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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咚——咚——”

      外头又传来响声。
      有人在敲门。

      这一夜注定不安宁。

      正深陷在一阵鸡飞狗跳中的陆随心胸口一抽,没来由地有些恐惧。

      半炷香前,一个血淋滴答的神秘黑衣客闯进门来,她便知道眼下的太平日子要到头了。

      “别出声,我在此地躲躲。”这年轻黑衣客整张脸惨白,血色污泥斑斑点点,几绺碎发在颊边拧成一块,姿态却依旧昂扬,扶着门,左手食指轻轻贴唇,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语气虚弱,口气却不小,好像自己不是私闯民宅的罪人,而是回了家的少爷,眼前人不过是他的奴仆。

      在陆随心一家无声的注视下,黑衣客拖着明显已经不太行的身体硬是走过门口的几张矮凳、又撑过给福圣王祭日放贡品的木桌,混乱中还推翻了一根点着的蜡烛,愣是到了最里头的醉翁椅边上,才把自己摔了进去,闭上眼不出声了。

      “诶——”陆随心的阻拦被淹没在了黑衣客落下去的那一声闷响里。

      她很是心疼这把椅子。

      那是前阵子她靠两条腿一路跋涉到大北县去买的,是她住在民安村以来的最大一笔开支,雇了两个伙计一辆车才给搬回家,花出去的运货钱比椅子都快贵了。

      怕被村里人看见嚼舌根,她还特地加了钱,要人家在天没亮的时候送来。自此便和这椅子生了情,风里雨里在屋里躺着它,晴了暖了就搬到外面和它好,除她之外,再没第二个人和它紧挨过。

      “这……这人是谁啊?”

      陆随心不愿想象这黑衣服的会在椅子上留下什么痕迹来,走到桌边将他推翻的蜡烛扶起,就听到刚从底下钻出来的弟弟陆少疾在问。

      黑衣人进门的那刻,正抓着一把短木剑在家里瞎比划的他老鼠似的滚进了桌底下,在那里支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才探着脑袋爬出来,往沉默的椅子里看了好几眼,这才回身叉腰问家里的两个女人,“这是你们俩谁的相好啊?”

      陆随心此刻正紧紧盯着黑衣客,无暇玩笑,一手就把陆少疾的头给摁了下去,“小崽子别乱放屁!”

      “阿姊打人啦!打人啦!”手底下的脑袋胡乱喊着。

      一旁的李芸娘忙把陆少疾拉到自己怀里,“你欺负他作甚!小孩子开玩笑罢了。”

      李芸娘眉如柳,唇似月,一张脸生得好看,嗓子也细,哪怕骂,都像是唱曲的前调。

      “叫他多嘴。”陆随心不耐烦地摆摆手,就要上前去那椅子前探个究竟,结果刚跨出半步腰间衣服就被身后人给扯住了。

      “你不要命了?做什么啊!万一他抽出把刀给你削了。”李芸娘手上用劲,偷偷滑到陆随心耳边,悄没声补了一句,“我说,不会和那件事……就是和十二年前那事……有关吧?”

      陆随心一听,立马五脏六腑都被搅了起来,忙把李芸娘推开,轻声呵斥,“别见风就是雨!和你儿子一样,天天在这胡说八道。”

      其实李芸娘的感觉一向都准,只不过这时候的陆随心是绝不敢信如此离谱的猜测的。

      李芸娘也急了,略略拔高了音调,“那你说,这怎么回事?这小破村都没几户人家,一天到头不见陌生人,怎么就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你看他那样,那个脸上,还能看到血!那个嘴,煞白煞白,一点活人的色都没,怕不是要死在家里头!”

      说罢就扯着陆随心的袖子晃,声音低了下去,微微发颤,“要真死这儿了可怎么办?”

      陆随心的脑仁一阵阵抽痛,宝贝椅子被占的事儿一下就不重要了,她只想使点力赶紧把李芸娘的手撸开,就听到她一声极力压抑的尖叫,“啊!陆少疾你干什么呢!”

