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坛万人迷她耳背》不祈雨

26、攀登者

　　寝室门被推开，阳台外的大雪在参智语眼底胡乱纷飞。

　　雪轻就是好，同是皓白，风一吹就会扬起来，不会沉得人心坠，脚踩下去也只是簌簌地响，不会痛，更不会流血。

　　“嘶……”

　　足心被尖锐刺得痉挛，参智语吃痛地抬着脚，倚在门框不让自己缩下去。

　　两个室友看了看地上刚被她推门碰碎的水杯残骸，又看了看自食其果的她，神情复杂。

　　“你打碎了别人今天才送她的杯子。”

　　趴在上铺扶手的女孩说道。
　　她懒懒地指着地面，但参智语只是愧疚地仰头望她，并未听清，“什么？”

　　“哎，算了。”她无心解释，叹了口气就翻身睡去，徒留一床被影。

　　原本坐于下桌的女孩走近，将手机屏幕对准了她，上面是在备忘录打好的文字。

　　「你打碎了虞畅的杯子，那是她昨天给朋友践行时收到的礼物，对她很重要。」

　　我，打碎了，别人重要的东西。

　　参智语眼睁睁看着那行字，恍受千夫所指。那些白色碎片明明近在咫尺，她却觉得那么远，那么令她束手无措。

　　“对……对不起。”

　　她想要解释，解释自己不是故意，解释自己只是像平常一样开门，不知道为什么会碰到杯子。

　　但开了口，她只能吐出最简单的词语。这间隙，手机上也已经打出了另一段文字。

　　「她现在出去买东西了，还不知道，好好想想怎么道歉吧。上午她因为你，体育课已经很伤心了，你要怎么做？」

　　参智语抱歉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下桌女孩将手机收回去，快速敲击屏幕，没过一会，又一段文字出现了。

　　「体育期末考试输给她。成绩对她来说很重要，但你用不到，这很好理解吧。」

　　的确很好理解。

　　参智语低下头，伸手捻住鞋底碎片的末端，忍着钻心的刺痛，一口气拔了出来。

　　她没理由拒绝。

　　就像她没有获胜的意义。

　　*

　　决赛在裁判一声令下后开始了，枪声此起彼伏，大屏上的圆点看得人眼花缭乱。

　　第一组射击后，参智语暂时排在第六。第二组她调整状态，将每一发子弹都稳定在10环以上，名次直冲第二。

　　此刻，淘汰赛段前，她与第一名的严天空相差0.7环。

　　从看台上望去，参智语甚至被旁侧的选手直接挡去了大半。但来势汹汹，无人能够忽视她的存在。

　　接下来的几枪单发齐射，她的名字一直在大屏上与严天空交替，来回滚动，打得不可开交。

　　每一枪结束，都有人揪心，有人暗喜。

　　而她们身旁，选手也越来越少。
　　原本还被间隔开的两人，中间已然空空荡荡，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场比赛几乎只是她们的角逐了。

　　一二的成绩形成断层，就算是第三名接下来的六枪每发都打出10.9，也无济于事。
　　不过即便如此，后者也并未放弃，全神贯注。保持住现有名次，也是一种荣誉。

　　很快，又是两发射击结束，第四名被淘汰，场上只剩下了三个人。

　　目前，严天空居于第一，仅仅领先参智语0.2。接下来的四枪里，只要她们中有一人出现些微失误，金牌的城池就会瞬间失守。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漠视无数天之骄子的靶点最明白这个道理……

　　“怎么感觉参智语打的还不如小测呢？紧张了吗？”

　　期末考，体育老师抱着成绩登记册，满腹狐疑地看着当前她和虞畅的计分结果。
　　最后四枪，虞畅第一发打了9.1，参智语打了8.8。

　　参智语总是慢于虞畅击发，似乎一直在等待什么。围观的同学难得看入了迷，纷纷为她们加油打气。

　　啪——

　　显分屏上出现10.1，参智语吓得握枪的手都抖了一下。身后的呼声更加热烈，她却觉得被置于烤架，五内俱焚。

　　不可以，不可以，这是错的！

　　补救的冲动太过强烈，参智语差点没等指示就举起了枪，急匆匆送了两发5.0和7.1才安下心来。

　　看着高兴的虞畅还有鼓掌的同学，她即刻就借着上厕所的借口躲进了角落。

　　好冷，窗外的雪还是下个不停。

　　参智语好像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靠在隔间里，怅然若失。

　　「8.8」

　　“哎呀……”

　　小米看着大屏上参智语的失误遗憾地挥了下拳头。看台，朗依和参妈妈也焦灼得差点喊出声，严鹭存正努力克制肢体的喜悦。

　　射击比赛里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
　　一枪不过五十秒，毫厘之差就闹得人心七上八下。

