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神经病的爱情》怀南珏

43、第 43 章

　　“我出生在一个很贫困的小山村，家里有五个孩子，三个姐姐，一个弟弟，我是老四。

　　我们那个年代，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家庭，女孩都是早早嫁人的，十四五岁就被父母卖出去了，跟邻村二三十甚至三四十的男人结婚。

　　别说读书，我们几乎没有生存的权利。

　　我头上的三个姐姐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当我十四岁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学习生涯即将结束，我将要进入残酷的生活。

　　我的成绩一直都很好，门门课都几乎是满分。更幸运的是，我上学早，为了给家里节省学费，我十四岁的就读到高二了，只要还有一年，我就能考大学了。”

　　“于是十五岁那一年我拼了命地学习，就是为了在高考之前考上大学。

　　后来，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那一年我成功地考上大学，改变了我的人生。”

　　陆崇明笑起来，“大家以为我是想讲自己的励志故事吗？

　　其实不是的。

　　这种故事太老套了。

　　我想讲的，是另一个故事。”

　　她微微歪头，记忆回到了遥远的曾经。

　　“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同桌，是个女生，我到现在还记得她的名字，她叫晓雅。

　　晓雅是个非常温柔又很聪明的女孩，我觉得她其实比我聪明多了。

　　尤其是她的数学，每次都是满分，那会儿我的数学功课经常是她辅导的。

　　我一直觉得她比我聪明多了，但是你们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吗？”

　　台下的学生一脸茫然。陆崇明微微一笑，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那双透彻的眼里是深不见底的茫然和悲凉。

　　“那个女孩最后上完初中就不上了，后来和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结了婚，生了三个孩子。

　　我们后来就不再见面了。”

　　“同学们，我并不是想讲一些大家都听烂了的老套故事，激励大家好好学习。

　　我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你们，其实一个人成功的最大原因就是——幸运。”

　　台下一片哗然。

　　“其实在座的每一位同学，能够考到一中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们是幸运的。大家认同我的说法吗？”

　　陆崇明微笑道：“我知道肯定有很多同学都不同意我的说法，你们都认为自己是通过勤奋和努力才考到一中的。”

　　她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是仅有勤奋和努力是远远不够的，你们更需要许多其他的先决条件。

　　比如，你们有一个和谐的家庭和支持你们的父母、比如你们有一个经济宽裕并愿意支付你们辅导费的家庭、比如你们恰好生活在一个环境良好的班级里……”

　　“除此之外，你们还要足够的聪明，生活足够安逸，除了学习之外再没有其他问题困扰你们。”

　　“只有满足这些大大小小的条件，在此基础之上，你们的勤奋和努力才能发挥作用。”

　　“那些生活在不幸的家庭中的孩子，那些经历过校园欺凌的孩子，以及那些不够聪明的孩子……

　　也许他们也付出了许多努力，但可能并没有像你们一样考上一中。”

　　“所以，我才说，你们是一群幸运的孩子。这下，你们还认同我的话吗？”

　　全场安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陆崇明：“如果你们不认同也没关系，我并不是想强塞给你们一个道理，然后逼着你们去接受。那太霸道了，也不是我今天演讲的初衷，更违背了我说这番话的目的。

　　我之所以告诉你们这些，是想告诉你们一些别的东西，让你们知道除了你们这样的幸运儿之外，还有许多因为一些原因，甚至是被一件很小的事困住的孩子。

　　除了你们，世界上还有他们的存在。”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东西，也许可以偶尔想一想。”

　　“我之所以对你们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在座的很多同学将来都可能会做出一番事业，成为社会上所谓的“精英”。

　　当你们占据社会大部分资源的时候，当你们身居高位，事业有成的时候，我希望你们依然能保持谦虚和赤诚。

　　我想让你们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们一样幸运地拥有那些东西。”

　　“这个时代变得越来越功利，越来越急躁。

　　因为社会上升的通道逐渐狭小，经济环境日益衰落，许多人都在为艰难的生活奔波。也许随着你们长大，环境会更加恶劣。

　　到那个时候，社会的矛盾也会日益加重，甚至比现在还要严重。”

　　“这是时代赋予我们的，我们无从逃避，只能接受。”

　　“当然，其实在座的同学们即使已经考入一中，但这并不代表你们的前途就一定从此一片光明了。

　　你们仍需要不断地坚持和努力，成为精英也注定是一小部分人。

　　大多数同学，也许会从事一份在你们看来十分普通的工作，然后过着平凡的日子。”

　　“所以，我还有些话要说。”

