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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丹熏山捉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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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还得是风后,木工技艺如斯精巧,雕梁画栋那般精细,还预设了各种地形不便的可能,在木屋之下设计了木桩。木桩可长可短,能深入地下,这样不论是在山坡之上还是水泽之丘,都能保证房屋悬空而立,不沾潮泥。
心思之细腻体贴,令人叹服!
待房屋长到足够大小,姬瑶便提着裙子兴高采烈奔过去,哒哒哒几步上了台阶,熟门熟路地脱鞋进屋翻身打滚。
“连我喜欢的丝绸软垫都有,这回回去定要给风后将军带些各地土特产!”她边滚边说。
这时鲲鹏已然重新变回小飞鱼,跟着姬轩辕缓慢踏步上来。刚进屋,它左右望望,熟门熟路地朝堂屋一角从房梁之上垂挂下来的鸟巢飞去。
野猪精在门外犹豫着不敢进,哭丧着脸,心道自己是否应该在院子中央随意刨个窝……
姬瑶望着那雕刻精细的木制鸟巢眨眨眼,原先他们这屋可没有这东西。昆仑墟里除了她和姬轩辕,就连洒扫的神侍也不住里面,自然不会有什么鸟窝。
她看向姬轩辕:“这屋子是你让风后做的?”
姬轩辕在茶案前坐下,不置可否:“屋外去捡一些干柴,生个火堆烧些炭来,否则夜里凉。”
很久很久以前,当他们还是普通的农夫与蛇时,捡柴烧炭便是姬瑶常干的事,后来受了神力便轻省了,因为总有神力低微的小精怪们上赶着送柴火孝敬。再后来,天下大定,姬轩辕身边也多了一些自愿跟随洒扫的仆从,这些事情更不必他们自己操心了。
谁能想还有这一遭?顿时让神女生出年华不永的惆怅之感。
姬瑶毫无怨言地从地上起身,出门踢上鞋子去捡柴火了。野猪精见状,也自发乖巧地跟上。
这边,姬轩辕在茶案之上的香炉内丢了一颗细细的檀香,随着神力加持,那檀香燃起丝丝缕缕的烟雾随风散入空中,传得飞快,去往驻守本地的兽神府邸。
本地兽神孰湖,原身是一匹通体雪白背生双翼的飞马,乃当年蚩尤大战中黄帝一方的得力干将。此飞马与英招不同,虽然浑身雪白,可长着一张人马难辨的脸,高颧骨,突眼球,按照人的审美标准来说实在要算丑的。
但他气质与长相又不怎么相符,本人是个斯文有礼,性情温和,絮絮叨叨的性子。
他见天光已敛,正让小神侍打了洗脚水,就闻见那令人心惊的檀香气,伴随而来的还有天地共主轩辕大帝的密语。
孰湖一声叹息,慢吞吞把脚从水盆里收起来,仔仔细细用毛巾擦了,对服侍的童子道:“炭火燃起来,我去去就回。”
说话间,他已摇身化作一匹英俊白马,展开双翼冲出房门朝天上飞去。他姿态优雅清闲,斜入云霄,转眼就没入了高高的云层。
姬瑶远远看着黛蓝色的天空中流星般出现一个小白点,从皎洁的明月前嗖地一下飞过,朝着自己方向斜坠而来。
她目光紧随,终于看清那是一匹浑身雪白的飞马,飞马轻轻煽动翅膀,打了个响鼻,堪称轻柔地落在大路中央。姬瑶抱着柴禾愣在原处,就见飞马化身白衣人,斯文地整理了一下衣衫,朝林中小木屋走去。
“来人了,走!”姬瑶招呼野猪精阿狸。
“孰湖拜见大帝。”白衣神官站在堂屋台阶下,朝着屋内垂手而拜,听见里面道了一句“进”,方提起衣摆跨步上阶。
姬瑶抱着一捧细瘦柴火理智气壮跟进去,却被姬轩辕给赶出来:“先去院中燃火吧。”
神女撇了撇嘴,认命地去院中一个背风的角落蹲下,将柴火架起来,哐当哐当擦着火石。
阿狸也蹲在一旁:"哇,那是大将军孰湖欸,我只听我娘亲说起过,还没见过活的呢……"
方才只见雪白飞马化身白衣青年,匆匆一撇只见背影,虽然没有看清容貌,野猪精却暗自觉得那定然是个风姿俊雅的男神官,都说马儿化人,就没有丑的。
姬瑶并没有听出野猪精言语中的崇拜之意,她熟门熟路地将耳廓伸出一丈长,皮筋似的轻巧灵活地贴在窗棂上。
里头先是大帝低沉平和的声音:“本地狐妖掳人是怎么回事?听说燃香请神多回,你却不应,可是有何内情?”
然后是一个斯文清朗的声音,带着些惶恐:“这个……主要是……”
大帝:“对方厉害得你都打不过?”
孰湖跪坐在茶案对面,虽然感知对面之人神力并不十分强盛,但那熟悉的威压依然让人头皮有些发紧。实在是轩辕大帝神力深不可测,光是那股熟悉的气息就足以叫人臣服了。
他垂眸支吾道:“也并非打不过,只不过……我原是想去劝说一二的。”
姬轩辕声调微微上扬:“劝说?”
