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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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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风明天下午回汤州,在她从冰岛回来之前,她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人各有各的生活,奔赴的风景迥异,拥入的怀抱也各有归属。
人活在世界上,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昨天晚上,李亦为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黑夜里,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梦半醒间忽然坐起身,心血来潮走到书架前去翻书。
然后,看书看到凌晨两点,所以才有了今天脸上的黑眼圈,被顾世韫说不会保养。
李亦为读过很多书,但她觉得,有很多书,她从来都没有读懂过。
从哲学核心视角来说,人的存在本质没有预设的“终极意义”。
存在主义认为人先于意义而存在,自由选择的过程就是赋予人生意义的过程。
比如爱,比如责任。
功利主义则侧重通过创造价值实现幸福最大化。对他人、社会的正向影响越大,个体存在的意义就越鲜明。
她坐在地板上,背靠书柜抱着书,回想起自己的前半生,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话: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本书,你不必因为潦草看了几页就随意批驳的人而郁郁寡欢,也不必因为某个不喜欢你故事的人而耿耿于怀,更不用为了迎合他人的期待,去篡改自己的情节、删减专属的篇章。
文字的维度太窄,囊括不了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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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从公路向高楼方向驶入了一辆小轿车——一辆颇为讲究的丰田,白色的漆面上瞬间反射出西下的日光。它通过门禁,驶入颇为安静的小区,岗亭里站着的保安看了它一眼。
李亦为将车停在紫金华府的地下车库里,坐上一旁的电梯上了楼。
两室一厅八十平的房子,她自己一个人住。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管。
那间小卧室被改造成了书房兼储藏室,两侧立式书架靠墙相对,上面的书本码得整整齐齐。
胡桃木色的书架、浅咖色的地板,蓝色的窗帘带点小碎花。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过,那层薄纱翩飞间,时不时轻轻拂过地面。
房间不大不小,搁置的东西少,就显得有些空旷。
空间的中央,一个画架和一张凳子安静地立着。
画板上,是一副还未完成的水粉画。
大片的、绚烂到近乎燃烧的晚霞铺满了天空,橘红、金黄、绛紫......浓郁而又鲜亮的颜色交织,碰撞,云絮被光线撕扯,挟裹着光晕,厚重又轻盈。
纸张的下半部分,确实一片浓稠的、尚未被涂抹开的深蓝和黑,像是正在侵吞白昼的夜,又像是沉默汹涌的大海。
前期的绚烂和美好,仿佛耗尽了绘画者的激情,以至于到了下半部分,她选择了戛然而止。
李亦为站在画架前,静静看着这幅画。
这是她几个月前的画。
始于心血来潮,和傍晚时窗外惊鸿一瞥的夕阳。
她忽然记起,这幅画没有画完,是因为创作下半部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画具都齐整地放在柜子里,李亦为把它们拿了出来。擦拭上面并不存在的灰。
戴上围裙后,她开始调颜料。颜料盒里的膏体已经变成了硬块,重新加水混合少不了要费些力,直到油画铲下的浓稠达到应有的质感。
李亦为的动作慢条斯理,一点也不着急。
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光。
晚风、书、画和一个人,没有争吵,没有工作,没有他人的侵入。
她没有学过绘画,也没有接受过相关的专业教育。因此,笔落在哪里,涂成什么颜色,都全凭她心意。
笔尖悬在画纸上那片黑暗和绚烂的交界处——
这时,“嘟嘟——”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李亦为停下动作。
放下画笔,她一手拿着调色盘,用另一只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程池。
李亦为瞥了一眼时间,七点半。他不知道现在是下班时间吗?
她一只手按下通话键,点击外放后放到一旁的小推车上,转头继续她的画。
“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淡淡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没有意料到会接得那么快,随机传来程池的声音:“李总监,抱歉下班时间打扰。”他声音清朗,仿佛依旧带着笑意。
李亦为落下一笔,开口:“没关系,请说。”
“是关于‘临江新能源’那个项目的尽调报告。”程池不急不缓地说着,吐字清晰,“我下午复核财务模型时,发现一个之前被忽略的关联交易细节。”
李亦为停下手中的动作,问:“是报表有什么问题吗?”