      而敲门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

      就在李芸娘拽着陆随心的手喊住自己儿子,而这位初生牛犊的少年已经把木剑狠狠戳向了醉翁椅里的黑衣客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屋子里突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屏息听着外头的动静。

      “咚——咚——”

      再两声响后,一切又都归于虚无,甚至让人怀疑是否真的有人在门外等候。

      “该不会是……什么追兵来了吧?”李芸娘抖着声音轻问。

      陆随心被她抓得疼,另一只手拍了拍她肩,嘴却抿得紧,没说话。

      “喂,你。”

      她听到一声低沉的呼唤,一抬头就对上了黑衣客的眼。

      这人不仅醒了,还在无人注意时把陆少疾按到了自己胸前,那把无锋无刃的木剑也易了手,隔空指向了陆随心的脸。

      “就你。”黑衣客把木剑又收回去抵住了男孩的脖子,以一种气若游丝的狠威胁道,“你……去开门应付一下,绝不准说出我在这儿。”

      陆少疾活到现在可没经历过这场面,那木剑的尖被摁在他颈项薄薄的皮肤上,吓得他绷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嘴里漏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呜呜”。

      “啊——你快把我儿子放开!”

      “知道了,我这就去。”陆随心伸手将李芸娘拉到身后,盯着黑衣客,略带嘲讽,“只是你要有这力气欺负小孩,还不如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霎时她手心一痛,那儿顿时多出了几个指甲印。

      “柳……陆随心你瞎说什么,你不要你弟弟的命啦!”

      陆随心狠狠睨了她一眼,但凡她能冷静下来好好看上一看,就清楚眼前这男人明显是在装狠,再掩饰也止不住他握着木剑的手在发抖,别说是个四尺孩童,现在怕是一只瘟鸡他都掐不死。

      她轻轻甩开李芸娘,拿了墙边的一盏油灯,“你在这儿等着,别出声。”

      一出门走到略显荒寂的庭院里,方才生出的狠劲儿便一下子都松泄而去,一双腿重如千斤,动弹不得。

      边陲小村,夜深路静,身后窝藏着重伤在身的黑衣客,前面又来一个不知意图的敲门人,家里只有两个女流之辈,外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总角男童,真要有人想举刀见血,怕是怎么都逃不过。

      她脑中突然闪过模糊一片,奇形怪状的身体,遍地流淌的红色和毫无生息的人脸。

      “咚——”

      敲门声又响起来了,把她从血色的回忆里震出。

      “咚——咚——”

      借着头顶的月色往大门望去,陆随心看到了半尺宽的门缝,门缝外头是一团模糊的黑影——门根本没有关!那这人为何要敲门?

      顺着门缝,她的目光爬上来人的衣襟,想要看清他的脸,但项上部分全都折在门扉的阴影里,就像站着一个无头之人,戏本画册里说的那种专从地底下爬出来的东西。

      她身子一冷,生怕自己把自己吓死,索性加快了步伐,越过庭院里堆积的草垛和一把手推车,猛地将门拉开,装出一股不耐烦的地主气势来,“谁大晚上的扰人……”

      定是方才在脑海里想起了太多牛鬼蛇神,以至于阴影里的脸在白月光下露出的时候,叫陆随心感受到了所谓的“心神俱震”。

      幸而这月够满月色够亮,加上手上红晃晃的油灯,她才能那么清清楚楚地看到眼前这人,他是真像戏本画册里走出来的,但不是东西,更不是地底下来的,而是从记忆里来的,是她从小到大会想着的侠客,是那种飞檐走壁劫富济贫的好人,还是那种年少成名的天才。

      人家说的剑眉星目,他有,说的面如冠玉,他是。

      可再一细看,就和书里不一样了,他的肤色更像一块墨玉,唇角明明微微弯起,是微笑的神情,却莫名透着冬意,冷得很。

      再往他腰间扫去,没看到任何佩剑。

      侠客总是要佩剑的,不配剑的往往不会是侠客。

      陆随心皱了皱眉,心随之冷了下去。

      对面的人不知在想什么,也不动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守着一扇半开的门,相看了好一会儿,似乎都在确认彼此的身份。

      “你找谁?”她终是壮着声势问。

      眼前的黑衣人在这句话后将眼神从很远的地方收回来,微微点头示意,“姑娘,叨扰了,不知是否有见着一个……和我一般的人?”

      还真是追兵?!