　　方烨静静地听着这些话，他看着台上这个温润可亲的女士，心中一动。

　　这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他的脑海里此刻只有这一个想法。

　　李玉衡即使没有转头也察觉到了身边的人正在发呆。他的余光里是方烨微颤的睫毛，浓密而纤长，像一把小刷子。

　　他心里忽然有点痒。

　　“同学们，不管你们将来过着什么样子，成为精英也好，成为普通人也好，只要你们的生活没有重大变故，你们大概率仍然会比这社会上的大部人过得好。

　　但如果你们真的遇到不幸，或者在将来的某天生活得很艰难，你们可以流泪，可以痛苦，可以抱怨，但只有一点，那就是千万不要放弃自己的心气和赤诚。

　　这两样东西真的太容易被社会消磨掉了。”

　　“把心中的种子深深地埋在心里，静静地等待时机。永远相信，眼下的生活需要踏踏实实地度过，不要浪费一分一秒。”

　　“生活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眼下的苟且，而如何度过这些时间就是你们应该考虑的。”

　　“开学快乐，同学们。”

　　“希望你们的赤诚永不被生活磨灭，内心的火焰永远燃烧。

　　演讲结束，台下掌声雷动。

　　方烨难得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听完了这种大人物的演讲，心情久久难平。

　　“怎么样？”李玉衡问他。

　　“很好。”

　　“我也觉得。”

　　“嗯。”

　　“方烨，”李玉衡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方烨一怔，转头看他，不明所以。

　　李玉衡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欢迎你来到一中。你足够优秀，也足够努力。很荣幸成为你的同学。

　　祝你在未来的三年生活里，奋发向上，不负韶华。”

　　方烨笑了，他刚想说谢谢，但李玉衡就紧接着说：“更重要的是——”

　　“唔？”什么？

　　李玉衡的眼神温柔而沉静，满堂喝彩中，他忽然凑到方烨的耳边，对着他的耳朵一字一顿道：“祝你未来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这一刻，方烨的脑子都要炸开了。

　　*

　　方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一路上他都魂不守舍的。

　　他的脸色很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跳声早已在胸腔中震耳欲聋。

　　他总觉得被李玉衡耳语的那只耳朵到现在还在痒，但他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开学典礼结束后，所有人回班开始正式上课。

　　第一节课通常没什么好讲的，而是各科老师介绍自己以及课程的相关的内容。

　　方烨趁着大课间休息，拿出他破破烂烂的新概念三，继续背起来。

　　这本书从初一的时候就陪在他的身边，整本书都快被翻烂了。

　　方烨想着要不要给它报个书皮，别哪天真的散架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开学的缘故，昨天大家集体熬夜，今天他周围的一圈人都趴在桌子上补觉。

　　这时徐琬琰走进教室，看着班里睡倒了一大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恨铁不成钢地说：“学校的作息是晚上十一点睡觉，早上七点起床。一天八个小时睡眠时间，还不够你们睡吗？怎么都困成这样？半夜都干嘛去了？”

　　教室里响起零星的笑声。

　　徐琬琰摇头叹气，“你们啊，真是服气死了。今天才开学第一天，就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来，把窗户开开通通风，班里什么味儿啊。我再强调一次，班里不能吃东西，要吃出去吃。”

　　方烨就坐在窗边，闻言打开了窗户。

　　教学楼外种了几棵栀子花树，现在是九月初，只有零星几朵花开在树上，其余都已经凋谢了。

　　但即使这样，依然有一缕花香随着风飘进教室。
　　窗户打开后，班里的气味好多了。

　　徐琬琰本想叫醒睡觉的同学，但转念一想还是让他们睡会儿算了。

　　一直到大课间快要结束，她才开口：“好了好了，不要再睡了！快要上课了！叫一下你们周围的同学，让他们不要再睡了。”

　　方烨环顾四周，看着“阵亡”的一大片，面无表情地一个个拍醒。

　　见自己的同桌也趴在桌子上，方烨抬手轻轻拍了拍，但对方却毫无反应。

　　方烨想叫她的名字，但他突然尴尬地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从昨天坐到一起开始，他们俩之间甚至没有什么交流。

　　二人之间说的最多的就是“让一下”、“谢谢”。

　　周围的人都醒了，只有她还没醒。

　　徐琬琰在讲台上对他说：“方烨，你叫一下你同桌。”

　　方烨点点头，又轻轻拍了拍对方，但她依旧没反应。
　　方烨一怔，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心里一紧，加大力度，猛烈地摇晃起女生来，但她始终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方烨顿时紧张起来，举手向徐琬琰报告：“老师，她好像有事，醒不了。”

