三界纷争，于我而言，已经是非常遥远的神话故事了。更何况，在人间呆了太久，连神力都生疏了，便是想管，也是有心无力。”他的情绪毫无波澜，“至于她，如今更是凡人之躯，能安稳度日便好。”

　　“所以，围剿魔族也好，维护秩序也罢，”他看向玄煜，语气淡然，“恐怕还是要多劳您这样的能者费心了。”

　　他站起来，将茶一饮而尽：“周医生若为公务而来，还是早些回天庭复命罢。一直留在这，怕也只是白白浪费时间。”

　　顾泽元正要转身，玄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泽元，你眷恋这人间烟火，可曾想过，若神魔战端再起，这烟火可能安存？”他指尖轻点茶汤，涟漪微荡，“天庭若与魔族全面开战，生灵涂炭，届时，你脚下这片梧桐道，窗外那家豆浆铺，隔壁学校的读书声……还能剩下几分今日光景？”

　　他抬眼，目光如古井无波：“复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守着的这片安宁，恰恰需要有人去稳住将倾的天平。”

　　顾泽元脚步微滞。

　　玄煜最后添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有些选择，不是置身事外就能回避的。望你慎思。”

　　顾泽元步出茶舍，巷口的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他眉宇间凝重的沉思。

　　他回头望了一眼这条他走了无数次的、布满梧桐影子的安静巷弄，清晨的豆浆香味似乎还隐约可闻。玄煜说得没错，一旦神魔战火重燃，这些他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视为归宿的人间日常，将会第一时间被碾碎成尘埃。

　　“沈君如……” 这个名字在他心头滚过，带着无尽的忧惧。
　　她尚未觉醒，没有力量，记忆混乱，心神脆弱。魔族已经找上了她，将她视为希望；而神族，恐怕很快也会将她列为必须掌控或清除的“不稳定因素”。她就像一个怀揣着绝世珍宝却毫无自保能力的孩童，被抛向了即将狼烟四起的战场中央。

　　“避无可避了么……” 他深吸一口气。

　　在顾泽元那栋老宅静谧的房间里，沈君如独自坐在窗边，几天来的混乱、恐惧和迷茫，最终被一种不甘取代。她不能永远这样躲下去，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那些纠缠她的身份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她必须弄清楚，必须自己去面对。

　　她深吸一口气，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了那枚顾泽元交还给她的、属于万灵女神的古老法器“溯影簪”。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与“过去”相关的实物。

　　她曾使用过，对用法略知一二。她将溯影簪紧紧握在掌心，闭上双眼，努力摒除杂念，将所有意念都集中在溯影簪之上。

　　“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她在心中默念，带着急切与渴望。

　　起初，溯影簪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回应，一丝极淡的、温暖的气息仿佛要顺着她的掌心流入体内。几个极其模糊的画面光影般掠过脑海，似乎是缥缈的云海，又似乎是摇曳的花枝……

　　可就在这时，那些不愿回忆的血腥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闯入！魔族父亲倒下的背影、母亲绝望的眼神、飞溅的血点……强烈的恐惧和悲伤瞬间攫住了她！

　　她心中一急，想要强行驱散这些干扰，抓住那点模糊的线索，意念变得混乱而焦躁。

　　那缕刚刚建立起的微弱联系，如同被狂风扯断的细丝，骤然消失。掌心的溯影簪迅速冷却下去，再无任何反应。脑海中那些模糊的光影也彻底消散，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她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再次尝试，可不管她怎么努力，却连第一次产生的感应都没有再出现过。一次，两次，三次……到无数次之后，她终于绝望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她颓然地松开手，玉簪滚落在地毯上。

　　当顾泽元提着刚买的点心推开房门时，看到沈君如蜷在沙发里，地上是万灵女神的法器，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感觉整个人有些虚脱。

　　“看你精神不太好，昨晚没睡好？”他大概能猜到她刚才干了什么，但没有点破。他把点心盒放在茶几上，坐到她身边：“还是一个人在家有点闷？下午我没什么事事，带你出去逛逛，或者去看场电影？”

　　沈君如看着桌上的点心发呆，突然说道：“刚你不在的时候，我试过了，可是，不行。”

　　顾泽元捡起掉在地上的玉簪：“那些事不急，等你状态好点再说。”

　　“我状态很好。”她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要知道真相，现在就要，你能帮我吗？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就象魔族那天那样。”

　　“君如……”他叹了口气，“那段记忆对你没好处。”

　　“现在好象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谁，就我一个人不知道，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之前，你说我是女神转世，突然闯入了我的生活，现在，又出来一个魔族，说我有他们的血统，之后呢，之后还会出现谁？我不想这么被动地等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一件一件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打乱我之前的生活，你明白吗？”她站起身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看他似乎没有反应，她说道：“好，既然你不愿意帮我，那我找别人。”

　　她作势就要往门口走。

　　“找谁？”顾泽元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失控。

　　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那个名字：
　　“魔族吗？”

　　“不然呢？”沈君如直视着他，“至少魔族愿意告诉我真相！”

　　“告诉你真相，然后呢？”顾泽元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让你一个连自保之力都没有的人，去承受万年前那些……连我都觉得窒息的痛苦吗？”

　　他松开她的手腕。

　　“那不是故事，君如。”

　　他看着她倔强而迷茫的眼睛：
　　“再等等，好吗？等你的力量觉醒后再去面对那些……我一定不再拦你。”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她的眼神依然坚定。

　　顾泽元将她轻轻拉回怀里，感受着她细微的颤抖。
　　“不会太久。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