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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断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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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残酒与旧债
夜。雨夜。秋雨敲打着破旧的窗棂,也敲打着桌上那盏孤灯。
灯下有剑,剑鞘陈旧,却无半点灰尘。灯下亦有手,一只稳定而干燥的手,正握着一只粗瓷酒杯。杯中是劣质的烧刀子,辛辣、灼喉,却能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
手的主人叫谢孤弦。一个早已被江湖遗忘的名字。他曾是名动天下的琴师,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孤弦一响,魂飞胆丧”。如今,弦已断,人已孤。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湿冷的寒气。风卷着几片落叶,在门槛内打了个旋。
进来的是一个女子。一身素白劲装已被雨水浸透,紧紧贴着曼妙的身躯,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雨水顺着她如墨的青丝滑落,流过苍白而精致的脸颊,滴在她手中那柄细长的剑上。
她的眼神,比这秋雨更冷。
“谢孤弦?”女子的声音清冽,像冰块撞击。
谢孤弦没有抬头,只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这里没有谢孤弦,只有一个等死的酒鬼。”
“我不会让你死。”女子踏前一步,靴子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我讨还血债之前,你不能死。”
谢孤弦终于抬眼看了看她。她的眉宇间,有一股他熟悉的倔强与恨意。像极了十年前,死在他“惊弦”指下的那个男人。
“你是柳如风的什么人?” “女儿,柳残雪。” 谢孤弦轻轻放下酒杯,叹了口气。“十年了。该来的,终究会来。”
“你为何不躲?” “天下虽大,何处可躲?”谢孤弦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躲得过人,躲得过债,躲得过自己心里的鬼吗?”
柳残雪握剑的手紧了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 “七年又三个月。”谢孤弦平静地说出一个精准的数字,“从你艺成下山那天起。”
柳残雪心头一震。她以为自己是在狩猎,却没想到,猎物一直都知道猎人的踪迹。
“你既知道,为何不杀我以绝后患?” 谢孤弦摇了摇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我厌倦了。” “杀人者,终有一天也会厌倦杀人?” “不是厌倦杀人,”他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眼神空洞,“是厌倦了活着。”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柳残雪积攒了十年的恨意与杀气。她想象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或是激烈搏杀,或是跪地求饶,却从未想过是这般……死寂。
“拔出你的剑!”她厉声道,试图用声音驱散心头那丝莫名的动摇。
谢孤弦却笑了。笑容里充满了苦涩与自嘲。“我的剑,十年前就断了。” 他缓缓伸出自己的右手。这是一只很适合弹琴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只是,其中食指和中指的指尖,却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旧伤疤,仿佛被什么利刃齐齐斩断。
“惊弦指力,发于二指。指断,弦惊之技便已废了。”他淡淡地说,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柳残雪愣在原地。她追寻了十年的仇人,竟早已是个废人?那她这十年的苦练,十年的追杀,又算什么?
“是谁?”她下意识地问。 “一个我本该杀,却下不去手的人。”谢孤弦的目光变得幽深,“也与你有关。”
第二章往事如锈
雨还在下,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谢孤弦的故事,也在这雨声中,缓缓铺开。
“十年前,我接到指令,刺杀‘铁胆君子’柳如风。雇主给了我无法拒绝的报酬,和一份他通敌叛国的‘铁证’。” “你撒谎!”柳残雪激动地打断他,“我父亲一生光明磊落!” “当时的我,相信了那份证据。”谢孤弦没有争辩,继续道,“我趁他抚琴时出手,一指惊弦,断了他的心脉。”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并不令人愉快的一幕。 “他临死前,看着我,没有怨恨,只有悲哀。他说:‘江湖如水,清浊难分,望君……今后能用心看,而非用耳听。’” “然后,他交给我半块玉佩。”
谢孤弦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果然是半块晶莹剔透的凤纹玉佩。
柳残雪脸色骤变,也从颈间扯出一根红绳,上面系着另外半块龙纹玉佩。两块残玉放在一起,严丝合缝,发出一声清脆的微鸣。
“这……这是我柳家祖传的‘龙凤和鸣’佩!怎会在你这里?”她父亲下葬时,此佩已失踪,竟成了悬案。
“是你父亲塞给我的。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在用最后的力量告诉我,真正的敌人,来自内部。”谢孤弦的眼神锐利起来,“我带着疑惑暗中调查,发现所谓的‘通敌证据’,全是伪造。真正的叛徒,是当时与我齐名的另一位杀手,‘玉面阎罗’萧无情。”
“是他雇你杀我父亲?” “不。雇我的人,是当时的武林盟主,皇甫英。” 这个名字,如一道惊雷,在柳残雪耳边炸响。皇甫英,德高望重,武林泰斗,是人人敬仰的大侠!怎会……
“为什么?” “因为你父亲查到了他勾结外族、贩卖兵器的证据。柳如风一死,他便能高枕无忧,继续做他的武林盟主,背地里行龌龊之事。”谢孤弦的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我得知真相后,去找他对质。一番恶战,我虽废了他独子的武功,却终究敌不过他和萧无情的联手。这二指,便是被萧无情的‘无情剑’所断。皇甫英念在我曾为他效力的份上,没有杀我,只是将我驱逐,让我成了一个苟延残喘的废人。”
他看着柳残雪,目光复杂。“现在,你知道了。你的仇人,不止我一个。而最强的那个,如今正站在武林之巅。”
信息如潮水般涌来,冲击着柳残雪十年的认知。仇恨的目标模糊了,又扩大了。从一个废人,转向了整个武林最有权势的人。
她该相信这个杀手的话吗?可他手中的残佩,他断掉的手指,他眼中的绝望与坦诚,都不似作伪。
“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也成了他们的目标。”谢孤弦沉声道,“你追杀我的事,早已传入他们耳中。他们不会容许知道当年秘密的你,活着查到真相。今夜来的,不应只有你一人。”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夜枭啼叫。
不,那不是夜枭。是信号!
