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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太极宫见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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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谷的裴青衣?”
老太监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
我低下头,“是在下。”
“既然是薛琢玉推荐来的人,我也就不多指点了。”他拂尘一甩,搭在臂弯处,转身就往里走,“跟上。太极宫的路,别走岔了。”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
太极宫正在筹备七日后的宫宴,来往的宫女太监行色匆匆,与我擦肩而过时甚至带着风。他们面上妆容精致,仪态端正,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和当时西域那些于沙漠中大口喝酒大口喝肉的人完全不一样。
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这个念头。
不知走了多久,老太监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庭院前停下了脚步。
他回身看着我,干瘪的脸上似乎是刻意挤出的笑容。
“七日后的宫宴,好好听,好好看,好好想。用你们万花谷引以为傲的丹青好好记下来。”
“明白吗?”
七日后……
“明白的。”
**
我住下的第二天,老太监又送来一个丹青师,住在我隔壁。
看见她衣着的瞬间,我有些恍惚。
晴昼海,三星望月……
倒是许久没有回去过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回过神的时候,对面的少女正歪着头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说话。
“你是哪家的徒弟?”
她一愣,“呃……我是万花谷的。”
“我知道。”看她没听懂,我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你的师父是谁?”
“……我,呃,我……”她抓耳挠腮,犹犹豫豫,“我师父是……颜真卿!”
啊?
我心下愕然。
颜师虽名满天下,却以书法著称,丹青一道……着实非他所长。
“为何如此犹豫?”按下心中疑惑,我顺着她的话道:“即便颜师作画并非专长,你也不必觉得丢人。外人不知,我亦不会多嘴。”
她闻言,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脯,“师姐说的是!我叫裴茵茵,请多指教!”
裴茵茵提出让我教习她作画,三日后大太监对她有考核。
考核?未曾听闻他对我提过。难道是因为我是薛琢玉邀请来的,所以免考了?
“当然可以。”我对她点了点头,虽然是颜师手下出来的,但到底还是个孩子,初出茅庐缺乏自信,“我们万花谷弟子,出门在外要傲气一点。”我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背,如此提醒道。
“……好的师姐。”她含糊地应道,视线游移,不敢看我。
正值午膳时间,我让她先去吃饭,下午再开始丹青教习。
而下午时,裴茵茵又带回来一个抱着琴的高挑少年。
“师姐,这是折弦,长歌门的!他、他也需要帮忙……”裴茵茵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少年上前一步,举止看着比裴茵茵要文雅些,面上的不安忐忑转瞬即逝。
“见过裴师姐,听闻师姐技艺超群,特来请教。”他躬身作揖,礼数倒是周全。
“折弦?是你的字吗?”
“是。”折弦应了一声。
“听着不太吉利。”我笑了一声。
对面的少年被我的话哽住了,想要反驳但又有求于我,最后也只能忍气吞声。
我倒是不太介意多带个学生,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更何况万花谷与长歌门素来交好,同属江湖中人,在这诡谲的宫廷之中,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闲话就不多说了,让我来看看你们的功底吧。”
心满意足地逗弄完小孩子,我也该做点正事了。
**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裴茵茵会请求我教她作画了。
她不能说是不自信。
我只觉得她实在是太过自信了。
“……你,画成这样,也敢来太极宫做丹青师吗?”我实在是有些头痛,若是我不在,这个水平的画作拿到大太监面前,轻则关押入牢,重则掉脑袋。
裴茵茵抱着脑袋,欲哭无泪,她显然也对自己的画作感到绝望。
“师姐……”她期期艾艾地拽了拽我的袖子。
我正想开口,却被一阵爆笑打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裴茵茵你画的这是什么啊!!”
折弦指着宣纸上那糊成一团的墨迹,笑得好生放肆。
“折弦!!”裴茵茵站起来作势要打他。
“我没说你是不是?”我双手抱臂,看着折现这幅毫无紧迫感的样子,忍不住皱眉,“你弹得也是一塌糊涂!你还好意思嘲笑她?”
折弦悻悻地闭上了嘴。
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两人弹琴作画这种水平,到底是怎么敢进皇宫的。
看着两人满眼的恳求,我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我有一计。”
……
裴茵茵和折弦在此后的两日中昼夜不歇地练习我教的画技和曲调。
……哪怕是深夜。
隔壁院落传来连绵不绝的琴声,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现在的走走停停。
我翻来覆去,委实是睡不着。
他到底是怎么学的?
长歌门是怎么把他放出来的?
我穿好衣服准备去隔壁看看情况。然而刚拉开门,就被墙边坐着的黑影吓了一大跳。
待就着月色看清了来人,我呼吸一滞。
“……薛琢玉。”
**
她与我对坐于桌旁。
我热了一壶酒,为她斟满。
“青衣,难为你从大漠赶来……辛苦你了。”她拿起杯盏,轻轻碰了碰我的杯子,抬起手,一饮而尽。
我没喝酒,喝不太惯。要不是怕她深夜睡不着,我定是要给她倒茶的。
清透的酒液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暖的色泽。我拿着酒杯,微微晃动着,看着酒液在杯中流转,“毕竟你信上都那样说了……”
她没说话,只是沉默着,一杯又一杯。
烛火发出“啪”的轻微爆裂声。
“七日后的宫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保护好自己。”她低低地说着。
我看着她,当年那张于殿堂之上绽放的明媚笑脸,也终于染上了细纹。
“琢玉,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将最后一杯酒灌入喉中,又举着空杯朝我示意。
“若我身死,望你笔下,能留我三分体面。”
**
第七日,太极宫宫宴。
大殿之内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间,我却感到一股无形的杀机在暗流中涌动。
变故陡生!
