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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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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沈清晏在镇上开了间小诊所。铺面不大,就两间房,前堂问诊,后堂制药。江南人爱清静,起初没人敢来这“沈家后人”开的诊所,直到第七天,一个农妇抱着发高烧的孩子找上门,沈清晏用西药退了烧,才渐渐有了人气。
陆之河成了诊所的常客。有时是来看病——他左手腕上有一道旧伤,阴雨天会隐隐作痛;有时只是来坐一会儿,喝杯福伯泡的茶,听沈清晏讲国外的事。
“巴黎的街道很宽,房子都带着尖顶,”沈清晏一边碾着草药,一边说,“只是这几年不太平,街上总能看到穿军装的人。”
陆之河靠在门框上,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窗纸落在她的发梢,泛着柔和的金光。“你在那边,见过打仗?”
“见过。”沈清晏停下手里的活,声音低沉下来,“在比利时的战地医院,每天都有人死。有士兵,也有平民。我见过一个母亲,抱着被炸断腿的孩子,跪在地上求我们救他,可我们连麻药都没有了。”
陆之河沉默了。他知道那种无力感,像沉入冰水里,连挣扎都觉得多余。
“你呢?”沈清晏抬头看他,“走南闯北,应该也见过不少事。”
陆之河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听说你在找当年沈家的旧物?”
沈清晏点头:“父亲说,沈家藏着一份东西,关乎很多人的性命。可他没说是什么,也没说藏在哪。”那场大火后,沈家的账本、书信都烧光了,她只记得母亲曾把一个紫檀木盒子锁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盒子上刻着和玉佩一样的花纹。
“或许,和我父亲有关。”陆之河说,“家父当年是清军的一名哨官,光绪二十六年守在天津卫。他说,曾帮沈老爷送过一份密信,后来就被调到南方,再没见过沈老爷。”
沈清晏心里一动。天津卫,光绪二十六年,正是八国联军侵华的时候。父亲当年在军机处当值,难不成那密信和战事有关?
这天傍晚,诊所快关门时,一个穿黑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戴着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削瘦的下巴。“沈医生?”他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请坐。”沈清晏示意他坐下,“哪里不舒服?”
男人没坐,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有人托我把这个交给你。”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匆匆,像是在躲避什么。
沈清晏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半块桂花糕,和她当年揣在怀里的那半块一模一样。糕已经干硬了,上面还沾着一点焦黑的痕迹,像是从火里捡出来的。
她的心跳猛地加速。是谁?怎么知道她当年带着桂花糕?
这时,陆之河推门进来,看到桌上的桂花糕,脸色微变:“这是……”
“一个陌生人送来的。”沈清晏看着他,“你认识吗?”
陆之河拿起那半块糕,指尖轻轻摩挲着焦黑的痕迹,忽然道:“这上面的焦痕,像是被火药烧的。”他抬头看向沈清晏,眼神凝重,“沈小姐,你可能被卷进麻烦里了。”
话音刚落,巷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呵斥声。陆之河脸色一沉,拉着沈清晏往后堂走:“快,从后门走!”
后堂的门通向一片竹林,月光穿过竹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两人刚钻进竹林,就听到诊所的门被踹开的声音,有人在里面翻箱倒柜,还夹杂着福伯的呵斥。
“他们是谁?”沈清晏压低声音问,手心沁出冷汗。
“可能是……朝廷的人,也可能是别的势力。”陆之河的声音很沉,“那半块桂花糕,或许是个信号。”
他们在竹林里躲了很久,直到外面没了动静,才悄悄出来。诊所里一片狼藉,药柜被推倒,药材撒了一地。福伯被绑在椅子上,嘴上塞着布,看到他们回来,眼里急得冒火。
解开福伯后,老人哆哆嗦嗦地说:“他们穿的是黑衣,腰里别着枪,问我沈老爷留下的东西在哪……我说不知道,他们就翻,还说要把你抓去问话。”
沈清晏看着满地狼藉,忽然明白了。父亲留下的东西,绝不是普通的物件。它像一颗定时炸弹,藏在老宅的某个角落,引来了各方势力的觊觎。
陆之河走到墙边,看着那幅“河清海晏”的画,忽然伸手在“河”字的位置敲了敲。墙壁发出空洞的响声。
“这里是空的?”沈清晏惊讶地看着他。
陆之河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沿着墙壁的缝隙撬动。很快,一块青砖被取了下来,露出里面的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紫檀木盒子,正是沈清晏记忆中母亲梳妆台上的那个。
盒子上了锁,锁的形状是两个交错的“河”字与“清”字。陆之河掏出那枚刻着“河”字的玉佩,沈清晏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领口——那里挂着一枚小巧的银锁,是母亲给她的,里面藏着半块刻着“清”字的碎玉,是她从火场里带出来的唯一念想。
两块玉合在一起,正好拼成一个完整的“清”“河”二字。陆之河将玉佩嵌入锁孔,轻轻一转,“咔哒”一声,锁开了。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泛黄的纸,上面是父亲的字迹,还有一张绘制精细的地图。沈清晏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读着读着,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那是一份名单,记录着当年为八国联军提供情报的官员姓名,还有他们与外国势力勾结的证据。父亲当年在军机处,偷偷抄录了这份名单,想呈给光绪帝,却被人提前察觉,引来大火。
“原来……这就是河清海晏的意思。”沈清晏的声音发颤,“父亲是想清除这些蛀虫,还家国一个清明。”
陆之河看着名单,眼神冷得像冰:“家父当年送的密信,应该就是这份名单的副本。可惜他刚到天津,就被人截杀,侥幸活下来,也成了残废。”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陆之河迅速将名单和地图塞进怀里,对沈清晏说:“他们又来了。带着福伯从后门走,去码头找一艘叫‘望海号’的船,船长会接应你们。”
“那你呢?”沈清晏抓住他的手臂。
“我引开他们。”陆之河看着她,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沈清晏,记住你父亲的话。河清海晏,总要有人去等,去守。”
他推了她一把,转身冲向大门,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枪。沈清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又看了看怀里的福伯,咬了咬牙,转身往后门跑去。
竹林里的风很凉,吹得竹叶沙沙作响。沈清晏回头望了一眼老宅的方向,那里火光冲天,枪声此起彼伏。她仿佛看到陆之河在火光中奔跑,像一道划破黑暗的光。
她握紧了胸前的碎玉,心里默念着那四个字:河清海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