　　霍礼昂似乎想起了自己站在决赛场上的样子，刚才的激动全然被无助席卷。
　　他没敢再看下去，站起身，在一片唏嘘中离开了观众席。

　　他们眼里，一切已成定局了。

　　严天空靠着冷静稳定的发挥，刚才继续打出10.3的好成绩，直接将分差甩到了1.7，比第二组积分结束时两人的距离还要大。

　　只能靠祈求对手接下来也出现失误去争取获胜，是比赛中最差的局面。

　　参智语轻轻合上眼，快速调整起呼吸。她还记得邵秋闯在饭桌上说过的话——

　　“不想赢的人永远无法站上赛场，但只想着赢的人，永远无法获得金牌。”

　　其实当时她不太明白。
　　为什么想赢的人反而还会失败呢？人们不正是为了抵达终点才拼命奔走的吗？

　　老天是在故意惩罚努力的人吗？
　　它就那么坏吗？为什么要这样？

　　但抱着朗依哭到头昏时，参智语回想起了妈妈指着香豌豆花的情景。那因悲伤，而在上一世被忘得一干二净的花香。

　　它们只在舒服的时刻绽放，而非有用。

　　老天才不坏，坏的是人。
　　只想赢的人都对自己太坏了。

　　不给花松土，不给花浇水，也不给花晒太阳，还要求花不许生病，不许开得慢。

　　时刻痛苦的花，又怎能绽放呢？

　　参智语缓缓吐气，将手指搭上扳机，重新抬起手臂。这一枪，她决定不为任何目的去打，虽然她是很想赢没错……

　　但她更喜欢射击。

　　啪——

　　严天空和参智语几乎同时击发，现场的观众全都屏息了，排名上的分值还未刷新，百双眼睛在大屏的靶图上无主地晃动。

　　「10.1」

　　「10.1」

　　两人打出了完全相同的分数！

　　霎时，看台掌声雷动。
　　似乎是为了在最后两发的紧张较量开始前，赶紧发泄出高涨到溢出的精力。

　　“加油，加油，你一定可以做到。”

　　朗依闭着眼，不停地啮齿默念，看起来比场上的人还要紧张。
　　参妈妈感觉举着手机拍照的力气也没有了，连快门都按不准。

　　被淘汰的第三名从严天空的身后下场，严鹭存的屏幕里留下她的虚影，场上就只剩下最后两人了。

　　他拧了拧变焦环，屏中的画面缓缓从单人近景变成了双人全景。

　　上山者与下山者，在此刻交汇。

　　*

　　“天空，你为什么那么想要扑克熊呢？”
　　“很贵。”

　　赛前，严天空和参智语又在检录处排到了一起。见发问者满脸错愕，她得逞地笑了起来。

　　“骗你的。”
　　“我看出来了！”

　　意识到自己被耍，参智语恼得小力跺脚。两人短暂打闹过后，严天空敛起了笑容，似是陷入回忆，望得很远。

　　“第一次比赛得奖的时候，我爸妈送我的礼物就是扑克熊，那时候我还没比你高多少呢。”

　　她比了比头顶，参智语鼓着脸就将那手推开，“这个可以不用强调。”

　　“当时我很开心，所以把它当做我的常胜法宝。以后每次拿奖，就找他们集一只。但是有一天我得奖了，他们不肯送了。”

　　“他们不想我再赢，我也真的没赢过了。”

　　感受到浓重的悲伤，参智语忧心地看着她，她也低头看向参智语。还是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还是那不肯罢休的语气。

　　“今天就是我最后一次比赛了，所以我想同时带它们回家。”

　　“为我喜欢的事画上完美的句点。”

　　啪——

　　「9.7」

　　「10.2」

　　严天空率先击发，打出了10环以下的成绩。
　　参智语穷追不舍，稳住刚才逆风拉回的状态乘胜追击，继而打出10.2，将分差缩小到1.2！

　　「1.2」

　　一个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数字。

　　有时选手几轮都追不回1环的差距，有时却会一枪逆转。就像是去赌命运之轮的子弹，要么空枪，要么死亡。

　　只剩最后一枪了。

　　参智语感觉心脏狂跳不止，那感觉从她打出上上枪的时候就开始了。

　　回旋镖似的分值，让她又想起了期末考，又想起了对呼声的恐惧。

　　仿佛她和严天空之间的距离正在缩小，多余的靶台被撤走，她们就站在彼此身边。

　　仿佛旁侧的看台也消失了，转而身后冒出了越来越多的同学，如密密麻麻从地缝长出的春笋，令人胆寒。

　　参智语刚想要举起枪，视线就被一个手机屏幕给挡住了。

　　她仔细看，上面写着几行字。

　　「今天就是我最后一次比赛了，我想为喜欢的事画上完美的句点。」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但你还有很长的路，这很好理解吧。」

　　文字飞到空中，像乱撞的苍蝇，围着参智语嘤嘤作响，惹人心烦。但她没有去打，也没有拂开，她闭上了眼。

　　过了许久，她在耳朵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听见了从胸腔里振振而出的声音。

　　“对不起，但我不能让你的愿望实现。”

　　“我有了赢的理由，也有了获胜的意义，不只为了我自己——”

　　“还为了更多期待我站在山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