殿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越王李系率兵破门而入。原本歌舞升平的大殿,瞬间化作修罗战场。张皇后带人捆了一众皇亲国戚,直往西苑而去。
我忙不迭地收拾好桌上的笔墨和画了一半的丹青图,快步退至窗边,随时准备跳窗逃脱。
但是……
一身华服的薛琢玉静立在越王身后,眉眼冷淡,甚至在摆弄着自己的指甲。
薛琢玉,就是在谋划这个吗?
【……贵妃死了,就因为……】
我忽然想起了大半年前收到的那封来自薛琢玉的信。
那信上的措辞其实并不极端,甚至可以说得上平和。我以为她已经走出来了,却没想到她要为了杨贵妃做到这一步。
造化弄人。
就在我躲在立柱旁沉思时,忽然看到了从开宴起就一直未曾出现的裴茵茵,紧随其后的是折弦,以及那些几日来以各种身份混入宫中的江湖中人。
我还以为裴茵茵被安排到别处去了,原本还在庆幸这场兵变应该波及不到她,毕竟她学艺不精,战场刀剑无眼,若是受伤可就难办了。
“裴茵……”
我在他们朝越王亮出兵刃时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他们明显有备而来。
那几人身法诡异,配合默契,将骁勇善战的越王逼得不断后退。
越王必败。
见此情景,我跳窗而出,终于在亭子里追上了抱着琵琶的薛琢玉。
“薛琢玉!你站住!”
她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月色明亮,却在她的身上落下一层凄冷的霜。
我喘了一口气,上前一步,“现在收手还……”
“来不及了,青衣。”薛琢玉回过头,她看着我,嘴唇有些微的颤抖,“我回不了头,也不会回头。”
“你做到这一步,贵妃也不会活过来啊!”我抓住了她的衣袖,逼迫她直视我的眼睛,“她当年明明那么希望你活下去!她明明那么期待你的琵琶声能传遍大唐!”
她甩开我的手,脸上竟带上了些癫狂,“就因为她是那样好的人,我才没办法对她的死视而不见啊!”她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我从听闻她死讯的那一刻开始,每时每刻,我都想杀了李隆基!我做梦都想杀了他!”
“我要他下去给贵妃陪葬!”
尖锐的声音在空阔的花园里回荡。微风拂过那棵落英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沉默着说不出话。胸中的沉闷堵得我几欲呕吐。
“青衣,”她渐渐收敛了神色,伸出冰凉的双手轻轻地拢住我垂在身侧的手,“你懂我的,对吧……?”
那双眼中的哀求终究还是让我败下阵来。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挣脱她的手,退后了几步,听着身后嘈杂的人声,轻声说道:“我尊重你。”
**
“开怪了!T拉住!”
“奶妈看好我的血!”
“躲红圈!”
薛琢玉操纵着巨大的傀儡,却仍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那一身伤口几乎将华服染得血红。
“住手!”
我终于忍不住,冲了上去,拦在薛琢玉身前。
裴茵茵和折弦愣住了,其他几人看着我,攻击的动作僵在空中。
“……怎么回事,就剩1%了,没听说有锁血二阶段啊?”
“不知道啊,之前没人说啊。”
“这还是个绿名。”
他们凑在一起,自以为小声的讨论着。
“师姐,你……?”裴茵茵迟疑地看着我,却没有靠近分毫,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哪有我教她作画时半分亲近。
我强压下心中的不忿,努力同他们协商,“……他们支持越王兵变,按照律法来说应该是要关押进天牢的,你们不是官方的衙役,不能随意处置重犯。”
他们不像是明晰律法的样子,因此我也没说罪大恶极者可就地格杀。
只要薛琢玉没有被当场处决,押入大牢后多半是秋后问斩,到时候一定有办法把她救出来,哪怕之后去恶人谷……
折弦仰头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沉默片刻,对其他人说,“……算了,既然这样,我们就走吧。找李豫会和。”他收起琴,招呼同伴们作势欲走。
那几人动作一顿,看了我一眼,便要跟着他离去。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转身扶起半跪在地上的薛琢玉,“琢玉,我……”
一道凌厉的琴音猛地炸响,无形的音刃绕过我,狠狠打在薛琢玉的胸口!
薛琢玉软倒在我怀中,鲜血溅在我胸口的衣襟上,溅在我的脸上。
热热的。
薛琢玉仰躺在我的怀里,她看着我,那双悲戚的双眼缓缓失去了光泽。
“过了!”
“吓死我了,没见过这个阶段啊。”
“还是折弦机智,假装撤退骗过npc了。”
“等会儿打啥?”
“弓月城吧?”
“行。”
他们在我身后叽叽喳喳,欢呼着,笑闹着。
刺耳,吵闹,恶心。
我放下薛琢玉,合上了她的眼睛。缓缓转过身,直视着他们。
折弦避开我的目光,低声道:“抱歉,师姐。”
“哈。”我忍不住笑起来,心口的空洞仿佛随着笑声扩大开来,“折弦,裴茵茵……”
上次托人制作的意真还没见过血,这不就来机会了吗?
我低低地笑着,提起笔直指几人,“来,让我看看,你们的实力。”
笔锋所向,杀气凛然。
他们的脸上瞬间露出惊恐,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x!橙武boss!”
“她怎么红了啊!也不是关底boss啊!”
“出本出本!!”
一阵刺目的白光闪过,裴茵茵、折弦,以及所有江湖中人,在我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旷死寂的花园内,只留下我和薛琢玉逐渐冰冷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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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我坐上了离开楚州的马车。
车夫甩着鞭子,懒洋洋地问:“姑娘,去哪儿?”
我掀开帘子,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巍峨的宫城。
“去弓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