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朵黑莲花》叁月令

9、神农司

　　醒来时天边晨曦已现。

　　云幽半眯着眼，透过茂密枝叶的点点间隙向凉亭望去。

　　瞥见一人影在凉亭边上的美人靠上，不知做些什么。

　　只是风念素来爱穿金色，怎地换了一身黑袍，莫不是昨日被她气很了？

　　“今日怎穿了一身黑袍，倒是第一次见你穿，怪新鲜的。”

　　底下人影似乎怔了怔，依旧未理会她。

　　云幽揉揉有些惺忪的眼睛，继续道，“还在生气？你这气量未免太......”

　　话未说完，倒是先看清了底下人影。

　　云幽一个趔趄从树上滚了下来，慌乱之中倒还记得自己是个神仙，连忙用术法稳住身形。

　　脚尖落地时身形歪了歪，鼻尖离那人一尺之距，但，及时稳住了。

　　心里默默将风念问候了千百遍，她面上一派淡然地朝依在美人靠上吃茶逗鱼的伏琴上神施礼，“见过上神，小仙昨日在这休息，不知上神何时光临此处。”

　　伏琴面不改色地瞧着云幽端直身子，再默默退了两步，低头饮了口茶，“此处是虚明宫的春光苑，我倒不知何时来此需告知你？”

　　云幽暗道，这厮又来找茬了。

　　“上神说得对，是小仙说错了。”

　　碧玉台面昨日还剩了半数茶点，此刻只剩了半碟。

　　底下的鱼儿快撑翻了肚皮，趋于权势之下，勉为其难地偶尔吃上两口。

　　偏生伏琴还在乐此不疲地投喂。

　　云幽等了一会儿，见他无搭话的意思。

　　她绞着手指暗自思量，或许这厮并不是找他，只是恰巧在这逗鱼罢了。

　　那她着实不必待着了，遂道：“那小仙就不打扰上神闲情了，先行告退。”

　　“等等。”伏琴头也不抬地说了两个字。

　　云幽看向他，虽然不大想继续待着，但还是安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谁知这一等又是半晌。

　　待到下方金鱼已有三两条半翻了肚皮，恹恹地连尾巴都摆不动了，上神总算将最后半碟茶点喂完。

　　云幽心想，早知道便晚一步醒来，待到他喂完鱼儿也不必平白浪费了这半晌睡觉功夫。

　　“谄媚。”云幽极小声地说了，暗自鄙夷这鱼儿也是媚上的主，又有些可怜自己与这鱼儿也同是天涯沦落人。

　　话落，伏琴抬头打量了她半刻。

　　一身朴素青衣，沾上了些许晨露，一双丹凤眼里还有几分初醒的雾气，呆呆的瞧着池子里那几条翻着肚皮的鱼儿，面上似有一丝同病相怜。

　　只是有一处不大妥当...

　　云幽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伏琴在打量自己，她随着他的目光...落在头顶。

　　唔...瞧不见。

　　她抬手摸了摸发间，唔...几片无忧树叶。

　　见她将树叶抚去，伏琴的脸色总算好了几分，施然道：“这几天你随我去一处地方。”

　　总算开了金口，只是这金口倒不如不开的好。

　　云幽皱着眉道，“不知上神叫我是去做些什么？”

　　伏琴的眸色似乎有一丝异色，转瞬即逝，淡淡看她一眼，“去了你便知晓了。”

　　并非云幽不想去。

　　飞升仙界三百年来均待在紫吟山未曾出过远门，她心底里早已蠢蠢欲动。

　　只是......她望了望伏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唔，若是换个人选她早矜持的应下了。

　　此刻伏琴那双眸子里瞧不出什么情绪，目光落在云幽身上淡淡的等着她的回答。

　　嗯...其实还想垂死挣扎一番，但好像没什么实际用处。

　　“那伏音殿...”

