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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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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今虽海晏河清,而漕运仍有弊病。南粮北运,促进通商,皆仰漕渠。然其迁延数千里,多有堵塞,舟楫不通,耗蠹甚重,百姓为之嗟怨。欲使漕路永通,国脉昌隆,何术而为善?此二惑也……”
第二条策问关乎漕运,如何使运河永远畅通,兴隆国运,需要考生献计献策。这他们亦有所料,佟惜雨放松下来。
殿外寒风呜呼,殿内炉火噼啪,考生笔走墨落,或灵泉奔涌,或沉思肃重,佟惜雨处在其中之一,心慢慢静下来,按照自己事先准备的措辞下笔。
她绕过开放女子科考的正确与否,着重落笔如何使女子在科考之下才尽其用,更好地为当朝百姓建下丰功伟业。
因佟惜雨想去吏部,所以她着重强调完善考课晋升、明确考第不等的赏罚标准。
考功司不是一言堂,应一再审核官员的功过,且设立明确的法律规定,增加完备的外部监察人员,打破男女之偏见。她还提出官员的升迁应不倚仗年资辈分,而是应该凭其自身功绩。
不公的经验的确会让她明晰吏部的缺陷在哪,该如何改善弊端。
虽是冬季,但殿内因为人多,反而渐渐热得如同那红火摇曳的炭盆或香烟袅袅的熏炉,细细密密的汗珠布满她光滑白皙的额角和秀挺的鼻梁,佟惜雨不得已放下笔从怀中掏出手帕擦汗。
若是埋头答题,她几乎感受不到殿前几位考官争相投射过来的犀利目光。但此刻,佟惜雨只是擦汗休息几秒,就隐约可见上位者们若有若无的视线关照。
低叹之时,坐在她前方年长的男性考生突然全身抽搐,生怕他出事,佟惜雨屏住呼吸,神经绷成一条直线。
不能被影响。
重新握紧毛笔,她强迫自己埋头继续写。
但怕什么来什么,那名考生突然转头看她,胡子拉碴,目光凶狠,起身朝她尖叫:“一介弱质女流,见识短浅,手无缚鸡之力,妄求功名,岂可委以重任?简直荒谬!”
说完便扑过来,抬脚要踢翻她的考案,好在佟惜雨有所防备,拿起自己正在写的策论慌忙退开几步。
木案倾翻飞来,笔墨四溅,为了不影响她身后的那位考生,抱着纸笔的佟惜雨想抬腿挡住撞来的案几。
奈何书案砸来的位置过高,佟惜雨慌忙背过身的情况下,腰背部还是狠狠挨了一击,狼狈地倒在地上。
殿内一片惊恐的哗然,四周的侍卫也反应过来,迅速控制住还要攻击其他女考生的疯子。
但祸已酿成,佟惜雨只包住了自己写的一张策论,其余的纸张尽毁,腰背受伤之外,她的衣服上全部沾了黑墨。
完了。
佟惜雨心一沉,就在认定自己要与这场制举彻底无缘时,冯砚修带人前来,有力的手臂将她扶起。
“莫慌。”
冯砚修面色肃冷,气场强硬,一下子镇住考场的骚动,对佟惜雨道,“去偏殿换身衣服。”
佟惜雨照做,她腰背剧痛一时间竟直不起身来,几乎被胥吏抬着进了偏殿。宫人取来了上好的棉袍,佟惜雨缓了缓,配合地换上新衣,仍是疼得说不出话。
抬手对胥吏比划几下,她又重新被架回考场,被放到已重新安排好的书案面前。
“还能继续写吗?”
