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心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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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队的训练排的满满当当，伴随着每天风雪无阻的早五点半铃声，队员们开始在省队大院里跑操。接踵而来的是一天七个小时的高强度训练。
枯燥、重复。时间在汗水、冰屑和教练的呵斥声中飞速流逝。
对陆燃而言，这种重复下带着不想与别人诉说的酸涩。
入队考核的那次摔倒像是一枚生锈的钉子，扎进皮肉后即使拔出来，周围的组织也因此隐隐红肿发炎。
每次上冰的时，韩一冰当众的那些评价都会在脑海里响起，紧接着摔出赛道的幻痛便缠上这具身体。
每次内道超越模拟或者高速切入弯道时，陆燃的身体都会出现一种微妙的不自然。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蹬冰动作也因此失去了几分行云流水的畅快。
“陆燃！你的弯道滑得黏黏糊糊！没睡醒吗？！”韩一冰的咆哮如同冰场上空的炸雷，精准地劈向他。
那双毒辣的眼睛，自然知道陆燃的变化是因为什么：“怕就别上冰！黏黏糊糊地你在那煮大碴粥呢！”
“轰——”像是一枚手榴弹在陆燃的耳膜上炸开，他攥了攥拳，死死咬住牙关，额角青筋隐现，试图用意志力强行克服恐惧，但身体的记忆远比意志更顽固。
一次队内小型追逐练习，丛弘伟再次凭借更内侧的路线，以一个极具压迫性的贴身滑行将他逼向外道，虽然没有实质性接触，但那瞬间笼罩过来的阴影让陆燃的动作明显一滞，节奏全乱。
滑完后，丛弘伟熟练地滑到他身侧，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关切：“陆燃，是不是我那次让你有心理障碍了。哎，心理障碍最难办了，我认识一个前辈，就是因为心理障碍再也滑不了冰了。”
他叹息着，语气真诚得让人作呕，手掌“安慰”地拍了拍陆燃的后背，力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推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千万别客气。”
陆燃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用疼痛压制着翻涌的怒火和屈辱，最终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沉的“嗯”，而后默默滑开。
“贱人就是矫情！我他妈想揍他一顿！”张扬双眼喷火，压低声音，“燃哥，你别信他的鬼话！他就是个神经病！在甄嬛传里活不过六集！”
陆燃摇摇头，汗水沿着他紧抿的唇角滑落，嗓子哑哑地：“别惹事，张扬。其实他没说错，我确实……犹豫了。”
陆燃甚至害怕说出“害怕”这两个字，最终将它换成了“犹豫”。
下午的训练，陆燃浑浑噩噩。勉强完成训练内容，但那种在冰上的直觉却仿佛完全消失了。
夜晚，宿舍马上熄灯了，陆燃、张扬、陈与昂、李锐都在。
陈与昂是公认的天才，一线预备组的核心，话不多，在宿舍的时候总是带着耳机看比赛录像。李锐则性格外向，是一线预备组里除了丛弘伟之外，对陆燃二人还算友善的。
陆燃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毫无睡意。白天的挫败感和丛弘伟的话语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陆燃，”对面下铺的李锐放下手机，探过头来，“白天的事别往心里去。丛弘伟就那德行，笑面虎一个，队里不少人都吃过他的暗亏。”
陆燃没吭声。
陈与昂摘下一只耳机，声音平淡：“你入弯时，头转得太刻意了。太想观察周围反而丢了身体的感觉。”
陆燃一怔，看向陈与昂。这位舍友平时几乎不主动和他们交流。
陈与昂说完，又戴上了耳机，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李锐接过话头：“与昂说得对。心理障碍这东西，你越在意，它越来劲。有时候，你得学会忘记技术，相信你的身体。你冰感比很多人都好，这就是你的本钱，别把它丢了。”
张扬在一旁猛点头：“对对对！燃哥，李哥说得有道理！”
陆燃沉默地消化着这些话。陈与昂精准地指出了他技术变形的细节，而李锐则点破了他心态上的问题。
片刻后，他猛地坐起身：“我去冰场。”
“等等，我也去！”张扬立刻跳下床，像个小尾巴一样紧跟在后。
“行吧，陪你们溜达溜达，反正也睡不着。”李锐笑了笑，踢了踢陈与昂的凳子腿，“与昂，一起去指导一下小朋友？”
陈与昂顿了顿，居然真的摘下耳机，默默开始穿外套。
四人再次溜进训练馆。空旷与寂静放大了陆燃内心的焦躁。
他尝试着对那个“事故弯道”发起冲锋。但越是刻意，身体越是僵硬，几次入弯时脚下打滑，险些再次摔倒。
“停！燃哥！停下！”张扬看不下去了，滑过来拦住他。
“你这样不行。”陈与昂滑到陆燃身边，他的滑行姿态优雅而稳定，带着一种天生的节奏感，“看我的。”
他示范了一次弯道滑行，动作流畅如同呼吸：“入弯不是用眼睛，是用你的髋和膝盖去感觉。重心压下去，外侧腿蹬冰的时候，想象把冰层切开，不是蹭过去。”
李锐在一旁补充：“与昂的意思是，你要找到那种‘碾’过去的感觉，而不是‘飘’过去。核心锁死，下半身发力，上半身放松。”
陆燃看着陈与昂的示范，听着李锐的解释，似乎重新找回了一点什么。