孰湖只好老实道:“那狐妖其实并非是妖兽,她确是昆仑山上一只小神兽,只不过早些年在山上与人闹了点龃龉,这才自请下山来,具体是否做了传闻中的那些事,还有待考证。”
“所以你们认识?”
“嗯,有一两分交情。”
“有交情也不行吧,“姬瑶不知何时窜进屋内的,蹲在一旁吊眉丧脸地盯着孰湖,“做人有做人的规距,她杀人全家,还吃了那么多的人肉,因为有交情你就不管,这能说得过去??”
“过去”两个字被姬瑶说得格外阴阳怪气。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就像一棵墙头草,先前还在替白狐打抱不平,如今又来质问本地神官办事不力,每句话从她嘴里出来都那么义正言辞,正义凛然。
孰湖忙垂首:“见过应龙神女。”
姬瑶摆摆手:“好说好说。”
姬轩辕将目光从姬瑶脸上收回,继续道:“……所以为何又决定明日要去了?”
孰湖当然不能说是因为自己被那熏香和每日哭天喊地的祈愿给烦得睡不好觉才不得不前往说情,他微微颔首矜持道:“听闻明日将有大军出动,我实怕冲突过甚死伤太重,所以少不得要去劝和一二,同时也是真心希望能够了了这桩是非恩怨,不再起祸端。”
姬轩辕点点头,从怀中掏出帕子:“知道了,今日你便在此歇下吧,明日一早我们一同前往。”
“……”孰湖不敢不应。
姬轩辕伸出帕子,姬瑶见状乖乖把脸凑过去,由着对方给自己脸上擦炭灰,道:“为什么让他在这里住下?他嗖嗖飞得那么快,一会儿就赶到了,住在这里多碍眼!”
孰湖下台阶的脚步一顿……他也想说了,多碍眼啊!让他走啊!
但听里面低沉平淡的声音传出来:“防他通风报信。”
“……”白马顿觉背上寒毛倒竖。
孰湖下了台阶在院中站定,左看右看,向着角落里正在呼哧呼哧吹火的野猪精礼貌颔首:“请问姑娘,我住哪间房比较合适呢?”
野猪精一个回头,看清那张马脸后,顿时幻灭了。她愣了愣,整理好自己失落的心情,伸手指对面两间耳房:“或许……都可以。”
孰湖:“多谢。”
风后给他们做的这屋子和昆仑墟的格局几乎一模一样,正面依然是五个开间,中间为待客的堂屋,左右各有一起居室,再往左右尽头便是姬瑶和姬轩辕两人各自的寝房。
正屋出来左右各有耳房两间,原就是给偶尔前来探亲的帝母姑姑还有有时被老婆赶出家门的姜石年住的,现下出门在外,便都空着。
孰湖随意挑了一间房,打开房门进去了,片刻后,屋内亮起了昏黄的油灯。
野猪精望了望自己身后这两间房间,暗自决定了自己的住处。
第二日清晨,姬瑶闻着米肉香气醒来,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翻身起来寻味走到起居室打开窗朝外一看,只见院中果然驾着一口石锅,锅内正咕噜咕噜炖着鼠肉白米粥。
那石勺无人而动,在锅内轻轻搅动,白雾带着香气散了满院子。
远处野猪精正拎着一个油纸包一蹦一跳地哼着歌回来,远远见了姬瑶就抬手招呼:“神女你醒啦?大帝让我去买昨天那家的蒸馍给你吃!”
姬瑶打开起居室的门,姬轩辕正端着竹筒水杯站在屋后檐下刷牙。
“水盆里有热水,净面之后出来刷牙吃早饭。”姬轩辕一边刷牙一边囫囵地说。
姬瑶退回起居室,见梳妆台旁的水盆架上果然放着一盆热水,她擦了手脸之后也去了后檐,见屋后檐下的木架之上也已放好牙具和水杯。
不禁想起先前在昆仑墟之时,这些琐事都有小侍神来办,此番出门在外并未携带侍神,那么这些繁琐小事岂非都是姬轩辕他亲手操持的?
他亲去打了水,还烧了水,又端进来给她放好,甚至贴心地将她牙刷上都沾了盐?!……可真真是,叫人怎好意思呢……
正心觉有愧,想说这些小事何劳大帝您亲自操劳,下回放着我来…就听见身后堂屋之内传来嘟嘟嘟的木头声。她回身一看,只见一只人形大小的木偶正穿堂而过,手臂上搭着大帝的衣裳,又咔咔转动脖子看过来,问姬瑶:“神女昨日换下的衣服可要清洗?”
姬瑶:“………………要。”
“好的。”木偶说完去往姬瑶起居室,片刻之后端着她刚用过的洗脸水出来,哗啦倒在了屋后檐廊外,又转身回去了。
总之就是,姬瑶刷了牙回寝室一看,床榻被褥已经铺整一新,木偶人手里还拿着抹布撅着屁股在擦地。
她目瞪口呆质问姬轩辕:“你有这么好用的物件,昆仑墟里那些神侍要来何用?”