冯砚修坐在上首,当众念她的考生编号,问她。
中场已过,目前她只有半篇第二条策问的作答,且那张写的考卷已经被自己攥皱,需要重头来过。
佟惜雨眼圈红了几下,竭力平复情绪。都已经到这了,她必须撑下去。
于是,她坚定看向冯砚修:“能。”
佟惜雨果断将写过的考卷弃掉,重新铺纸重新写。
这一次,她即使感应到上位寸步不离的目光照拂,也无心应付。
前途面前,只有自己。
冬季日暮早,殿里早早添了灯。在佟惜雨刚写完第二条策问时,倒计时的三根蜡烛被呈上来。胥吏燃上第一根时,佟惜雨重新铺了一张纸,开始思考第三条策问,收紧还是放宽禁烟政策。
在考生陆陆续续离场时,殿内的温度都降了下来。佟惜雨手开始发冷,一烛燃尽时她才开篇半张。
第三条策问比较麻烦。
烟草又名淡巴菰,自律宋之人传烟草入朝之后,烟草在全国迅速传播。最盛行时,十年之间,老壮童稚、妇人女子,无不吃烟。①
当朝的历代皇帝延续禁烟政策,但效果并不理想。
若烟草泛滥,能够形成稳定的暴利市场,有利于缓解朝廷的财政压力。
尤其是在先帝统治末期,征战频繁,国库亏空,朝廷施行对烟草征收高额税款,间接承认了烟草种植和销售的合法性。
以致女帝统治初期,全民吃烟普遍,百姓举家之力皆付诸于种烟购烟,因肺焦损寿者无数,良田被烟草霸占,粮食征收较先帝的统治初期减少十之六七。
官场军队因烟草暴利,贪污腐化严重,整个朝廷一片乌烟瘴气。
于是,女帝复又下令禁烟。到了冯砚修为相时,禁烟政策到了十分严苛的地步。严禁栽种和买卖烟草,违禁者无论情节轻重皆死刑,其家族皆受连坐。
法令施行初期,违禁者血流成河。但禁烟至今,又是另一副模样,海晏河清,百姓生活皆步入正轨。
第三条策问,出题者明显偏向放松禁烟政策。
并提出一人违禁吃烟,连坐全家太过残忍,应该对家族内违禁者的犯罪记录予以藏匿,还家族体面。
看到最后,佟惜雨都气笑了。
目前吃烟犯罪成本沉重,才能威慑众人远离烟草。若藏匿记录,岂不是给了违禁吃烟之人更大鼓舞。
到时,女帝统治初期的场面又要重现,百姓苦不堪言。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出题者跟偷渡烟草的人是否有勾结,实现他获得暴利的野心,满足他拯救连坐家庭免于世俗唾弃的救世主形象,而枉顾泱泱华夏的普罗大众。
主考官是御史大夫、太女冯憬陌和冯砚修,到底是谁出的这题?
作为严苛的禁烟政策施行者,冯砚修不可能会出出此题。御史大夫也曾参与禁烟法的制订,可能性较小。
只有太女冯憬陌,一直未能监国,对朝政态度暧昧,可能性较大。
若真如外界传闻,太女即将监国,那这第三篇策论便是投名状。合冯憬陌心意之人日后会成为太女一党,步入朝堂。
只是,若太女冯憬陌成为皇帝,当朝前程未卜。
佟惜雨思虑半天提笔缓慢,见第二支蜡烛燃了一截,才心一横,坚定自己开始论述。
没人说过,她情况特殊,会被照顾适当延长她的考试时间。所以,她跟所有人的考试时长一样。
殿内人越来越少,只剩下寥寥无几。殿内清冷,但腰部的疼痛愈发严重,佟惜雨汗涔涔的无暇擦汗,却在汗滑落下巴时用袖子一抹,继续写。
再一抬头,第三支蜡烛燃了一半,佟惜雨还差两段收尾。看烛光时,她才瞥见主位上只剩下了御史大夫和冯砚修。御史大夫在打盹,冯砚修则直直望向她,深潭般的深眸依旧看不出情绪。
佟惜雨匆忙低头,继续书写。
烛泪即将淹没最后一点星火,殿内的考生只余她一人。交卷时,御史大夫朝她竖起大拇指,回来的冯憬陌朝她浅浅一笑,唯有冯砚修淡淡瞥她一眼,又目中无人般移开了视线。
“寡人本打算再给你留些时间去写,”冯憬陌感慨,看向冯相,“奈何冯相拦着。”
考卷已上交,考官上前慰问本不合礼制,太女上来就这般言论,明显想离间她和与砚修,让佟惜雨愣在当场。
“冯相那是慧眼识珠,相信这位考生的能力,这不她按时交了卷。”
御史大夫在一旁打圆场。
冯砚修没有受影响,仿佛他与佟惜雨互不相识,神情依旧平淡,瞥一眼冯憬陌,行礼道:“既然笔试顺利结束,考卷已糊名密封,殿下还有何指示?若是没有,臣告退去跟陛下复命。”
一拳打在棉花里,冯憬陌脸上挂不住,却不得不微微颔首放行:“公尽管去,外面风寒,一路珍重。”
太女冯憬陌二十又三,还是太年轻。
几人不欢而散,佟惜雨照旧被胥吏架出殿外。
宋蕴盈他们一直在外等候,见她出来快速迎上去。男女有别,颖玉和宋蕴盈架住佟惜雨一路向前,另外两位男士在前提灯引路。
“那人实在可恶!”
