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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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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涔赫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有了心里暗示,倒没有悬空而落的极强失落。但也单方面的向她邀请出声:“介意在我家借宿吗?”
岑樱时正愁着没地方落脚,又在女孩身上云锦花样寻到关于宋老师的线索,哪里会拒绝。
顿了几秒,只见腿旁的女孩揪着自己的手,满眼殷切,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宋涔赫也以为对方在为难,继续开口:“家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两个老人……”
“我还没说话呢!”瞟了眼对方僵住嘴角,眉梢漾着笑意,调侃反问:“我表情有那么为难吗?”
宋涔赫帮拎着行李箱走在前面,岑樱时紧跟在后面,而宋涔菱知晓漂亮姐姐要陪自己玩,嘴里哼着歌谣绕着岑樱时转圈。
直走到巷里的朱红大门半敞着,只见位身着朴素的老妇女伫立门槛前眺望。鼻梁骨上架着年代感的老花镜,哪怕远远望着,那气质绝然,目光渐渐落在肩上披着的金丝云锦。
宋涔菱立马扑进老人的身上。
老人慈爱地抚摸腿上娇小玲珑的一团,刮了刮淘气娃娃的鼻子,无赖的模样,责备的话还是没说,只简单说了句,哥哥和老爷在外面找了许久。
岑樱时一时失神,宋涔赫上前简单介绍了下。
闻言也抬起头来打量起眼前人。
言语轻缓,让人心安。
“是个姑娘啊……”
岑樱时定定地看了许久,直到与对方视线冷不防地撞上,意识到失礼,颔首连忙道歉:“叨扰了!”
宋昭晔察觉到女孩的视线在自己肩上的停驻,然后笑着对岑樱时问道:“姑娘,喜欢我肩上的东西?”
岑樱时被对方伸手招到身边,只见对方扯下自己肩上的织物品递到跟前。
“很少看到年轻人会对这些物品移不开眼睛。”宋昭晔有些惊讶。
岑樱时接过,指腹在花纹上摩挲那刻,忍不住惊叹,喃喃自语道:“这金丝线勾线,木梭画圈,竟然图案边缘能绣刻没有丁点突兀!”手上的织造品不仅材质柔滑,更重要的是金丝线绣成雕刻纹,没有半点失帧,这已经不是一件普通的织物品。
岑樱时抬起秀眉,几乎没有犹豫,惊喜地口吻:“你是……宋老师?”
眼前的老人也是一愣,片刻意会到眼前人,记忆与现实轮廓慢慢重合,也像是意外地见到自己的故人慨叹,但言语难掩挪逾道:“不愧是她杨晔惜老东西捧在手心上的徒儿。”
岑樱时眼眸上覆上了阴翳,想起自己日夜重复的织品,始终不达意:“倒也承蒙老师不嫌弃我愚钝……”
“哎——”宋老师拖声打断道。
然后拉过自己的肩膀往屋里走,语重心长地说:“你何必妄自菲薄,这条路坚持下来已是难得,你已经做得不错了!”
宋老师见着对方点点头,也继续扯开别的话题:“她老人家最近身体怎么样?”
“都挺好的,只不过左手阴雨天会犯阴天,闲下来念叨以前的日子也越加频繁!”
宋老师神色复杂,想起以往总总,如潮水涌来,涨落后一阵发霉般的潮湿,言语难免挖苦了些:“要说铁石心肠是她,念旧往情也不多过她。”
一时静默,岑樱时颓败失语。
在进后院前老人语重心长地对自己说道:“小姑娘,和父母置气也好,倔强也罢,老一辈思想嘛,就定型在那里了,可是他们的爱不假,只不过太过沉重,但说到底未来的路终究是你一个人走的,我也不应该再说多,”
“最重要的是,别再一个人走夜路了,不安全!”
在一房门前停下,宋昭晔嘱咐自己记得反锁好门,轻拍了自己的肩膀,转身往对面的屋走去。
很快夜幕吞没沧桑的背影。
她的老师杨晔惜曾与宋昭晔是惺惺相惜的同门姐妹,前者擅长色彩梭法创新,而后者几乎承师门之志,专攻于妆花极其色晕梭法,人称江南“双晔”。
可两人很快在创作理念上出现矛盾分歧。
杨晔惜认为传统应注入新血液,引进现代风格,大胆奔放且包容性设计;而宋昭晔则坚守古韵内涵,用本固有的各种技法不断注入细腻感情。
最终杨晔惜离师门北上建立起名坊——晴晔阁,带领着一众绣徒白手起家,几乎都烂在工坊里,几年创作出旷世之作《橘海》,顷刻轰动海内外,至此名声大噪。
而当年风光大师宋昭晔陷入两极分化风评,多说固地自封的思想,不得变通,也在这是宋昭晔提出退出大众视野,有人说是与杨晔惜的赌约,也有人说宋昭晔难以接受失败,没有实在技术与灵感……
不管到底有没有恩怨,岑樱时能够感受到宋昭晔对晴晔阁话题有意无意地避开,连请教都无从机会下口。
夜色如水,星光点点。
单手撑着下巴独坐在石凳旁,食指不时地敲着脸颊,自嘲地摇头否认,还不如说老师压根就没看上自己心思。
可岑樱时不想放弃,如果请教到宋老师的双梭复修法,不仅能解决织品上的阴影问题,度过工坊所面临的燃眉之急,或许还能够解决老师的心病。
另边宋涔赫今夜也如所料的失眠了,卧在枕头上泄气地睁开双眼,重重地呼了口气,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顶着双重重的黑眼圈,烦躁地挠了头发,穿上衣服下了楼,端着水杯从茶房里出来,便瞧见一身新中式杏茶色蜻蜓短袖岑樱时坐在树下出神。
头发也没有卷在脑后,而全部披散在肩后,五官比当年更精致,令人熟悉的是长卷的睫毛下风情潋滟的丹凤眼,许是周身染的文艺古朴,比当年更冷清寡语。
“方便吗?”
