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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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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动作熟练而自然,带着一种经历过的人才懂的体贴。在这个弥漫着酸涩气味的、寂静的凌晨卫生间里,一种超越言语的微妙共鸣,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开来。那不仅仅是照顾,更是一种基于共同经历的理解与共情。
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之后,胃里的翻江倒海终于暂时平息。凌宇瀚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额头上布满了虚弱的冷汗,剧烈的喘息渐渐平复。酒精带来的混沌感,仿佛也随着刚才那番折腾被吐出了大半,意识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回笼。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有些涣散,最终聚焦在身旁那个一脸担忧、正用纸巾轻轻擦拭他嘴角的人身上。暖黄的夜灯勾勒出苏希柔和美丽的侧脸轮廓,她的眼神里没有嫌弃,只有全然的关切和一种……他此刻无法深究的、感同身受的疲惫。
就是这一眼。
或许是劫后余生的脆弱,或许是长久以来压抑情感的悄然决堤,或许仅仅是此刻的她太过动人——一股完全不受理性控制的冲动,如同地下奔涌多年的岩浆,猛地从他身体深处迸发出来。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伸出手,一把将蹲在身侧的苏希用力地揽了过来。在她因惊愕而睁大的双眼中,他带着一身未散的酒气,俯身,精准地、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轻柔,吻上了她的唇。
那个吻,短暂得如同蜻蜓点水,甚至带着呕吐后漱口水残留的微凉薄荷气息。与其说是情欲,不如说更像一个溺水之人,在绝望中抓住浮木时,本能印下的一个确认存在的烙印。
然而,这个轻若鸿毛的吻,对于苏希而言,其震撼力却不亚于一颗原子弹在心头轰然引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耳边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十三年……整整十三年隐秘而卑微的倾慕,那些深埋心底、从未奢求回应的情感,在这一刻,以一种她完全无法预料、更无法承受的方式,得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回应”。
“嗡”的一声,理智回笼,巨大的羞窘、慌乱和一种被侵犯边界的不安瞬间淹没了她。
她猛地用力,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因为用力过猛,凌宇瀚踉跄了一下,后背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苏希却顾不上了,她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从地上一跃而起,看也不敢再看他一眼,逃也似的冲回了自己的主卧,“砰”的一声关上门,迅速反锁!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速度快得让她几乎窒息。脸颊滚烫,嘴唇上那转瞬即逝的、微凉而柔软的触感,却如同烙印般清晰。
他一定是醉糊涂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拼命地在心里为他开脱,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定义为一场酒精作用下的意外“罪行”,试图用这个理由来安抚自己失控的情绪和那颗几乎要跃出喉咙的心。
而此刻,依旧留在客卫的凌宇瀚,缓缓地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后背传来的钝痛和口腔里残留的、属于她的淡淡气息,都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待那阵眩晕感过去,才扶着墙壁,有些摇晃地站起身。他步履蹒跚地走到主卧门前,尽力稳住自己依旧发软的身体。他看着眼前这扇紧闭的、将他隔绝在外的门,眼神复杂。
一种混合着落寞、期待、以及一丝不确定的懊悔的情绪,在他心间弥漫。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抚上冰凉的门板,仿佛能透过这坚硬的阻隔,感受到门后那个同样心绪难平的人。
【苏希,】他在心底无声地、郑重地询问,【你还喜欢我么?】
刚才那个吻,虽然有酒精的刺激和冲动,但在他唇瓣触碰到她的那一刻,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亲吻的对象是谁。那不是糊涂,而是潜意识里压抑太久的情感,借着酒意,找到的一个宣泄口。他绝对,会为此负责。
主卧内,苏希靠着门板,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双腿都有些发麻,她才缓缓地、虚脱般地挪向自己的床铺。
门外,似乎是感应到她已离开,凌宇瀚停留在门板上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下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门,眼神中带着一种复杂的决然,然后转身,沉默地走进了客卧。
这一夜,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静静地洒在两个房间的地板上。一门之隔,两颗心都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海啸。对于凌宇瀚和苏希而言,这无疑是历史性的一夜——一个猝不及防的吻,粗暴地撕开了横亘在他们之间那层薄纱,将那些深藏的情感与复杂的纠葛,彻底摊开在了月光下。
