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方池》漏春影

7、两地

　　同往年一样，叶怀素病着，幕府议事就挪到了府中的暖阁。只不过今年略早了很多，一众人坐在暖阁里像是呗被六月的火烤着。

　　也是顾及她病着，暖阁里一干人吵架都轻声细语了起来。

　　“燕北和淮东借的粮可送出去了？”叶怀素想起卫恂昨日就在调度兵马粮草，也不知是否安排妥当。

　　“回禀主君，卫司马今早便与前军都督几人押着粮草走了。”司马史略算了算日子：“司马几日前也遣了先锋去往沿路各城，若是一路畅通无阻，司马等人半月就能回来。”

　　叶怀素应下，又问：“这次他们又欠了我们多少粮草？”

　　仓曹参军面无表情的挪到前面，抖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通算，很快算出来一个叫人不想听的数。

　　叶怀素也不想听，她现在都不敢看仓曹参军的眼睛，听说昨日粮草搬空的时候仓曹参军就闹着要跟着一起去上吊。

　　不过这也不怪他，实在是燕北和淮东这几次借粮的时机都太巧了，仓曹参军刚攒起来就被借走，他不闹着上吊才怪。

　　紧接着，顺着粮草的话头大家又说了一阵，然后几句话不投机，又开始唇枪舌战的互骂了起来。

　　谢平江转头去看叶怀素，叶怀素则是躲过他的眼睛，向一边咳了起来。

　　最后，一群人吵的口干舌燥，不得已才停了下来，叶怀素怕他们真打起来，赶紧使了个眼色给乾玉。

　　乾玉立即明白了过来，借口叶怀素病着，连忙带着一群人离开暖阁去找茶水喝。

　　“天行何必着急，眼下中洲还安稳着，我们还会有粮草的。”谢平江与于岐川一同出门，安慰着拍拍他的肩。

　　于岐川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只是看不见东西心里难受。”

　　“我又算得明白，燕北和淮东如此缺粮，想必定是朝中出了岔子。”他想起叶怀素又是沉重：“主君为中洲殚精竭虑，依我看她这场病多半是熬出来的。”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寂静，这下连带着谢平江心里也沉了几分。

　　于岐川又出来打圆场，对着众人抱拳：“对不住了啊，刚刚骂的那么厉害，不如就让我今日做东，请诸位同僚去喝一杯。”

　　大家也不愿意沉闷着，顺着他的话就又嬉笑了起来。

　　“于参军请吃酒，你也去吧，我又不用人守着。”叶怀素从床下摸出来钱匣子给乾玉：“你拿了这个去，也叫大家痛快的喝一场。”

　　“我不去。”乾玉接下钱匣子：“令仪要去，我一会儿叫她捎过去。”

　　“哎呀，你就去吧，你走了我也松快松快。”叶怀素另外嘱咐道：“你和令仪一起，把内司的人也都叫着去玩，前些日子忙，也没来得及叫你们休沐，今个正好补上。”

　　中洲治下有二百多城，每日来往的文书数不胜数，单靠王令仪和谢平江两位长史和下属只怕要累死他们。

　　于是叶怀素便特设了内司为掌管文书，请封王令仪为长史，统摄司内诸位女史。

　　乾玉拗不过，不放心的嘱托几句后才带着钱匣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叶怀素等她一走肉眼可见的胆子大了，不仅倒凉茶喝，还打开了窗户吹冷风。

　　等她凉快完关上窗才叫来了留在随园的微雨：“公子今日怎么样？”

　　微雨想了想：“跟以往差不多，总是昏睡，但公子醒时看着像是不太有精神。”

　　“我知道了。”叶怀素给微雨拿甜糕吃：“若是公子问起，你也不必说我病了，就说府衙忙碌。”

　　“是！”微雨吃不完，把剩下的甜糕用手帕都包着，她问：“那万一公子要来见主君您呢，要拦着吗？”

　　叶怀素没回答，只是叫她再多拿一些回去。

　　她其实是有些懊恼，但不是因为她自己说那些话，而是为了霍伯父和霍伯母他们二老在天有灵。

　　这般想着，叶怀素又叹出了气。

　　真是，多事之秋啊。

　　叶怀素想的不无道理，只不过多事的是她罢了。

　　“主君怎么就病了？”王令仪从府衙来，眼下连官服都未脱下就来了学院的暖阁里。

　　但她来的不巧，叶怀素已经吃了药歇下，医师拉了她向外与乾玉一同说话。

　　“长史不必着急。”医师把王令仪按着坐下，与她细细分说：“主君不过是有些胎里带的弱症，前些日子她分神又费力，又奔波许久，生病都再所难免的。”

　　“是以主君生病反倒是好事，叫我等能看出来，若是有个病痛沉积那才是不好。”

