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那年夏天永无止境》怀南珏

6、第 6 章

　　李玉衡要转学的消息令方烨倍感失落，他失魂落魄地来到学校，一整天都闷闷不乐。

　　方烨无精打采的状态也引起了陈韵竹的注意，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知道方烨一定心情不好。于是课间的时候，她从桌兜里拿出一包旺旺小小酥，拆开递到方烨面前。

　　“喏，分你。”

　　方烨双目无神地看她一眼，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这毕竟是陈韵竹的好意，所以还是从袋子里拿了一块。“谢谢。”

　　陈韵竹也往嘴里塞了两个小小酥，边吃边问： “咋了小烨子，遇到啥烦心事儿了？看你今天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

　　方烨机械地嚼着嘴里的食物，呆呆地望着窗外，好半天才说：“我的朋友要转学了。”

　　“你的朋友要转学了？谁？”陈韵竹先是有点茫然，不过她马上就反应过来方烨说的是谁了，恍然大悟道：“哦，你说的是隔壁班那个男生吧。”

　　“嗯。”方烨轻轻点头。

　　陈韵竹问：“他要转哪去啊？”

　　“外国语，这学期上完就走。”

　　陈韵竹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她又捏了两块小小酥塞进嘴里，把袋子递到方烨面前，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轻轻摇头，不再吃了。

　　陈韵竹不知道怎么安慰方烨，她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毕竟难过这种情绪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安慰就消散。李玉衡迟早要走，方烨必须要接受这个事情。

　　她想了想，给了方烨一个建议。“那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们合过影吗？”

　　“什么？合影？”方烨一怔，随即摇摇头。“没有。”

　　陈韵竹说：“咱们学校旁边有个商场，里面有拍大头照的，十五块两张。你们既然要分开了，不如拍张照留个纪念，等以后你想他了，就拿出来看看。”

　　方烨一怔，他还从来没想过要和李玉衡去拍大头照。陈韵竹的这个建议让他眼前一亮。

　　就这样，在炎热的六月末尾，方烨拿着攒了一个月星期的零花钱邀请李玉衡一起去拍大头照。

　　方烨笑得很灿烂，露出一排白牙。李玉衡把胳膊搭在方烨的肩上，朝镜头微笑。两人的头靠在一起，亲密地像一对双胞胎。

　　拍完照，李玉衡拿着照片认真地对方烨说：“我会好好保存的。”

　　方烨眼睛有点红， “我也是。”

　　虽然方烨没有手机，但临走前李玉衡还是留下了他家的电话号码和自己的□□号。

　　他把小纸条郑重地交到方烨手上。“你留着，只要你有了手机，就可以联系我。这是我爸妈的手机号，他们不会换号码的，我也不换□□号。”

　　“嗯。”方烨低着头，瓮声道。他紧紧地捏着那张小纸条，生怕它不见了。

　　李玉衡的眼睛也湿润了，“方烨，我们以后肯定会再见的，你不要太伤心。我等你。”

　　“嗯。”方烨看着李玉衡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期待和希望。

　　炎热的夏天几乎要把人的皮肤烤化了，树上的蝉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吵得人心烦意乱。

　　就这样，两个孩子向彼此道别，走向不同的人生轨道。

　　他们在夏天相识，又在夏天离别。

　　时间匆匆，转眼即逝。

　　方烨有仔细想过，为什么李玉衡的离开会让自己会那么难过。

　　他想，可能是因为李玉衡是第一个给他带早饭的人吧。

　　也是第一个请他吃雪糕的、第一个借他课外书的、第一个关心他的人………

　　方烨在学校的人缘其实并不好，他虽然成绩好，但实际上愿意跟他说话的人并不多。

　　福星小学有不少住在小北庄的同学，他们一提到方烨和他妈妈，就十分默契地露出鄙夷的神情，好像他们是什么脏东西。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爱抱团，只要有些传言流出来，他们就像躲避病毒一样躲避着风暴中心的那个人。

