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烟火二一

32、第 32 章

　　清晨，公寓楼下

　　沈君如正准备去宠物店。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停在了她的面前，档住了她的去路。

　　车门打开，一位身着深紫色暗纹旗袍的女子优雅下车。她的长发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挽起，气质温婉古典。她对着沈君如微微屈身，行了一个古老的礼节：

　　“殿下，请恕我等冒昧。奉长老会之命，特来迎接您回归族内。”

　　沈君如心头一紧，下意识后退：“你们是谁？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们。”说完便要离去。

　　女子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她的去路，“事关您的身世与魔族未来，请殿下务必随我们走一趟，聆听长老们的陈述。”

　　“我不去！”沈君如满脸惊慌地想绕开她。

　　“那就只能暂时委屈殿下了。”
　　话音未落，沈君如只觉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笼罩了她，意识迅速沉入一片黑暗，身体软倒。女子迅速上前，轻柔而稳妥地扶住她，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后座。

　　当沈君如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铺着柔软锦垫的雕花木榻上。

　　她置身于一座极其宽阔的大厅中。数十根需要两人合抱的朱红色梁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柱身盘绕着栩栩如生的暗色木雕，似乎是是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图腾。

　　整个大厅空旷而肃穆，除了她身下的木榻和角落里的几张紫檀木椅、茶几，几乎再无多余的陈设。

　　见她醒来，侍立在不远处的几位身着素雅襦裙的女子无声地屈膝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带着极致的恭敬。

　　那位请她来的旗袍女子缓步上前，依旧保持着温和而恭敬的姿态，轻声道：“殿下，您醒了。大长老已在偏殿等候，希望能与您叙话。”

　　沈君如坐起身，环顾这空旷得有些压抑的大厅，此刻，她的心底充满着恐惧和愤怒。但她知道，此刻慌乱无用。她定了定神，看向那旗袍女子：“带路吧。”

　　女子微微颔首，侧身引路：“殿下请随我来。”

　　她们穿过一条幽深静谧的廊道。廊道两侧悬挂着一些笔触古拙的水墨画，描绘着山川湖泊、奇珍异兽，意境悠远，与人间的画作风格完全不同。

　　廊道的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略小一些的木门。女子在门前停下，恭敬地推开：“大长老，殿下到了。”

　　门内是一间雅致的偏殿，光线透过雕花木窗棂柔和地洒入。一位身着深青色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站在窗边，负手望着窗外一片看似寻常、却萦绕着淡淡灵气的竹林。他闻声转过身，面容慈和，眼神温润睿智。

　　他看向沈君如，目光里带着感慨，欣慰，更多的是一种深沈的敬意。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行礼，只是微微欠身：

　　“孩子，路上受惊了。用这种方式请你前来，实属无奈，只因事关重大，且不能在凡世喧哗之处言明。还望见谅。”
　　他伸手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紫檀木圈椅，“请坐。”

　　沈君如抱紧双臂，戒备地看着他：“你们是谁？抓我来干什么？”

　　“殿下，请息怒，我们并非是‘抓’，而是‘迎接’。”老者纠正道，他凝视着她，“您并非普通凡人。您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世间最高贵的魔族皇血。您的父亲，是我们上一任的魔族太子——辊临陛下。”

　　沈君如下意识反驳：“胡说！我父亲就是一个普通人！”

　　“您说的是您这一世做为凡人的父亲。”老者语气沉痛，“而我现在告诉您的，是万年前，您真正的父亲。”

　　老者凝视着她，“您是万灵女神转世，这一点，您已然知晓。但您或许不知，在您作为万灵女神的那一世，您的体内，便已流淌着一半我魔族的皇族之血。”

　　他抬手，阻止了沈君如可能出口的辩驳：“您的母亲，是上一任的万灵女神。而您的父亲，是我魔族曾经的太子，辊临殿下。您生来便是神族与魔族最高贵血脉的融合，是连接两族唯一的桥梁。”

　　随着他的话语，老者掌心浮现出一枚古朴的玉牌。玉牌正散发着温润的暗紫色光晕。

　　“此乃您父亲当年倾尽心血为您炼制的‘本源令’。”老者将令牌托至沈君如面前，“它能感应血脉源头与灵魂本质。这光芒，既是对您神魂的回应，更是对您体内源自太子殿下那部分魔族皇血的呼唤！”

　　沈君如怔在原地。顾泽元告诉她，她是万灵转世；而现在，魔族告诉她，她的前世，竟然还是神魔混血！

　　“我们寻找您的转世，已寻觅了万载。”老者的声音带着沧桑与激动，“殿下，您不仅是万灵女神，您同样是魔族正统的继承者！如今魔族分崩离析，我们需要您，需要您这兼具神性与魔血的身份，来统合各族，重振旗鼓！”

　　他身后所有人，齐齐单膝跪地，低头行礼，声音低沉而坚定：
　　“恭迎殿下回归！”