　　“嗯？怎么回事？”

　　徐琬琰眉头一皱，立马走下讲台，大步向这边走来。

　　她走到女生身旁，左右查看，用力地摇了摇她，“同学，同学，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同学！同学！”

　　徐琬琰焦急地询问方烨：“她一直趴在这吗？”

　　方烨：“是，从我进来就一直趴在桌子上，我以为她睡着了。”

　　旁边的同学们也好奇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猜测着状况。蒋怀薇问道：“她会不会是低血糖？”

　　徐琬琰一怔，赶紧向左右问道：“谁有糖？或者甜的东西？”

　　蒋怀薇立马从桌子里拿出好几个糖递给她， “给，老师，我有！”

　　徐琬琰赶紧把女生从桌子上扶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糖塞进女生的嘴里，然后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大家都愣住了，谁都没有说话，好像谁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周围诡异地沉默了好几秒，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似乎谁也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

　　这个女孩从军训起就一直独自一个人，极少主动说话，也鲜少跟周围的人交流。

　　以至于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大部人都在军训里互相熟识起来，唯独她没有。

　　进入班里以后，这个安静内敛的女孩子也总是沉默地坐在位置上，小心翼翼的避开人们的视线，仿佛别人多看一眼就会被烫伤。

　　徐琬琰见一时没有人答得出，心里一阵懊恼。因为连她也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

　　她对这个女孩印象太少，记忆里只知道她话少。其余就没有过多注意了。身为班主任，一个多星期了，她居然没有记住学生的名字，这让徐琬琰实在羞愧。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女生犹疑不定地举手说：“我知道，她好像叫冯……招娣。”

　　一时间，全班静默。
　　徐琬琰震惊，原来……是她。

　　当时看着级名单的时候，她就看着这个名字好久，心里还皱眉，哪家父母起这么个缺德名字，真是不把孩子当人看。

　　但她一直没有和名字的主人联系起来。

　　除了被教官点名，这个女孩几乎不说一句话。她似乎不想让别人记住她的名字。

　　女孩嘴里的糖渐渐融化，几分钟之后，她终于缓慢地睁开眼。看着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她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徐琬琰对她微微一笑，柔声问：“你是低血糖吗？早上没吃早饭？”

　　女孩看着眼前的班主任，一下子晃了神，似乎做错了事情一样，赶紧向老师道歉：“是，我是有低血糖。对不起老师，给您添麻烦了，我下次会注意的。”

　　徐琬琰赶忙握住她的手。 “不，你不需要道歉。我只是很害怕，吓死我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打120了。”

　　女孩看着周围凑过的同学，脸立刻红了起来。她为自己麻烦了老师和同学而感到羞愧，站起来向四周鞠躬：“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

　　“不麻烦、不麻烦。”

　　周围的同学们纷纷摆手，感觉安慰着她。

　　徐琬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心里实在怜爱。“以后要记得吃早饭啊，知道吗？低血糖可不是小事，万一再晕倒可就糟糕了。身体最重要。”

　　女孩缩着脑袋点点头，十分紧张。她明显不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

　　徐琬琰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以后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随时跟老师说，知道吗？不要像今天这样，老师都快吓死了。”

　　女孩感激地说：“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徐琬琰环视一圈，心中一动，她声音清脆地说：“同学们，小冯同学有低血糖，大家以后看见她要提醒她吃早饭。好不好？”

　　“好！”同学们笑着纷纷答应。

　　蒋怀薇戳戳女孩，热情地说：“小冯同学，我这里有好多吃的，以后你要是饿了可以随时跟我说哦。”

　　小冯同学羞涩地点头。

　　坐在方烨前面的齐棋说：“我也低血糖，平时都随身装着糖，你要是难受了就来找我，我给你糖。”

　　徐琬琰看着这群带着零食上学的学生，好笑道：“你们怎么个个都带零食到班里，是上学呢还是开始茶话会呢。”

　　学生们纷纷卖萌，“老师，吃饱才能好好学习嘛，我们这也是为了您的业绩和学校的前途啊。”

　　徐琬琰被他们的歪理气笑了，给了他们一个大白眼。她又转头对方烨说：“方烨，你平时留心一下小冯，要是她身体不舒服了，随时过来找我。”

　　方烨回答：“好的老师，我会注意的。”

　　女孩还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她受宠若惊地感受着老师和同学对她的关爱，感觉很不真实。

　　从这天以后，班里再也没人叫过她的名字，大家都叫她小冯同学，直到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