外面姬轩辕摆好碗筷正盛粥,闻言道:“人多热闹些,何况他们自己也想有事可做。”
这倒是,跟在姬轩辕的身边还能吸一点神力,脸混熟以后请人帮忙也方便,好处只多不少的。
她便清清爽爽毫无负担地坐下与姬轩辕一道用早膳。
于此同时,主屋外的房檐以及两侧耳房屋檐下,鲲鹏,孰湖和野猪精一人各占一边,也正坐在矮椅凳上各自端着碗。其中左右两人隔着中间院子遥遥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鲲鹏却仍然一副谁也不爱搭理的高冷模样,只埋头吃饭。
用过早饭,孰湖便带人出发前往丹熏山。
云层之上,大鱼驮着两人一猪,阿狸说:“早晨我去买蒸馍,听说那家男主人今日一早天不亮就出发了,也是要去丹熏山捉妖,咱们会不会已经去晚了?”
姬瑶闻言就想抬手让鲲鹏飞快些,但很快想起前两日之仇,手便顿在当空。姬轩辕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轻拍了鱼背:“稍微快一些。”
鲲鹏当即应声展翅,翅膀咔咔延伸了两丈,像团遮天蔽日的乌云,加速向西飞去。
姬瑶双手抱臂,暗暗冲鱼头翻了个白眼——见风使舵的东西!
不多时,一飞鱼和一飞马落在丹熏山脚入口处,这里果然已经集结了不少人,还有列阵整齐的军队,阵仗可谓是声势浩大。
他们落在人群最后方,纷纷化了人形。
孰湖看看姬轩辕,见对方没有要亲自出马的意思,便以拳掩唇轻咳两声,上前两步道:“劳驾,通传一声,我是本地兽神,受邀前来助阵……咳咳,除妖的。”
最后几名士兵听见动静回头一看,纷纷瞪大双眼,然后梗着脖子高声朝前喊道:“报告长官,兽神驾到!”
须臾,军队自发分列两边,给神官大人让出一条笔直的道路来。虽然军纪严明,但兽神实在难得一见,将士们虽然战得笔直,可余光依然纷纷往这边瞄。
一位中年将军穿甲执锐,气势威严地从路那头走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一位满头银丝满脸褶皱步履蹒跚的老者。
中年将军肩宽体阔,身高远超常人,一座小山似地走到孰湖面前,拱手一礼:“末将卫阳,见过兽神。”
孰湖腰杆挺直,矜持抬手道:“不必多礼。现下是何情况?”
银发老者泪流满面,颤颤巍巍,还未走到面前就要下跪,被孰湖橡皮一样伸长的手臂一把抬起了。
众将士无不目瞪口呆,那老者也是一愣,但震惊过后更是拦不住地要往地上跪。
“仙人哪,救救我可怜的孙儿吧!我就这么一个孙子了!”老者趴伏在地,脊背剧烈颤动。
孰湖捋了一下下巴上的白胡须,别过头来不忍再看,他将视线移向小山似的将军,那将军立刻禀报:“狐妖用荆棘丛几乎封了所有能够上山的路,只在前方留了一个小缺口,仅容一人通过,若我们强攻,进入之后便会被分散兵力,且里面具体情况无人知晓,所以……还请兽神示下。”
姬瑶刚准备上前,就被姬轩辕一把拉住:“先看看再说。”
孰湖不动声色,但煞有介事地抬步向前,他经过老者之时将人扶起,然后走到人群最前方,抬头看着两人高的荆棘丛,叹道:“何必闹得如此呢。”
那荆棘丛足有两丈高,密密挨挨织成藤墙,藤条是活的,宛如水草一般摇曳生姿,又仿佛许多妖娆艳丽的女鬼,正搔首弄姿,无声引诱前来之人进去。
孰湖叹完回向姬轩辕,微微躬身展手示意:“大帝可要同去?”
众人这才重新看向站在人群最后的两人一猪,以及一只翅膀扇出残影的小飞鱼。
原以为那是神官带来的金童玉女,此刻听见“大帝”二字,再仔细一端详,发现那两个年轻人着实面容不凡。尤其是那身形颀长的白衣男子,面容沉静似水,目光温润无波,单单是那么安静地站着,周身便透着一种难言的贵气来,叫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小山似的将军也十分有眼力,蓦地肃然拱手,姬轩辕便恭请不如从命地抬步跟了过去。
嚣张恣意的荆棘藤在姬轩辕和姬瑶靠近的刹那似有所感,狂放的舞姿渐渐收敛,甚至有些瑟瑟发抖。
“走罢。”姬轩辕率先跨过那仅容一人通行的缺口。
只见原本细长的缺口忽然左右绷闪躲开,像是生怕沾染其分毫,分得老宽。野猪精便觑着这一时机迅速跟着窜了进去。
紧接着姬瑶和孰湖进入之时也是一样的场景,待到众神都进了,那缺口立刻又恢复成先前细细长长的模样,枝条狂舞,放肆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