程池:“不是报表上的问题,是穿透到第三层实际控制人后,关联出一家对方近期在海外注册的新基金,模型本身没问题,但这个架构存在潜在风险,可能存在非关联化利益输送通道。”
李亦为略微思考,放下调色盘,拿起手机,“法律合规部的初版意见里没提这一点。”
“是,这类架构设计得很隐蔽,常规尽调容易遗漏,但我之前接触过类似案例,”程池的语气变得严肃,“一旦未来项目退出或发生纠纷,对方完全可以利用这个通道,转移资产、规避责任。”
电话里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等李亦为的反应。
“证据链完整吗?”李亦为问。
程池:“我整理了初步材料,包括股权穿透图、基金注册文件的时间线对比,以及类似的裁判案例,可以作为要求对方补充披露、甚至重新谈判条款的依据。”
他补充说:“当然最终的结果,还需要你和风控、法务确认。”
“材料发我邮箱,现在就发给我。”李亦为命令道,“另外,明天一早,我需要你、风控负责人、法务负责人在我办公室开个短会,九点。”
“好,我马上发你。”
电话那头传来几声手指敲击键盘的轻响。
十几秒的静默过后。
李亦为开口:“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
“有啊。”程池轻声应道,略带磁性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擦过听筒,“还有一个问题。”
李亦为没作声,等着。
“刚才电话接通的时候,”程池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好像听到了……很轻的水声,还有……笔刷划过纸面的声音,李总监是在画画吗?”
耳朵可真尖。
李亦为简单回答:“是在画。”
闻言,程池轻笑一声。
那声音裹着电流的微哑,不疾不徐,清爽性感,仿佛带着若有似无的暧昧。
李亦为觉得莫名其妙,冷声问他说:“你笑什么?”神经病。
“抱歉,”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有点意外,也觉得很……难得。”
什么意外。
又是什么难得。
李亦为知道他等着她的反问,但她什么也没有问。原因无他,不想顺着他的话说。
她面无表情举着手机,贴在耳边,起身去拿电脑。
打开电脑,查看邮箱。
“材料收到了。”她对着话筒说,一边快速浏览着材料,“你提到的数据交叉引用,原始来源是项目方提供的补充协议附录C,对吗?”
程池:“是,我马上把有问题的段落高亮标注,重新发一份修订版给你。”
“不用了,我看到了。”李亦为的目光停留在屏幕上那几行条款上,“条款表述确实存在歧义,需要法务给出明确解释,另外,你找到的类比案例中,那个关键性的管辖权异议判决,我需要看到完整的一审和二审判决书原文,而不是摘要。”
程池:“好,我立刻去调取完整判决书。”
“嗯。”李亦为应了一声。
“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明天见。”
李亦为挂断电话,继续翻看资料。
九点钟的时候,估计锅里的粥煮好了,她才抬起头。
吃完饭后洗漱一番,又喂了兔子,打扫完兔子笼,她就躺在床上睡了。
第二天早上,李亦为到了公司,就去找程池。
还在她穿着长袖衬衫的季节,男人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正在整理文件,露出的手臂结实有力,手腕处青筋浅浅凸起。
看见李亦为,笑着冲她打招呼,“早上好,李总监。”他抬眼时眉峰微扬,眼角漾起细碎的光,下颌线随着轻笑的弧度绷紧,却又带着柔和。
神采奕奕。李亦为的脑海里掠过这个词。
她没记错的话,这人养了只比格,听说这种狗很折磨人,怎么他精力还能这么旺盛?
“早。”她应了一声,目光落向他手中正在整理的文件夹,问:“判决书和修改后的问询函?”
“都在这儿。”程池将文件递过来。
他靠得有些近,一股清爽的香皂味涌入李亦为的鼻腔。
李亦为接过,翻开。阅读时,她不动声色地走远了几步。
判决书关键处已用黄色荧光笔醒目划出,边缘贴了彩色标签。
问询函的修改完全按照她昨晚的要求,措辞强硬,最后补充的法律行动警告条款也写得很好。
措辞精准,力度十足。
他做得不错,李亦为颇为满意地想。
她快速浏览,指尖翻动纸页,问:“损失测算的数据,风控部确认了?”
“赵总半小时前刚回复邮件,确认了保守情景下百分之十五下限的合理性。激进情景的数据他们还在复核,但会上可以先用确认过的部分。”程池答得清晰,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
她正看得认真,长长的睫毛低垂,像两只蝴蝶。
他注意到她今天用的口红,比往常更哑光一些,颜色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
因此,唇形显得格外清晰。
饱满莹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