“光说没用，得来点实际的！”张扬再次发挥他的行动力，吭哧吭哧地把那个厚重的海绵护垫拖了过来，立在弯道最内侧，“燃哥，撞它！找找对抗的感觉！”
陆燃看着护垫，又看看身边三位队友——冲动又义气的张扬，面冷心热的陈与昂，爽朗乐于助人的李锐，陆燃深吸一口气，眼底重新燃起火焰。
他再次启动，加速！
这一次，他尝试着按照陈与昂的指导，用身体去感受入弯，用李锐说的“碾”的感觉去蹬冰。冲向护垫的瞬间，他核心收紧，肩膀主动迎了上去！
“砰！”
结实的撞击感传来，但他稳住了！身体只是轻微一晃。
“好！”李锐喝彩。
“再来，力量不够。”陈与昂言简意赅。
一次又一次的撞击，陆燃逐渐找到了保持平衡和发力顺畅的窍门。陈与昂不时出声纠正他细微的角度问题，李锐和张扬则在一旁不断鼓劲。
就在陆燃一次比一次冲击得更果断、更稳定时，场边再次响起韩一冰冷硬的声音：
“停！”
韩一冰的出现让四人瞬间安静。他走上冰面，示意张扬挪开护垫，然后自己站到了弯道内侧。
“正常滑，过弯。看着我滑。”韩一冰的命令依旧不容置疑。
这一次，陆燃的心虽然依旧提起，但已没有了之前的恐慌。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队友们，从他们眼中看到了鼓励。他启动，加速，压低身体，目光锁定前方路线，不再闪避，不再犹豫，以极限角度，紧贴着韩一冰的脚边，流畅而稳定地滑了过去！
带起的寒风，吹动了韩一冰的裤脚，也彻底吹散了陆燃心中最后的阴霾。
韩一冰本来是路过的时候发现灯还亮着，以为是安保忘记关了。结果发现竟然是这不听话的四小只在加练，见陆燃在大家的帮助下重新找到感觉后，神色一凛地又端起了教练架子：“这么有劲是吧，熄灯了还不睡觉。你们四个围着院里跑步十公里。”
虽然被罚加练，但李锐却嘿嘿一笑，冲陆燃挤了挤眼。陈与昂则已经默默开始做准备活动。
夜色渐浓，四个身影在省队大院像小游神一样挪动，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虽然是被罚跑，但胸腔里堵着的那口气终于顺畅了。
“诶，”李锐一边匀速跑着，一边压低声音，眼睛瞟向宿舍楼的方向，“你们发现没，丛弘伟那小子，最近好像总熄灯后才溜回来。”
张扬立刻来了精神：“对对对！我起夜上厕所的时候看见过！鬼鬼祟祟不干好事。”
陈与昂没说话，但脚步微微放慢，显然在听。
陆燃皱了皱眉：“他干什么去了？”
“谁知道呢，”李锐耸耸肩，“可能是加练，也可能是……嘿嘿，有点私人活动？”他挤挤眼，意思不言而喻。
队规明确要求按时熄灯就寝。
“管他干什么，反正违反队规！”张扬义愤填膺，“韩老毒就知道罚我们，怎么不管管他！”
李锐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一个坏笑：“哥几个，咱这十公里跑得冤不冤？”
“冤！”张扬立马附和。
“想不想……稍微找补点利息回来？”李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怂恿。
连陈与昂都侧头看了他一眼。
陆燃心里一动，隐约猜到李锐想干什么。
他不是惹是生非的性格，但想到丛弘伟白天的伪善和暗地里的挤压，那股压抑的火气又有点冒头。况且大家这是为了帮他出口气，他不想扫大家的兴。
“怎么找补？”陆燃问。
李锐示意大家靠近点，四人边跑边形成了一个小圈子。“我观察好几次了，他回来晚，怕被发现所以不走正门，都是从咱们宿舍窗户对着的墙翻进来。那边墙根底下常年放着几个废弃不用的破木箱，我看见过他踩着那箱子垫脚。”
张扬眼睛亮了：“你的意思是……”
“咱们跑完步，‘顺便’路过一下，‘不小心’给它挪个地方？”李锐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陈与昂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没反对。
“这能行吗？”陆燃还是有些顾虑，能不能把丛弘伟摔坏了。
“放心，”李锐拍拍胸脯，“那地方没摄像头，黑灯瞎火的。咱们就是‘无意中’踢到了箱子，给它挪了个窝。他自己回来晚了违反队规，难道还敢声张？吃个哑巴亏呗！”
这个计划听起来简单，没什么实质性伤害，但想想丛弘伟翻墙在半道发现垫脚的箱子不在时窘迫样子，确实挺解气的。
“干！”张扬第一个表态，摩拳擦掌。
陆燃看了看陈与昂，见他默认，又看了看跃跃欲试的李锐和张扬也不再有心理负担地加入了大家。
十公里跑完，四人已是满头大汗。按照计划他们绕到了宿舍楼后面。这里果然一片漆黑，只有远处路灯的一点余光勉强透过来。
靠着墙根，果然杂乱地堆着几个破旧的木箱和杂物。
李锐精准地指出了上面那个看起来最结实的木箱：“就这个吧。”
箱子不大，但沉甸甸的。张扬和李锐一人一边，嘿呦一声，费力地将箱子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挪到了旁边一堆废旧轮胎后面，完美地隐藏了起来。
“完美！”李锐拍了拍手上的灰，得意地低笑。
陈与昂默默地把旁边几个小一点的破筐踢得稍微凌乱一点，制造出这里被人随意翻动过的假象。
陆燃看着他们的动作，心里那点因为恶作剧而产生的小小负罪感，很快被一种隐秘的快意取代。
四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地溜回了宿舍，快速洗漱躺下。
黑暗中，谁都没睡着，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很轻，停在了宿舍楼后墙的位置。紧接着是一段努力克制住的压抑的闷哼。
宿舍里，四个人都默契地用被子捂住了嘴，肩膀微微耸动，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