　　“有长阡在。”

　　“哦。”

　　有气无力的一声。

　　见云幽一副十分不情愿的模样，伏琴淡淡觑她一眼，寒寒的说：“你别忘了你是紫吟宫的人。”

　　云幽噎了噎，也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到时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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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天梵境是佛陀的圣地，其他大小仙境数不胜数，均归于梵境所辖，隐约缀在云间露出点点金色檐角和青青山头，住在这边的族群都善佛。

　　而此行的目的地，是毗邻梵境的神农司。

　　想当初从升仙台到紫吟山赶路的辛酸，便知此行对云幽来说不大容易。

　　虽说云幽现在已大有长进，但奈何伏琴一劲儿往前飘，徒留她踉踉跄跄地追在后面。

　　云幽望着前方快要消失的墨点，十分郁结，索性随心，晃晃悠悠的飘着。

　　果然伏琴飘了一会，回头看她落在后面老远，只得等在原地。

　　待云幽追上前来时，拧着眉头看她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语气清冷地嫌弃道：“紫吟宫虽说人少了些，但均是精炼之人，此行回去之后你好生操练一番。”

　　云幽十分郁闷，“我只是刚飞升三百年的区区小仙，自然比不得上神您。”

　　伏琴淡淡看着她，“哦？这么说来是我考虑不周了。”

　　云幽疑惑的看着他，还未仔细分辨他面上一闪而过的笑意，就见他伸出修长宽厚的手掌，隔着衣衫覆在了她的腕上。

　　下一刻她便随着他一起往前飘，四周静悄悄的，罡风被隔绝在透明的结界外面。

　　云幽看着脚下一晃而过的白云，余光是不是瞥向带了点凉意的腕间。

　　为何这人的体温总是这般带些丝丝凉意。

　　等等，她又为何要用总这个字眼。

　　在云幽胡思乱想间，脚下白云终于慢了下来，最后在一座冰雪覆盖的仙境中停了下来。

　　仙境不算很大，然，奇的是仙境中间百里弹完之地却绿意盎然。

　　据典籍记载，仙界只有北方仙境可见白雪，竟不想这西方也有这样一处地方。

　　云幽愣神之际，伏琴已远远走在前面。

　　一袭黑衣，巧思处绣了绛紫纹样，墨发随风雪舞动。

　　霎时间天地只瞧见这孤傲身影，分外夺目。

　　云幽赶紧追上前去，才瞧见伏琴的墨色长发间落了一层薄薄白雪，清冷神色赛过纷飞白雪。

　　云幽突然想到在凡间时看过的戏文里的一句话：与卿共赏一日雪，此生已算共白头。

　　当初瞧见这句时只觉得文思上佳，但此女子着实有些缺心眼。

　　一场白雪而已，若是在大街上淋了雪，难不成与满大街的人均算共白头？

　　如今云幽瞧着伏琴的侧颜，想来若对方倘若真是国色天香，蠢笨一回也倒算是一回人生历练。

　　云幽甩甩头，暗道美色当真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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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过风雪，远远瞧见一棵参天蔽日的离界树，树旁立了两个人影。

　　走近一瞧，原来长陌早一步到了，还有一位身着青衣腰束木枝的神仙。

　　待二人落定，青衣神仙于正前方，将透明结界从里侧打开几尺宽，几丝风雪乘此打着璇儿溜了进去，撞上温和的风，就这样隐入泥里。

　　“见过上神，司长已等候多时。”说罢侧了侧身子，示意二人进去。

　　伏琴颔首走了进去，云幽跟在后方。

　　这青衣神仙虽恭恭敬敬的在旁领路，但目光时不时瞥向云幽，引得云幽不得不打量他。

　　面目和善，但，并不认识。

　　很快，云幽就注意不上他了。

　　一路景致顺应自然，目之所及一块块药田点缀其间，每一颗都长势喜人。

　　偶有仙官在里面侍弄草药，连路边的小草堆里都能偶寻一两株草药，空气都弥漫着馥郁药香。

　　瞧着前面的几人的背影，云幽只能压住蠢蠢欲动的手，恋恋不舍地挪着步子。

　　神农司乃是上古时期神农大帝及其子弟所创，几百万年来代代相传到如今也只几百来人。

　　但，于药石之理，仙界任一方都莫能望及。

　　大约是神农司之人大多是凡人修身成仙，一路上均是茅屋竹舍，十分质朴。

　　青衣神仙领众人到一座稍大些的两层竹屋跟前时，迎面走来一位慈眉善目的仙伯，手上还捧着几棵带泥的药草。

　　云幽正想细细地看上一看，仙伯却一把收入袖中，赶紧搓了搓手，对着伏琴施了一礼道：“老夫失礼，帝君快里边请。”