“被判流放是他罪有应得。”
“真的是,”宋蕴盈愤愤不平,“陛下都没说什么,他一介草民还敢大放厥词,就应该凌迟。”
天虽冷,佟惜雨却像被暖炉包裹,心中温暖,不自觉笑出了声。
“你还有心情笑,”洛元义和柳司弘回头,难以置信,“要是我就应该申请延后一个时辰再交卷,你都这样了考官还不延时也不请御医,忒不近人情。”
“这话可不能乱说,”柳司弘捂住洛元义的嘴,“隔墙有耳,你这儿还没成官,没遮没掩的不怕也被流放?”
“呜呜……”
“知你为我好,”佟惜雨笑道,“多谢洛兄。”
“举手之劳。”
好不容易挣脱柳司弘,洛元义气喘吁吁道。
中途下雪,他们送佟惜雨回府时已夜深。幸而佟府大而暖和,佟惜雨便劝他们留了宿。
床前脱衣,佟惜雨露出整片白皙的后背,听颖玉狠狠抽了口气:“你这……已伤到筋骨,需请大夫。”
太麻烦。
佟惜雨折腾一天,疲倦至极,只想睡觉:“明日再议。”
见状,颖玉只得给她盖上被子,无奈退下。
外面大雪纷飞,冷风呼啸,正室的窗棂被吹得铮铮作响,拔步床的帷幔也被震得不断飘动。
室内一片清凉,佟惜趴在床上,雨半梦半醒间,反手去拉身下的锦被,却抓到一只手。
“别动。”
喑哑的嗓音太过熟悉,佟惜雨忍住到口的尖叫。
不大的纤手被温热修长的手掌反握住,她背后的内衫被那人的另一只手掀起,露出细细的腰身。
手掌覆上她细/腻的腰后皮肤,激起一阵阵不自觉的战栗。
“冯砚修?!”
完全忘了礼数,佟惜雨低呼,控制不住挣扎,却痛得开始冒汗。
“伤了筋骨,”冯砚修冷静陈述,语气忍不住的低沉,说得佟惜雨心里又是一突,“不找大夫是怕瘫得太早吗?”
“与你无关。”
佟惜雨想起白日他不给自己延长考试时间,心中有芥蒂,却忘了自己的身体还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冯砚修本在细细触摸她脊柱两侧的痛点,突然翻身上床,用膝盖压住她的两只脚踝往后牵引。
随后,他用肘部直直按压她错位的关节处。在她痛得失声的空挡,只听“咔哒”一声,腰背重新回归她的身体掌控。
佟惜雨刚舒一口气,“撕拉”一声,内衫被身后之人从旁侧撕下一布条,她的腰背再次被掌住。
温热修长的手在光滑的肌/肤表面摸索许久,直到佟惜雨忍不住嗯/了一声,最脆弱之处被他用布带紧紧系住,身后的压力才骤降下来。
冯砚修自身后捏住她绯红的耳尖,带了笑意,愉悦的语气夹杂了不容拒绝的强硬:“佟惜雨,自答应命给了我,我们便注定纠缠不休。少撇清关系。”
来不及反应,冯砚修下床,盖住她的腰背。
“人前避嫌可以,”冯砚修将备好的药放在她的床头,下了最后的指令,“人后如何由我说了算。”
注:
①张岱《陶庵梦忆》[M],知识出版社,2015:367。引自微信读书,书中《补遗·苏州白兔》原话:“余少时不识烟草为何物,十年之内,老壮童稚、妇人女子,无不吃烟。大街小巷尽摆烟桌,此草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