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蘅剑》秋轨春

20、第 20 章

　　年关将至，与洋纳的边境交易已经准备得差不多。
　　不仅仅是百姓之间的贸易，阿史那结骨也向元窈提出了一笔交易。

　　“阿史那结骨主动提出，要卖给江北一批过冬粮食和数匹战马，以这个价钱。”
　　元窈来到沈从疏的小屋，找还住在这里的宋卿梧喝茶。
　　手边的算盘被她拨了一个数字，得意扬扬地推到他面前。

　　宋卿梧一手捏着茶盏，一手在算盘上摸了一下。
　　“这么划算。”

　　阿史那结骨的这番示好，不仅缓解了江北的处境，更加表明结为盟友的意愿。
　　近是对抗阿史那射匮，远是对抗元瑞，她都太需要盟友了。

　　“前几日铁鹰军的事情，我听沈从疏说了，殿下打算怎么办？”
　　宋卿梧提起此事，他明白元窈当时有逃避的意思，对于一个在权谋上摸索成长的年轻人是难免的。
　　可是这件事情不宜久拖。

　　元窈得意扬扬的笑容果然僵住。
　　“那天晚上，本宫已经安排了整编铁鹰军，只是阻碍有些多，恐怕需要一些时间。”
　　“迫不得已的时候，本宫也会用强的。”

　　很明显能察觉到，元窈说话时变得有些不一样。
　　宋卿梧手上还端着茶盏，可是目光平视，好像透过眼衣看了她一会儿，才低头轻轻吹散茶盏上的热气。
　　“殿下圣明。”

　　对于铁鹰军的处置，仍是元窈权衡利弊之后结果。
　　殊不知有的时候，留手留情都是给隐患苟延残喘的机会。

　　一个清晨，噩耗从边境传来。
　　“殿下，不好了，边境来报，铁鹰军袭击了洋纳的商队，并且抢了商队运输的物资。”

　　“铁鹰军不是开始接受整编了吗，怎么会在边境一带活动？”
　　“似乎是赵擎将军组织的。”
　　答案在意料之中，铁鹰军只听赵擎一人号令。

　　“是洋纳的那一支商队？”
　　来报的小兵似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元窈，才敢说出。
　　“是洋纳大王子阿史那结骨派来的商队，运送的是粮草和战马。”

　　这个就是晴天霹雳，将明朗的局势炸得一片阴暗。

　　元窈定神，她来不及慌乱，脑子里就已经有了清晰的计划。
　　她看向身边的慎予和灯瑶。
　　“慎予，带兵前去将铁鹰军拿下，切记，不惜一切代价。”
　　“灯瑶，去帮我将纸笔拿来，我要给阿史那咄吉和阿史那结骨写信，再找两个腿脚快的候着，第一时间将信送出。”

　　不仅仅是阿史那结骨，整个洋纳部落必然被激怒，她苦苦经营起的合作夭折事小，更怕元瑞联合阿史那射匮乘虚而入。
　　若是洋纳向江北开战，而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元瑞，必然会阻碍庆都的支援。
　　如今物资通道被封锁的江北，在没有庆都支援的情况下，拿什么与洋纳战斗。

　　等慎予将铁鹰军押送回朔寒城的消息传来，元窈没有和之前一样亲自前往军营，而是派人把赵擎唤来。

　　赵擎笔挺地站在府衙大殿中，在朔寒城的这段日子，食物营养和生活环境大大改善，精气神更加彰显军人风范。
　　他没有跪下认罪，只是浅浅行了一个礼，便直言不讳道。
　　“末将明白殿下因何动怒，末将只为清除君侧奸佞，维护朝廷纲常。官员与外敌合作交易，乃资敌之举，殿下又贵为公主，实在失了皇室尊贵，堕了朝廷体面。”

　　元窈还是愤怒的，她气赵擎擅自行动，也气他一意孤行，更加气此举彻底将江北推向刀尖。
　　“将军明白本宫为何动怒，又可曾明白本宫为何如此？江北的物资补给早早断绝，就如当年烽火台驻地的铁鹰军一般，将军不能让战士饿死，本宫也不能让江北百姓挨饿受冻。”

　　第一次对这个老将军说明江北的情况，她抱有一丝希望，是赵擎不明白江北的苦衷，所以才这般不理解现在实行的举措，才会有这般不计后果的举动。
　　于是越说越是激动，直接站了起来。

　　“这些都是借口，即便是真的想要救江北百姓于水火，也不能失了大晟风骨。难道只有和洋纳同流合污一个办法吗，难道不能像末将一样从敌人手中抢吗？”

　　难道是她太过懦弱窝囊了吗，难道她真的如赵擎所说这般不顾风骨，只知道委曲求全吗？
　　抢？
　　赵擎抢来的结果是什么，是江北成了洋纳的羊圈，江北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百姓都成待宰的羔羊。
　　若要风骨，她只能让江北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上战场，和敌人肉搏，最后丧命。
　　可这是更好的方法吗，在赵擎的观念里应该是的，可元窈怎样都不会认同。