一声才将岑樱时拉回现实,侧抬起眸来才看见记忆里熟悉的颀长身影,月光打撒在身后,连身形轮廓都镀上了层银辉,撇开视线客气地道:“方便。”
宋涔赫这才坐在对方对面,端过石桌中央倒扣的陶瓷杯,斟满一杯递到对方面前,茶杯上口氤氲着热气,模糊彼此的视线,岑樱时轻声道了声谢,手指轻轻地抚上杯壁,出神地望着茶水上荡着的水圈。
风又穿过树丛,发出窸窣的声响,一阵潮雨过后,空气里弥漫着被新翻过泥土混合着青草清香味。
宋涔赫率先打破静默,手指捏紧杯壁沉声问道:“睡不着?”
岑樱时不可置否,没有距离回道:“有些认床,你呢?”
“渴了!”
“?!”
岑樱时掩面扑哧笑出声,眼前人骤然蹙眉,一脸莫名地盯着自己,语气轻松解释:“我有个朋友经常说我是话题的终结者,没想到还能遇上比我还安静的。”
宋涔赫顿时松了口气,挑了挑眉,理所当然为所谓我们这类人辩解:“没人规定安静也是一种错。”
岑樱时闻言点头不置可否,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温热顷刻润湿干涸已久的喉咙,仔细地打量起对方侧着的眉眼,还是没有掩着心绪,唇瓣翁张:“你说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宋涔赫也没恼,正过脸来,更耐心地配合让对方有意的回忆,勾唇笑道:“那你觉得我们在哪里见过?”
抬起苍劲的右臂拿起茶壶将另一杯陶瓷杯斟满再推到对方跟前,整个流程没有多余的动作,几乎锁紧在百变魔术盒里的只有自己。
夜色朦胧,没有辨得黑眸里的波涛汹涌的情绪。
话题再次抛到自己的面前,岑樱时意识到话题有些轻挑,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的尴尬,又后知后觉寻到了处处漏洞,整个人近乎静止,眸光闪烁:“你是……”
宋涔赫扯出唇角的一抹笑来,依旧字句珍稀:“岑大小姐贵人多忘事,也难为您想起来!”
连大小姐都出来了!
岑樱时有些被揭穿的不好意思,极度坦诚相待:“除了你我也想不起来谁会倒茶两杯两杯往别人面前递了!”
宋涔赫表情近乎无奈,整个人明显比先前随和轻松,连凌冽的眉眼变都得不可察觉的柔和起来。
相比于大学时期,眼前人已褪去了青涩,取而代之硬朗的眉骨,苍劲有力的手臂搭在石桌上,冷白色皮肤上青筋若隐若现,周身的气息亦不是冷煞退拒他人千里之外。
岑樱时嘴角含笑,熟稔调侃:“你倒没什么变化?”
宋涔赫摇了摇头,并不认可:“你变化也不大!”
“对了,听说你留本市工作,毕业后比在校更难遇见,明明在一个城市!”岑樱时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宋涔赫端坐在石凳上,抑制着心头的情绪,回道:“在京市待了几年,后来因为家庭原因转到泾澜市中医部了。”
又是一阵风,扬起女子脸颊旁的发梢,吹盛了心底的愁绪。
岑樱时依旧钦叹,回忆到往事顿然唏嘘:“难怪老席说你是他教过最好的学生,永远不会改变自己的方向。”
宋涔赫闻言攥紧十指,几刻松开手上的力度瘫在桌面上,视线不知飘到何处,意有所指地坦白:“你真是高看我了,毕业那些年迷茫过,挣扎过,发现放弃比接受还难,”
对方难得疲惫地耷拉下肩来,岑樱时也慢慢地对视上那双深邃摄人的眼睛。
宋涔赫没有如当年的避开,也就话语坦荡如砥,极其认真地口吻接着说:“最后选择循着心往下走,反正人生那么长,总得疯狂那么几次!”
看着女子一转不转的眸光,嘴角溢出轻笑声来,话锋一转,整个人都随性起来:“可能我没怎么遇上碰壁的事,也体会不到撞上南墙偏不回头的醒悟。”
岑樱时刹时脸一黑,简直被气笑了,移开目光,佯怒地侧过身子:“你这嘴还真是依旧不减当年!”
此刻没了刚重逢局促尴尬,甚至连心头那点堵着的烦闷也烟消云散。
宋涔赫伸手往对方面前推过白瓷小瓶的外伤膏药,岑樱时怔愣一瞬,从石桌上拿起,举至半空晃悠了圈,真心实意:“谢啦!”
这次没有说话了,只是偶尔地端起茶杯喝过几口,静默地陪在女子旁边。
墙角旁的朱红花骨朵绽开层叠花瓣,月光透过交叠的树枝缝隙印在地面上,疏影婆娑,红艳黑褐相彰。
岑樱时抬起头来看向远处隐在云层后的半轮明月,轻言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宋涔赫盯了片刻对方侧脸,然后不紧不慢地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无声无息地勾起唇角,许久才低语自语。
“其实过得挺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