　　除了个性潇洒的陈韵竹以外，方烨几乎没有可以说话的同龄人。

　　李玉衡是唯一一个和方烨关系这么近的人。

　　方烨最后一次看着李玉衡的背影，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们可能以后都见不到了。

　　这是方烨心底莫名的直觉。他从见到李玉衡的第一面就有这样的直觉。

　　李玉衡的家是那么漂亮宽敞，他的父母是那样和善可亲，他的房间里摆满了他喜欢的玩具和书籍。

　　这一切都让方烨感觉自己其实离他很远。

　　他们不是一类人，迟早会分开。

　　只是这一天比方烨想得还要早，他们甚至没有一起毕业。

　　方烨知道李玉衡为什么转学，因为福星小学不好，而李玉衡迟早要走。他要去更好更远的地方，像天上的雄鹰一样。

　　而方烨是地上的蛙，只能抬头远远地望着他。

　　这种无力的感觉比他们分开更让方烨难过。

　　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被抛在原地。即使他想抬脚追上去，机会也十分渺茫。

　　人生的绝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人的自由意志可以决定的。

　　出身、父母、天赋、运气………

　　这些东西在每个人出生的时候，老天爷就已经暗中为他们写好了剧本。

　　天力难违，人力微薄。

　　太多的事情，人们都决定不了。

　　后来的事情方烨已经记不大清了，他只记得有一天他回家的时候，发现楼下停了一辆小货车，林清怡就靠在一旁抽烟，车上装着他们为数不多的家当。

　　方烨震惊地问：“妈，为什么车上装着我们家的东西？”

　　林清怡懒懒吐了口烟，无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向她投来的带着恶意的目光。“还能干嘛？搬家呗。咱们现在就走。”

　　方烨：“什么？！”他大吼一声，“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有东西还在房间里呢！”

　　“什么东西？”林清怡耸耸肩，“你房间里那堆破烂儿我都给你收拾了，早卖给收废品的了。都要搬家了，还留着那些干嘛？”

　　方烨的眼睛瞬间红了，“你怎么可以这样！我的朋友留给我的号码还在抽屉里呢！你收拾了没有？！”

　　林清怡的表情很平静，她顺手抖了抖烟灰，姿态优雅，似乎根本不在意方烨激烈的质问。

　　她的声音很冷淡：“除了你的课本和衣服，其他没用的东西我全都扔了。你不用在这给我发脾气，我抽出时间搬家已经很麻烦了，不要给我找事儿。”

　　方烨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立马转身上楼跑到原来他们住的那一户。方烨急忙用钥匙打开门，他推开门一看，除了房东的家具，其余什么都不剩。

　　方烨赶紧跑到自己的房间，发现整个屋子都空空如也，更别提抽屉里那个装着李玉衡联系方式的那个小饼干盒。

　　方烨翻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有找到。

　　最后，他绝望地坐在地上，迷茫地看着这个房间。
　　如果说那张纸条是方烨心里那一点微弱的希望，那现在他的希望已经彻底破灭了。

　　他可能再也见不到李玉衡了。

　　这件事给方烨的打击之大，超过了他所以为的程度。

　　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那张小纸条呢？

　　因为他想要靠近李玉衡，尽力追上他的脚步，让自己不至于被甩的那么远。

　　方烨把李玉衡当做自己前进的目标，他幻想着有一天，他考进最好的学校，然后那时怀着轻松的心情拨通李玉衡的电话，笑着问他：“最近怎么样啊老同学？我考上了xx中哦，你呢？”

　　或者，换一个说法，他让自己至少看起来不要那么卑微。

　　方烨想让自己成为被李玉衡另眼相看的人。
　　方烨无力地走出房间，走出这个空荡荡的屋子。

　　他看着靠在车上的林清怡，心底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妈！你至少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吧，为什么这么突然就要搬走！”

　　林清怡看着方烨愤怒委屈的神色，轻轻一笑，带着一点冷意。

　　她冷冷开口：“我为什么要这么快搬走？还不是为了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咱们娘俩在这过得什么日子你不清楚吗？！”

　　“我那么努力地工作，找一个可靠的人，就是为了让咱们过上好日子！现在，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林清怡弯腰和方烨的眼睛对视，眼中是幽微的火光，方烨还看不懂里面是什么。

　　林清怡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来：“这个地方，这些人，看见我就跟野狗看见包子一样，恨不得把我撕碎咽进肚子里。方烨，你还小，不懂我说的是什么，但你将来有一天会明白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和你。”

　　“………”

　　方烨无话可说了。

　　他的李玉衡之间的联系就这么断掉了。

　　也许，很久都不会再见。

　　十一岁的方烨会因为丢失朋友留下的纸条而失魂落魄。但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只是他生命里一点不值一提的小小浪花。

　　在往后的时光中，他将在命运汹涌的浪涛里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