　　“苍术神尊客气，在下是晚辈。”伏琴拱手还礼。

　　“哈哈，后生可畏，老夫只是占了个辈分的便宜而已。”

　　云幽有些疑惑，悄咪咪的与长陌传音才晓得此言何意。

　　神农族大多痴迷医药丸剂之类的研学，在修为上惫懒些，几千万年来位列上神的屈指可数。

　　眼前这位老伯乃是现任神农司长苍术，但也只是神尊位，自然较伏琴的位份低上一等。

　　然仙界也并不全然以尊位论，年龄威望也是一方考量，如何称呼全赖个人性情。

　　神农族虽普遍位份低，但也颇受尊重，便是在仙界，医者也是神仙结交的对象。

　　待我们于里间落座后，苍术神尊亲善地开口问道：“帝君的伤可好些了？”

　　伏琴抿了口茶，不甚在意地道，“无伤大碍。”

　　“说来帝君的伤也是因我族而起，这么着急请帝君过来也是不得已。”苍术神尊皱着眉道，“只是神木最近频繁有异，老夫十分担忧，这才劳烦帝君。”

　　“无妨，此次异常与上次是否相关。”

　　“约莫是有些干系的，不知帝君此次有没有什么解决之法？”

　　伏琴淡淡的瞥了旁座的云幽一眼，“有些头绪，尚没什么把握。”

　　“哦，没…啊，帝君找到解决之法了吗！”苍术神尊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原本他只是如往常一样，照例地问上一问，竟不想真有了进展，此刻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云幽约莫知晓方才伏琴看她一眼的意思，暗道你们几万年来未解决的问题还需依赖她一个刚修成仙身的小神仙，顿时有些飘飘然。

　　伏琴瞧苍术神尊那不能自抑的神情，好心的提醒一句：“只是有些眉目，神尊不要抱太大希望。”

　　然而苍术神尊似乎没有将这句话听进去。

　　或许在他看来，伏琴说出此言，定是有九分把握的。

　　平复了好一会，苍术神尊又道：“惭愧，我们神农司不善武艺，瞧着与上次相似，只是尚未前去查探。”

　　“神尊宽心，你们也研制出抵抗白雾的药剂了。”

　　“这个帝君放心，需要多少药剂，我族定当尽数奉上。”只是苍术神尊脸上隐有丝痛色。

　　“那便先谢过苍术神尊了。”

　　“呵呵…应当的应当的，只是，这药剂聊胜于无，不大起作用，帝君万万当心。”

　　云幽心道这老头儿实在小气，药剂乃是办事之用，除此之外，不应当奉上些别的什么当做酬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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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她才晓得这药剂真真是聊胜于无，无怪乎神农族人自己不敢进去，以他们的修为进去也只是个拖累罢了。

　　而伏琴之所以要这个药剂，乃是给山上那棵琉璃树浇水所用，此前琉璃树被寒气侵蚀，靠这个才得以保存一丝生机。

　　伏琴每每来此要带走满满当当的好几个乾坤瓶。

　　再后来她知晓这药剂乃是由十好几百种珍惜名贵药材所制时，她已经面无表情了，内心在痛呼：“丧心病狂！丧心病狂！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这才觉着先前真是错怪那老头儿了，苍术神尊真是好度量，伏琴此举简直是乘机敲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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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仙子怎么称呼，此前未曾见过。”

　　上座的苍术神尊虽是与伏琴聊话，但不知何时余光频频朝云幽探来。

　　耐着性子聊了半晌总算问了起来。

　　云幽暗道，莫不是心底骂他被发现了。

　　“云幽，自下届而来，新晋仙身未久。”神君喝了口茶看向苍术神尊。

　　云幽朝上座浅浅福了一礼，露出一个标准的乖巧笑容。

　　“哦？下届而来啊...”

　　语气中满是失望。

　　满室寂静。

　　“咳咳...师尊...”落在苍术神尊后方的青衣神仙出声破了破冰。

　　垂首思量的苍术神尊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道了声：“年轻有为，年轻有为。”

　　青衣神仙面色尴尬，觉得自家师尊太不靠谱，遂又道：“诸位远来，给各位准备了房舍，不如先休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