　　似乎又看见了那天的细雨。
　　几乎是跌回座椅上，痛苦地闭上眼睛。
　　她已经接受了左右为难的矛盾对她的改造，并做出了选择。

　　“赵将军，我们注定无法一起作战，你忠于的是正统的体面，是朝廷的体面，是所谓的风骨，而本宫，要守护的是江北的现在和未来。”
　　“你的忠义天地可鉴，本宫丝毫不否认对你的敬佩，可是你害了江北数万名军民，这样的功和过不可相抵，所以……”

　　所以对不起……

　　元窈当场下令，停止对铁鹰军的整编，命令铁鹰军全体返回他们当年誓死守卫的烽火台据点。

　　之后一连几天，元窈都心事重重。
　　宋卿梧见了几次她这样的状态，建议她出去走走。

　　不知为何，她走到了江北边境，找了一处隐蔽的小山头坐下。
　　虽然地势不高，可是目之所及都是海拔较低的平原，视野辽阔。
　　可是也看不到烽火台据点。

　　铁鹰军出发的第二天便有人来报，他们一到烽火台据点，便有莫名活跃的洋纳大军将烽火台据点重重围困。
　　这场兵力悬殊的战争极其惨烈，而江北的援军却因为失误姗姗来迟，最后看到的是一片又一片的尸骨。

　　元窈命人将战士们的尸首带回，举行了最隆重的葬礼，追封厚赏，用“壮烈殉国的英雄”赞颂他们。

　　这算是完美的结局了，江北内部的隐患被除掉，也让洋纳解了心头之恨，还让朝廷遗忘铁鹰军数十年的丑闻永埋地底。
　　这样的手段，估计元瑞知道了也得甘拜下风吧。

　　可是元窈久久不语，时不时看着自己的双手发愣。
　　她清楚地感觉到手上掌握了统治者的权谋和手段，也沾满了统治者的污秽和鲜血。
　　心里有一部分好像慢慢在流失。

　　“正义”和“正确”不能划等号，甚至有时是背道而驰的。
　　之前的只需要自保的元窈可以义无反顾地选择正义。
　　可是现在的元窈身份复杂，背负太多，只能选择正确。

　　这个小山头人烟稀少，可是身后的枯草堆还是有了声响。
　　元窈没有回头查看，也不害怕，她知道慎予一定偷偷跟来躲在暗处保护她。

　　过了一会，背后又响起轻快的脚步而且越来越近。
　　元窈这才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洋纳服饰，年纪与她相仿的小姑娘。

　　她目光闪躲，在不远处的林中看到了主动暴露的慎予，手上拿着箭弩向这边瞄准，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走近的小姑娘手里还提着一只中箭的野兔。
　　“喂，就是你，帮我把这只野兔烤了，我分你吃兔腿。”

　　看见对方毫无防备地冲自己喊，元窈起身准备稳住对方。
　　可是她也不会烤兔子。

　　这样有些难办，元窈只能说实话。
　　“可是我不会考兔子。”

　　已经走到面前的女孩瞬间泄了气，顺手将兔子扔在地上。
　　“真是白费力气了，我好不容易打到的兔子。”

　　元窈见她的服饰不仅布料昂贵，而且上面的花纹和图腾有着洋纳皇室风格，发饰和首饰都以金银和珠宝为主，猜测此人地位应该不低，和她相处也许会有所收获。
　　她蹲下看猎到的野兔。
　　“真是一只很肥的兔子。”
　　说着顺势坐下。

　　“那当然，我埋伏了很久才猎到的。”
　　女孩得意扬扬地吹嘘，也跟着元窈的动作一起坐下。
　　“可惜我们都不会烤，不然你就跟着我有口福了，我还带了盐巴呢。”

　　“那确实很可惜，也许我会去学一学怎么烤兔子，等下次遇见我就能给你烤了。”
　　“我叫赵衡，你呢？”
　　元窈先做介绍，欲套出对方的身份。

　　“我叫……算了，你叫我萨林吧。”

　　元窈立刻想到了洋纳的小公主阿史那萨林。
　　阿史那萨林和阿史那射匮一母同胞，这让元窈起初对她怀有戒心，直到听到她说自己是偷偷溜到江北境内玩。
　　这也和她说，看来这姑娘真没什么心眼。

　　既然她这样没有心眼，而且又是偷偷溜出，何不将其带回去，用来制衡阿史那射匮。
　　心里主意一定，元窈便给慎予打信号。

　　“大哥还说这里危险，哪里危险了，我在这里快活得很。”
　　阿史那萨林说着将右手挡在额前，眺望山头下的平原。

　　“从你的穿着打扮上看，应该很富有吧，怎么会觉得不自由呢？”

　　阿史那萨林闻言低头去看元窈，发现对方穿着远不如自己华丽，头上的发髻虽然很漂亮，但是由一根灰溜溜的木簪固定。
　　再看看自己，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穿金戴银，不知为何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和是否富有没有关系，是大哥常常说这里危险，哪里危险的，让人很不自在，二哥就好多了，常常和我讲这里的事情，今天也是多亏了二哥帮忙，我才能跑出来玩。”
　　说着蹲在元窈身后，摆弄她的发髻。

　　“你二哥帮你？”
　　元窈发觉事情似乎和自己想得有出入。
　　现在洋纳和江北紧张的局势，这里无疑是很危险的地方，更何况阿史那萨林这样打扮明显，加大她被江北擒住的可能。
　　真的对妹妹好，应该像阿史那结骨那样让妹妹远离江北，又怎么会把她往江北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