      陆随心迅速思考着自己到底该站哪边,屋里的显然不像是善茬,屋外的这个长得人模狗样,但未免有些礼貌过头了,她想象不出一个黑夜追凶的侠客怎么会如此淡定从容,若追的是穷凶极恶的坏人,侠客难道不怕他伤及无辜,竟还能有闲情逸致在这一遍遍地敲门吗?

      这绝非什么好人。

      陆随心几乎笃定这一点。

      她把门按过去准备关上,“没见着。”

      对面的人跨了一只脚进屋,右手握着门的边缘又推了进来,目光从陆随心的脸上移开,往里屋看去,“是真没见着?”

      他的力道很大,陆随心丝毫抵挡不住,只能任他挤进来,和自己咫尺距离,说话的热气似有若无地轻轻撩过头顶,吓了她一跳,忙就势低头,把自己枣沙色的粗布衫抓起一个角给他看,强作辩解,“真没见着,你看,我们这儿的人都不爱穿黑衣,若见着了,我一定会记得的。”

      那人微抬下巴指着里头,两扇纸窗都透着光,甚至还能见着人影,“这么晚了,家里还点着灯?”

      她胆子顿时大了起来,把腰板直起,“今天是福圣王祭日,整个云国上上下下家家户户都要为他老人家守香,哪怕是我们这边境小村……阁下是哪里人?这么大的事,竟忘了吗。”

      黑衣人没回话,只是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好像要辨别她是否在虚张声势。

      陆随心也就那么梗着脖子看他,继续添油加醋,“劝你赶紧去别地儿找你要找的,兴许还能赶上回家守香,否则他老人家明年就不会保佑你啦。”

      他把踏进门槛的脚收了回来,眼神却还留在屋里,“你说得有理,我是该上上香,求他好好保佑保佑,让我找到要找的人。”

      陆随心听出他话外有话,但不像是讽刺——整个云国谁敢讽刺福圣王?也不像是反话。

      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便不说话。

      眼前这人微微低下头来,似在等她开口,良久听不到她声音,神色有些黯,“姑娘既然没见着我在找的人,我就不在此……惹人生厌了。只是此人甚是危险,哪怕受了重伤、手无寸铁,总之姑娘还是……不要太靠近他的好。”

      他的目光越过陆随心在庭院里的一处看了好一会儿,嘴里说着道别的话,腿上却半点动作都没有。

      陆随心不喜欢听一个明显比自己岁数小的人口口声声地叫自己“姑娘”,可她更清楚自己在这门槛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向天借了不少胆的,可不敢在这骂“竖子无礼”。

      于是她不仅按捺住被冒犯的心,甚至还陪了一个浅浅的笑脸,“多谢这位小爷提醒,我若见了,一定离得远远的。那就……恕不远送。”

      直到她把门朝他的脸压过去,那人才有些依依不舍地又往后退了退。

      见此,陆随心大大松了口气,强撑的双腿一下了软了几分。

      她“啪”一下把门合上,抬起边上的门拴把门锁了个严实,心里把今天最晚回家的陆少疾骂了千百遍,就是这小崽子进门不关门,惹来了两个瘟神。

      刚迈腿要往屋里走,准备进去处理另一个,却见脚边有一滴异样的水渍,她把油灯照过去,见那眼色颇为深浓,心一沉。

      弯下腰拿手一蘸,放到眼前看,不是水,是血!

      是屋里的黑衣客逃进她家来时落下的痕迹。

      方才那人走之前是在盯着这里吗?那他为什么不戳穿自己?

      “哎哟——这可如何是好——随心——随心——”烛火摇曳的里屋传来李芸娘的哭天喊地声,打断了她思绪。

      陆随心站起来就往里跑,她生怕是自己估错了黑衣客的能耐,那破木剑真的伤到了陆少疾。

      推门进去,陆少疾跌坐在地,从他大大睁开的圆眼和急促呼吸的小嘴来看,除了受到点惊吓,绝无性命之忧。
      陆随心将油灯放下,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就看到李芸娘也摔在了醉翁椅旁边,朝她挥手,“随心,不得了,不得了,出事了……”

      “怎么了?”陆随心刚把问题问出来,就亲眼见着了答案。

      本来紧攥着木剑的那只手摊了开来垂到地上,木剑滑落到了一旁,手的主人整个头歪到一边,深埋在他的颈窝里,像是找到了生命终点的归宿。

      “阿姊!他死了。”

      陆随心听到弟弟在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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