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冲》黄色毛鼠

14、暗涌

　　日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摁下了慢放键，刻意维持的平静下，暗流裹挟着细沙，无声的改变着河床走向。

　　林尧开始按时上交语文作业，虽然字迹中还带着点不管不顾的张扬。

　　裴时批改的很细致，红色的笔迹占满了大半张纸，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有一个简短的阅，或者一个日期。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默契，通过作业上那些无声的交流，维系着某种脆弱的联系。

　　有时候不经意间，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相撞，又迅速分开，像是不经意的静电，转瞬即逝。

　　但还是遭不住，裴时那个公寓里，有些东西在悄然变质。

　　林尧不再把自己完全隔绝在客卧。

　　有时候裴时在厨房做饭，他会在一旁，靠在门框上看着。

　　看着裴时切菜时的利落动作，看着热油下锅时升腾起的烟火气，看着暖光下裴时低垂的，专注的眉眼。

　　裴时通常不会赶走他，也不会刻意找话题，只是偶尔会问一句咸淡，或者指使他拿个盘子。

　　总是很平常的对话，让这个小空间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家常的味道。

　　舒服。

　　林尧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沉迷于这种时刻。这种...看似平淡，却充满了隐秘情绪的日常。

　　这天晚上，林尧窝在客厅改那篇裴时丢给他重写的作文。裴时坐在沙发另一端看书。
　　屋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林尧写到一个段落卡住，下意识用笔尾抵着下巴，眉头拧着。

　　“哪个地方不顺了？”裴时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不高，却打破了寂静。

　　林尧愣了一下，抬头，发现裴时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书，正看着他。
　　“这里，”林尧把卷子往他那边挪了挪，指着一个句子，“你看看，我想了半天，总觉得表达不到位。”

　　裴时挪过来一些，就着他旁边的位置坐下。距离在这一刻拉近，林尧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混着一点书墨的味道，比雪松味更暖一些。

　　裴时低头看着卷子，侧脸线条在台灯光线下显得柔和。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划了几下。“换个关联词试试，或者把语序调整一下。”

　　他的声音很近，气息几乎拂过林尧的耳廓。

　　林尧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呼吸都有些发紧。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跟着裴时的笔尖去思考。

　　“听懂了吗？”裴时讲完，侧头看他。

　　这一偏头，两人的距离近的几乎能看清对方眼中的自己。

　　林尧能清晰的看到裴时根根分明的睫毛，以及他深褐色瞳孔中倒映出的，有些慌乱的自己。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尧感觉自己喉咙发干。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他看到裴时的目光似乎暗了一下，落在他的嘴唇上，停留了那么一瞬。

　　很短暂。

　　短暂得像是错觉。

　　裴时迅速移了视线，身体也往后撤开了些距离。他重新拿起了自己的书，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稳。

　　“懂了就继续写吧。”

　　林尧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刚才裴时那个眼神....是他想多了吗？

　　他不敢确定，也不敢多问。

　　他低下头，胡乱在卷纸上写着。笔尖有些不听使唤。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幕，裴时靠近的气息，他低沉的嗓音，还有那个...落在他唇上含义不明的眼神。

　　林尧如坐针毡。他匆忙改完作文，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背靠着房门，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注视的灼热。

　　裴时他....刚才是不是....

　　这个念头像火一样在他心里燎原，烧得他坐立难安。

　　隐秘。
　　悸动。
　　恐慌。
　　罪恶。

　　客厅里，裴时维持着看书的姿势，很久都没有翻动一页。书页上的字迹模糊成一片。他眼前反复浮现的，是少年刚才近在咫尺，带着茫然和一□□惑的唇。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中躁动不安的火苗。

　　手指无意识收紧，书页被他捏出了褶皱。

　　他知道，自己在失控的边缘。

　　第二天是周六，林尧难得没睡懒觉，起了个大早。
　　他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隐约传来的响动，心里乱糟糟的。
　　既想走出去，又不想面对裴时。

　　磨蹭到快中午，他才不情不愿走出了房间。

　　裴时正坐在餐桌前打字，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早。”

　　裴时的语气很自然，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早。”林尧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去厨房倒了杯水。

　　两人之间弥漫着微妙的尴尬。
　　看不见。两人却又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下午，我要去家具城，买个书架，你要不要一起。”裴时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尧喝水的手顿住了。

　　一起去家具城？

　　听起来太像情侣日常.....

　　林尧心跳又开始加速，脑子里两个小人疯狂打架。
　　一个叫嚣着拒绝，另一个却蠢蠢欲动，渴望着靠近。

　　最终，欲望打败了理智。

　　裴时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嘴角，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嗯。吃完午饭就出发。”

　　午饭是叫的外卖，两人沉默地吃完。出发时，林尧刻意慢了半步，跟在裴时身后。看着裴时挺拔的背影，他心里那种不真实感又冒了出来。他就这么，要和裴时一起去逛家具城了？

　　家具城里人来人往，充斥着各种味道和嘈杂的声音。裴时目标明确，直奔卖书架的区域。林尧跟在他身边，像个沉默的小尾巴。

　　裴时仔细地看着不同款式的书架，偶尔会用手敲敲板材，听听声音，或者询问店员一些细节。他认真的样子，和在学校讲课、在家看书时没什么不同，却让林尧看得有些出神。

　　“这个怎么样？”裴时指着一个原木色的、设计简洁的书架问林尧。

　　林尧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还行。”

　　“大小合适吗？放在客厅那个角落。”裴时比划了一下。

　　林尧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想象了一下那个书架放在公寓客厅的样子，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参与感。仿佛他们不是在挑选一件单纯的家具，而是在共同构建那个空间的某个部分。

　　“应该……可以。”他低声说。

　　裴时点了点头，对店员说：“就这个吧，麻烦送货上门。”

　　定好书架，两人又在商场里随意逛了逛。经过一家卖香薰的店时，裴时停下了脚步。店里飘出各种复杂的香气。

　　“进去看看？”裴时问。

　　林尧没什么意见，跟着走了进去。

　　裴时似乎对雪松味的香薰很感兴趣，拿起几个试闻瓶仔细地闻着。林尧站在他旁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鼻尖萦绕着和他身上相似的、清冷的雪松气息，心里那点隐秘的悸动又开始不安分地跳动。

　　裴时最终选了一个味道，付款。走出店门时，他把那个小小的、包装精致的纸袋递给了林尧。

　　“给你。”他的语气很随意，“放你房间。打印店味道重，回来闻闻这个，能舒服点。”

　　林尧愣住了，看着递到面前的纸袋，没有立刻接。给他买的？只是因为打印店味道重？

　　这理由……太牵强了。却又该死的让人无法拒绝。

　　他伸出手，接过那个还带着裴时掌心温度的纸袋，指尖微微发颤。

　　“谢谢。”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裴时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往前走。阳光从商场的玻璃顶棚洒下来，落在他的肩头，也落在林尧手里那个小小的纸袋上。

　　林尧握着纸袋，感觉那里面的不是香薰，而是一颗滚烫的、小心翼翼递过来的心。

　　他抬起头，看着裴时走在前面半步的背影，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周围人声鼎沸，世界喧嚣，林尧却觉得，这一刻，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那层薄薄的、名为“师生”的窗户纸，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已经被捅开了一个细微的、却再也无法忽略的洞。

　　而光，正不顾一切地照进来。

　　灼热，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