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九夕归远

33、镜妖篇

　　“所以说，”长风问，“镇子里的所有人对温家的敬重都是真的，不是因为被妖术控制了啊……”

　　师父一个眼神飘过去，看起来很有再朝自己这个傻徒弟脑袋上来一下的冲动。

　　长风赶忙转移注意力：“后来呢，师父你接着说。”

　　师父叹口气：“他们本该一直如此怡然美满的生活下去，可是后来……”

　　师父遇到温先生的时候还十分年轻。那时候，温先生商队之中有一个人贪心，在归程之时携带了不该拿的东西，引出了不小的乱子，师父当时正在附近，远远看见这边怨气浓的都快滴出水了，顺手过来帮他们解决了麻烦。

　　温先生游历四方见识广博，很能和师父聊到一起，性情又十分的温和，丝毫不嫌弃师父的怪脾气，因而没用几日，两人便结为了好友。

　　师父当时从山里跑出来完全是因为在道观里待不住，下山之后便四处游荡，也没个什么目的地，因而温先生邀他一起去家乡看看时，他没怎么思索便同意了。

　　到了灵溪镇，师父才感觉以往听人说过的所谓大同世界是什么样子，虽然有些人劣根难除，但整个镇子已是难得的和睦太平了。

　　当时，师父所见过的人也并不多，他兴致勃勃的在这里住了好些时日，每天东家路口蹲一蹲，西家门口望一望，就想看看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人都是什么样子的。

　　温先生带回来这么个猫嫌狗不待见的客人，温夫人也不恼，依然每日礼数周全的招待着，反而是后来师父自己难得的感觉到了不好意思，自觉收敛了些。

　　温夫人也是个不一般的女子，听说温夫人之前都是和温先生一同出海的，后来是家中双亲都不在了，温夫人才开始留在家里操持家中事务。

　　温夫人不在身边时，温先生便喜欢在沿途给自己夫人搜罗各种新奇玩意儿，并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写成游记，等着归家时一件件讲给温夫人听。

　　这回又带了师父这么一个道士来，夫妇二人都对他的经历感到十分好奇，师父便也没藏着掖着，把自己经历的、和师门听来的各种妖魔诡事一件件添油加醋的讲了，直听得温家上下都啧啧称奇、津津有味。住了半个多月，上到温先生温夫人，下到厨房里刘妈妈的小孙儿，愣是都让他处成了朋友。

　　半月之后，师父便跟温家夫妇告辞，并约好日后再来。

　　“可惜，”师父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难得有些低沉，“后来又历经了一些事，我便把这个约定完全忘在了脑后……直至最近，我辗转听说了这里的消息，但却为时已晚，故人故地已都不在了……”

　　“……不在了？”长风一时没能明白师父的意思。

　　师父没有直接回答，却转头问他：“我问你，有一妖物，以念而化形，能直映人之内心，以愿力化妖力，还记得是什么吗？”

　　长风脑中一下闪过什么：“是……镜妖！”

　　“你们从一开始，就进入镜中世界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小狸，为什么自己可以和小狸“分开”，为什么自己查遍全镇也查不出这里的人有任何问题，为什么灵溪镇会被外界传为可以长生不老实现愿望的“仙地”……听到师父的话，长风心底的一切疑惑都有了答案。

　　长风十分懊恼，答案明明如此简单，自己之前竟然一点都没有想到会是镜妖！

　　“我离开之后不久，拾青就再一次出海了，只是这一次，温夫人没能等到他回来……就在他原定归家的那一日，温夫人却接到了商队遇险、拾青葬身海底的消息，那时，她才刚刚有了身孕……”

　　温先生的离开，给温夫人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没过多久，温夫人便郁郁而终。

　　但温夫人生前对自己夫君强烈的思念却留在了一面贴身小镜里，虽死不灭的爱与执念在镜中重新幻化成了“温夫人”，并且将整个灵溪镇都纳入了镜中。

　　而之所以每到温先生归来那一日时间便会重置，便是因为温夫人始终不能接受温先生再也不能回来的事实。

　　在这个世界里，灵溪镇永远不会变，温先生不日便会归家，温夫人与她腹中刚刚孕育的小小生命，永远都幸福地生活在这个充满希望的幻梦里。

　　“那现实中的灵溪镇？”

　　“从整个镇子被纳入镜中世界，现实中，便再也没有灵溪镇了……”

　　长风能看出，师父是有遗憾的。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出了如今最紧要的问题：“师父，我应该怎么做？”

　　“你想如何做？”

　　“我想知道，我要怎么才能救小狸，救下这里的所有人。”

　　师父看着长风的眼睛，那双眼是那么的清亮而坚定，依然是一双少年人的眼睛。

　　“你已经知道那只小女鬼在哪里了吧。”

　　长风点头，自己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如今看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小狸被拉入了另一个镜中世界。

　　在自己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心底一定有什么期望，被镜妖感受到了。

　　然后，镜妖便实现了她的愿望，为她编织了一方，她心中想要的世界。

　　师父看着他：“你去找那只小女鬼吧，将她唤醒，便能把她拉出镜中世界。”

　　“那灵溪镇……”

　　“唤醒温夫人，这一方镜中世界便会崩塌，这些人在镜中生活了百余年，出了这个世界最长活不过三日……而他们在这镜中日日重复，只有过去，再无未来，其实也早已死去……如此，你该如何分清，何谓‘救’？”

　　人们穷尽一生所求的是什么？什么是幸福，什么是不幸？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水月镜花，焉知不是蝶梦庄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