　　王令仪也知堵不如疏的道理，但她还是不放心的又折身回去摸了摸叶怀素的脉，直到摸着一片安稳她才放心些许。

　　医师看叶怀素睡的还算安稳，心里又盘算着药方添减，连乾玉喊着喝茶都没听见，脚下生风般的就走了。

　　“随园那位怎么样了，主君又怎么突然挪到雪院来了？”王令仪昨日才公干回来，回来就去吃了半晌的酒，直到此时才想起来问问霍凌云。

　　“霍公子一切安好。”至于叶怀素为什么来雪院小住，乾玉说的就委婉许多：“我也不清楚，只是主君似乎与霍公子起了一些口角……”

　　王令仪有些好奇：“莫非主君真是对他一往情深。”

　　乾玉想了一下：“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主君同霍公子自幼便定下婚约，又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想来主君心里霍公子是有些不一样的。”

　　王令仪若有所思：“那主君是打算坐实婚约？”

　　让霍凌云入主随园，确实比其他人要好，毕竟是先君亲自挑出来的人，而且叶怀素也并不需要一位出身显赫的丈夫。

　　“我想也是。”乾玉说完又笑了笑：“我们回来那日，老太爷还找来一位表少爷，把主君都看了愣了，失手就砸了个手炉。”

　　王令仪听完立即就明白了乾玉话里的意思，两人相视一眼心领神会，忍不住的各自掩袖笑去。

　　叶怀素在雪院养病的第三日，原本阴沉沉的终于放晴了，亮堂堂的看着人心里舒坦。

　　但这天又有些起风，叶怀素咳嗽不好，医师还是不许她出门吹风。

　　也是怕下面的人担心，叶怀素这次倒是听进去了医师的话，休息吃药样样不落，如此自觉反而叫乾玉等人看着有些不自在。

　　“随园一切都好吗？”叶怀素喝完药像是随口问了一句。

　　乾玉偏过头对昆山挑眉，昆山立马答话：“公子一切都好。”

　　叶怀素看他两眼：“我问的是这个吗？”

　　昆山笑嘻嘻的认错：“是属下失言。”

　　叶怀素没搭话，只转头看向了窗子。

　　窗外的枯叶正打着转，霍凌云张手向窗外，虽没有捞到叶子，但却让手里多了一些温热。

　　他无意识的蜷握起手心，站定片刻后慢吞吞的走到了廊外。

　　廊外没有遮挡，霍凌云刚走出来就清晰的感觉到了很多不属于他自己的暖热。

　　但他依旧很冷。

　　微雨和小姐妹们就在不远处，蹴秋千踢毽斗草，怎么好玩怎么来。

　　“公子，你晒太阳吗？”微雨回头一看霍凌云在外面站着，连忙收着毽子就跑了过来，

　　她没想到，此时竟能在外面看见霍凌云。

　　霍凌云点头。

　　微雨有些惊讶，又问：“您要坐下歇歇吗，今天的太阳很不错，您可以多晒晒。”

　　霍凌云摇头，他又垂了垂眼：“主君，很忙？”

　　微雨想到叶怀素的叮嘱，立马把下意识的咽了下去：“对啊，主君很忙的，我听说诸位大人在雪院来来往往都没有停的时候呢。”

　　霍凌云没有再问，跟她点过头转身就走，看起来像是要再回到屋子里。

　　“霍公子？”只是不等他走远，屋舍的游廊下就有人叫住了他。

　　霍凌云转头去看的功夫，那人早已笑眯眯的来到了人前。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叶怀素才见过的叶明嘉。

　　可霍凌云不认识，他也没多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叶明嘉等他说话。

　　叶明嘉自来熟的拉着他的手腕：“我只听妹妹的人说你还不好，所以多日不曾来看望，还请霍公子不要见怪。”

　　霍凌云收回自己的手：“你，有事？”

　　叶明嘉不知道叶怀素不在这里，他只听说叶怀素日日都来看霍凌云，想着总能遇见。

　　“也没什么，路过来看看公子而已。”叶明嘉的笑淡了很多：“这世上毕竟没有叫主人把客人晾在一边的道理。”

　　霍凌云没理，而是越过他示意微雨过来。

　　微雨走过来：“公子？”

　　霍凌云很认真的问：“我不喜欢他，可不可以让他不要再来这里。”

　　他说话就是直说，也没有压低声音，叫叶明嘉听见后直接把笑僵在了脸上。

　　微雨只吃惊了一下，转而恭敬答道：“主君说随园之内公子可以做主，只要公子想，表少爷就进不来。”

　　霍凌云继续走：“那就让他快走吧。”

　　微雨应下，回头去请叶明嘉走，叶明嘉看着和颜悦色的微雨到底是忍住没发火，甩开袖子逃也似的走了。

　　霍凌云像是没放在心上，回到屋里又开始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