第三章血雨腥风
破庙的门窗在刹那间同时粉碎! 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涌入,刀光剑影瞬间填满了这狭小的空间。杀气弥漫,将空气中的水分都仿佛凝结成了冰珠。
来者一共五人,身手矫健,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他们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柳残雪反应极快,长剑已然出鞘,如一道白练迎向最先扑来的敌人。“锵!”金铁交鸣之声刺耳响起。
“是皇甫英的‘暗影卫’!”谢孤弦低喝一声,虽然指力被废,但他的眼力和经验仍在。他猛地将桌子掀飞,挡开两把劈来的钢刀,酒壶酒杯摔得粉碎,劣质酒液混着雨水,在地上蔓延开一股奇特的气味。
“他们的合击阵法,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谢孤弦疾声道,此刻他不再是那个等死的酒鬼,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能洞悉战局致命的“孤弦”。
柳残雪剑法轻灵狠辣,得到父亲真传,但面对五人阵法,一时也左支右绌。一名杀手刀法沉猛,直劈她面门,另一人则悄无声息地刺向她后心。
危机关头,谢孤弦抄起地上一条破旧的长凳,精准地格开背后的冷剑,同时肩头一沉,硬生生撞开那名刀手。他用的全是搏命的笨法子,毫无美感,却有效。
“噗!”代价是肩头被刀锋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旧袍。
柳残雪心中一动。这个废人,在保护她?
“攻其‘风门穴’!”谢孤弦大喊。
柳残雪福至心灵,剑尖如毒蛇吐信,直刺左翼那名杀手背心的“风门穴”。那杀手果然身形一滞,整个阵法的运转瞬间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凝滞。
就是现在! 柳残雪娇叱一声,剑势暴涨,如漫天飞雪,瞬间笼罩了右侧两人。只听“啊”“啊”两声惨叫,那两人咽喉已被洞穿。
阵法立破! 剩余三名杀手又惊又怒,攻势更狂。但失去阵型,他们已不再是柳残雪的对手。只见她身影飘忽,剑光闪烁,如穿花蝴蝶,又似雪地灵狐,又是几个回合,便将另外两人刺倒。
只剩最后那名使刀的领头者。
他看着满地同伴的尸体,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恐惧。他虚晃一刀,身形暴退,想要逃走。
“留下活口!”谢孤弦喝道。
柳残雪剑尖一抖,挽出三朵剑花,分刺他手腕、膝弯和气海穴。那杀手闷哼一声,钢刀脱手,跪倒在地,一身武功已被废去。
柳残雪用剑尖挑开他的蒙面巾,露出一张平庸而凶狠的脸。
“说!是不是皇甫英派你们来的?” 那杀手咬紧牙关,嘴角渗出一丝黑血,头一歪,已然气绝。
“齿间藏了毒。”谢孤弦走过来,检查了一下,“死士。问不出什么的。”
破庙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屋外依旧连绵的雨声。地上血迹斑斑,混合着酒水和雨水,一片狼藉。
柳残雪看着谢孤弦肩头的伤,又看了看他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手,心情无比复杂。
这个男人,是她的杀父仇人。也是刚刚救了她命的人。更是揭开了更大阴谋的人。
她该不该现在杀了他?她的手握紧了剑柄,却又缓缓松开。
“你的债,我稍后再讨。”她转过身,声音依旧冰冷,但已少了那份决绝的杀意。“先对付皇甫英。”
谢孤弦捂着伤口,靠着残破的神龛坐下,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深处,是如释重负,也是更深的忧虑。
“皇甫英老奸巨猾,势力盘根错节,仅凭你我……” “不是你我。”柳残雪打断他,目光投向南方,“我父亲,还有朋友。”
雨,渐渐小了。天边,似乎透出了一丝微光。
长夜将尽,而真正的江湖,他们的江湖,才刚刚开始。
弦虽断,惊弦之声,或可再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