　　沈君如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脊背撞上冰冷的廊柱。

　　“不……这不可能……”她声音发颤，眼前阵阵发黑。那些跪伏的身影、老者灼热的目光、还有令牌上幽幽闪烁的紫光。

　　万灵女神……魔族血统……继承者……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她原有的认知上。这太荒谬了！

　　“你们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她摇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殿下，血脉与灵魂不会说谎。这枚‘本源令’的反应就是证明。”

　　“你凭什么说那块牌子就是证明！”她几乎是在尖叫，情绪濒临崩溃。

　　她看着眼前这群人，看着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狂热与期待，只觉得一阵窒息。

　　责任、使命、族群未来……

　　这些沉重的字眼像山一样压下来。她不想知道什么神魔恩怨，不想承担什么复兴魔族的责任，她只想回到她那个小小的宠物店，回到她简单平凡的生活里去。

　　可是回不去了。

　　无论她多么抗拒，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从顾泽元出现的那一刻起，从那个所谓的“万灵女神”身份被揭开的那一刻起，她平静的生活就一去不复返了。

　　而现在，又加上了魔族血统……

　　她靠在柱子上，缓缓滑坐在地，把脸埋进膝盖。

　　“让我静一静……”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求你们了……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老者沉默片刻，抬手示意。跪着的众人无声起身，安静地退到远处，但仍保持着守护的姿态。

　　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沈君如一个人蜷缩在角落。她紧紧抱着自己，肩膀微微颤抖。

　　疯了，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或者……疯的是她。

　　长老看着她陷入自我怀疑的样子，他手臂一挥，一段被尘封在最深处的婴儿记忆，猛地撞进了沈君如的脑海。

　　她只觉得视线剧烈地摇晃、颠倒，只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色块和晃动的光影。一个很高大的、让她感到安心依赖的男子的身影，猛地将她往后推开，便倒下了。

　　紧接着是长时间的颠簸，她被一个女子紧紧箍在一个温暖却颤抖得厉害的怀抱里，脸颊能感觉到不断有温热的、带着咸涩味道的水珠滴落，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心跳声。

　　突然，颠簸停止，好象是女子突然停了下来，她好象在哭，在诉说，或是肯求着什么，之后，一道冰冷的、亮光闪过。随即，几点温热、粘稠、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猛地溅到了她的脸颊上。

　　她最后看到的清晰画面，是那片温暖的怀抱松开了她。她被一双手臂抱了起来。那手臂很有力，却在微微发抖。再然后，视线被遮挡，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不——！！！”沈君如发出凄厉的叫声，这段影象让她崩溃，她本能地感到了这个影象的真实性，那是一段被尘封的，真实的记忆。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她喃喃自语，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

　　“看到了吧，”长老看着她崩溃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他必须将这个故事说完。

　　“殿下，您看到的，是悲剧的结局。请允许老臣，为您补全它最初的模样。”

　　“您的母亲，是上一任的万灵女神，慈悲、圣洁。而您的父亲，是魔族当时的太子辊临，俊朗、高贵，亦带着魔族特有的不羁与深情。他们的相爱，是宿命，却也为当时的天地规则所不容。”

　　“为了相守，太子殿下毅然放弃了魔族的继承权，与您的母亲一同归隐于一处山明水秀的人间秘境。那段时间，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光。不久之后，您诞生了，集父母优点于一身，是在爱与期盼中降生的孩子。”

　　老者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化不开的沉重：
　　“然而，宁静终究被打破。神族终是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所。他们派出了铁骑……您刚才看到的，便是那场……无法避免的劫难。您的父母，为了守护尚在襁褓中的您，双双殒命。”

　　他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景象：
　　“最后关头，是您母亲的兄长，也就是您后来的养父，及时赶到。他眼睁睁看着妹妹与妹夫惨死眼前，悲痛欲绝，却也只能偷偷带走了您。他将您带回神界，对外宣称您是他的亲生女儿，为您赐名‘瑶兮’，倾尽心力将您抚养长大，教导您，让您成为了新一任的万灵女神。”

　　长老的声音带着沉痛与不屈，继续说道：“殿下，这便是被神族掩盖了万年的真相。他们不仅亲手造就了您父母的悲剧，更在漫长的岁月里，将不愿屈从于其霸道统治的魔族，污蔑为嗜杀成性、混乱邪恶的‘魔’，将我们为生存与自由而战的抗争，扭曲为祸乱三界的罪行。”

　　他看向沈君如的眼神中充满了期盼的恳求：
　　“魔族所求，从来不过是生存之地与不屈之志！我们并非邪魔，我们只是不愿跪着求生！殿下，您体内流淌着神魔最高贵的血液，您亲眼见过神族的冷酷，也亲身承受过其规则带来的切肤之痛！如今，魔族分崩离析，群龙无首，内忧外患……我们恳请您，回归族内，继承您父亲的遗志，率领我等族人，在这不公的天地间，争一条堂堂正正的生存之路！”

　　他深深躬身，连同身后所有的魔族，再次齐声恳请，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恳请殿下回归，统领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