往后的路,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种看似平静的“合租”状态了。
次日清晨六点半,生物钟准时将凌宇瀚唤醒。他在床上静躺片刻,昨夜那个短暂的吻在脑中回放,他微微蹙眉,随即利落地起身。
他熟练地煎蛋、烤吐司,动作一如既往地沉稳有序。煎蛋的香气还未散去,他便拿着换洗的衣物进了浴室。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混合着窗外清脆的鸟鸣,为这宁静的早晨增添了一抹生动的底色。
用餐时,他细嚼慢咽,目光偶尔掠过苏希紧闭的房门,神色有些怅然。
用完早餐,他将另一份早餐细心保温,并留下一张字迹工整的便签:「如果凉了,记得微波加热一下再吃。我晚上加会儿班,估计八点才回。」
做完这一切,他像往常一样整理好仪容,轻声出门。
苏希被那个吻搅得心神不宁,直到早上五点多才昏沉睡去,随后便被一连串光怪陆离的梦境紧紧缠绕——
梦一:十八岁的夏日,校园的林荫道。她抱着书本匆匆行走,不慎撞进一个带着清冽皂角香气的怀抱。抬头,正是凌宇瀚。她慌得连声道歉,脸颊烧灼,转身欲逃。手腕却忽然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拉住。他看着她,眉眼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声音清晰得不像梦境:“希希,我们一起去爬山看日落吧……” 这过于美好的邀约,在梦中都显得如此不真实。
场景骤然切换,梦二: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角,远远地,看见凌宇瀚与一位身姿绰约、面容姣好的“女神”并肩而行。他们谈笑风生,姿态亲昵,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完美得像一幅海报。而她,躲在角落,感觉自己如同一个误入华丽舞台的小丑,衣着黯淡,格格不入。那种深入骨髓的自卑与酸楚,即使在梦里也无比真切。
紧接着,梦三将她带入一个奇异的空间。那里像是一条融合了古朴飞檐与霓虹灯牌的商业街,色彩饱和得近乎失真。她茫然行走,推开一家香气四溢的美食店门。小学同学姜恩奇——那个17岁忽然离世、记忆中笑容非常阳光灿烂的男孩,非常自然地出现在她身旁,对她温暖地微笑。他们一起分享着桌上的美食,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语气平和而满足:“别担心,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这安慰来得莫名,却让她在梦中感到一丝慰藉与心酸。
画面再度扭曲,梦四:场景变成了冰冷的办公室。前上级领导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占据了大部分视野,他指着她的鼻子,唾沫横飞地斥骂:“苏希!你枉为行政人事总监!竟然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员工,公然和我对抗!你还想不想干了!” 那种职场中坚持原则反遭打压的无力感和委屈,瞬间淹没了她。
最后,梦五:景象变得柔和。已离世多年的外公外婆,就坐在老宅那张熟悉的旧沙发上,慈爱地看着她。他们没有多言,只是像从前那样,温和而坚定地对她说了一句:“孩子,往前看,别回头。”
……
苏希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不止。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阳光刺眼。她疲惫地按着胀痛的太阳穴,感觉像是跑完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精神比入睡前更加倦怠。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片段在脑中回放,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衰弱了,否则怎会一夜之间经历如此纷繁复杂、情绪跌宕的梦境。
她拖着沉重的身躯洗漱更衣,走出房间时,客厅的时钟摆件已堪堪显示十点整。餐桌上是凌宇瀚留下的早餐和一张便签。看着那句叮嘱和明显是为了避免碰面而晚归的备注,昨夜那个吻带来的震撼与此刻梦境残留的混乱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她将凉透的早餐放进微波炉,按下了加热键,机器的嗡鸣声在过分安静的房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工作如同精密运行的齿轮,一环紧扣一环。整个白天,凌宇瀚被密集的会议、棘手的报表、需要亲自接待的生意伙伴以及堆积如山的待批文件所淹没。他高效地处理着一切,思维缜密,决策果断,展现出一个成熟管理者应有的专业与掌控力。
午餐时间被压缩到极致,他只是快速扒拉了几口助理点的外卖,便又投入下一场视频会议中。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他今日的职位与能力,亦是经年累月这般拼搏而来。
直到下午五点,送走最后一批访客,办公室里终于迎来片刻宁静。高强度的工作暂告段落,随之而来的是席卷全身的疲惫。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用力揉了揉酸胀的眉心,闭上干涩的双眼。
就在这意识放松的瞬间,昨晚那个短暂的吻,如同被按下回放键,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她惊愕睁大的双眼,唇上那转瞬即逝的、柔软的触感……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林立的高楼。实话说,这种如同毛头小子般的心悸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验过了。命运实在难以预料,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离开原本的城市,来到云锦市,更没想过会阴差阳错地住进苏希的家,甚至……还会在昨晚,那样失控地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