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二十年前》麻辣山竹

9、城里的厕所

　　这次的运气还是不好，在站台等了有二十分钟，终于看到公交车时，沈楠却突然攥紧沈璃的手，脸皱成一团：“我……我想上厕所。”

　　“……”早知道刚刚就不该给她买那杯珍珠奶茶。

　　眼睁睁看着那辆等了半天才来的车从面前呼啸而过，沈璃叹了口气，带着沈楠去找厕所。

　　两人就近去了路边的公共厕所，沈楠往里冲，却被一个中年女人拦在门口：“哎哎哎！干什么？”

　　沈楠一愣，一脸懵懂：“上厕所啊。”不然往厕所跑还能是干什么。

　　女人双手环胸，嗓门又高又亮：“上大号还是上小号？”

　　沈璃一脸疑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提取到一个关键信息，她诧异开口：“不会是要收费吧？”

　　女所长点点头：“大号一块，小号五毛。”

　　“……”确实有这么回事儿。

　　沈楠求救似的望向沈璃。

　　“你还能忍忍吗？”沈璃问沈楠，她记得好福来里面也有厕所。

　　沈楠“……”

　　最终沈璃还是花了五毛钱让沈楠上了个小号，沈楠说城里就是不一样，撒泡尿还得花钱。

　　回到站台，在冷风中又吹了二十分钟。

　　回程的车上，沈楠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今天的见闻，沈璃闭着眼睛安静听着。

　　在快到新阳的时候，边上突然安静了，沈璃睁开眼睛，只见沈楠眼睛亮闪闪的，对着沈璃说：“沈璃，县城真好啊！”

　　“沈璃，县城真好啊！”十七岁的沈楠看向她，她的眼皮上涂着蓝色的眼影，眨眼时能看见那闪闪的、细碎的光。

　　她说这话时显然是很兴奋的，耳垂上那两个大大的耳圈随着她的动作摇晃。

　　沈璃向来看不上她的审美，叫她摘掉，沈楠说是万华杰带她去县城买的，挑了很久，她很喜欢。

　　那时她也是像现在这样，絮絮叨叨地分享进县城的见闻，她说万华杰带她逛了大商场，带她看了电影，还带她去吃了电视广告上见过的肯德基……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沈楠很可怜，比自己还要可怜。

　　从小日子过得拮据清苦，长大后也没机会见外面的世界，新阳镇困住了她所有的眼界，以至于突然冒出一个男生，肯带她吃几顿饭，买几件东西，这点微末的甜头，就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她的芳心。

　　她说万华杰对她很好，所以她要和万华杰在一起。

　　凭良心说，刚开始的万华杰确实对她还不错。

　　但贫贱夫妻百事哀，自从孩子出生后，家里经济捉襟见肘，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日复一日柴米油盐的争吵，长年累月的琐事，早已将这段始于物质的关系消耗殆尽，再后来，也只是为了孩子搭伙过日子而已。

　　“没长眼啊！要死滚远点！”

　　司机伸头往车外骂，手里使劲拍着喇叭，把沈璃的思绪拉回车内。

　　十七岁的沈楠瞬间缩小，耳朵上的耳圈突然消失，眼皮上的亮，不是劣质眼影发出的，而是阳光透过玻璃折射上去的光。

　　沈璃看着沈楠，认真地对她说：“县城很好，以后我们会在县城读书，会在县城买房，还有爸爸和奶奶，我们自己花钱，带他们去吃肯德基。”

　　“真的可以吗？”沈楠迟疑道。

　　沈璃很自信，“当然可以，一下子要做到这些有点难，需要一步一步来，第一步，我们要好好学习。”

　　两人在村口下车，沈楠一蹦一跳地往前走，沈璃拎着手提袋跟在后面，却见前面的沈楠突然脚步慢下来，直到停在原地。

　　沈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下了然。一个烫着时髦卷发的女人，站在路边和人闲聊，趁着歇气的空挡，往嘴里扔了颗瓜子，扭头吐壳时看到了她们。

　　沈璃走过沈楠时小声提醒：“要叫人。”

　　沈璃和沈楠从小就怕何小英，她从不用正眼瞧她们，大人或许不知道，小孩子的心思何其敏感，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心里明明白白。

　　因为姐妹俩怕她，见到她都尽量避着，何小英对此意见大得很，常在洪桂香面前告状，说姐妹俩小家子气，见到长辈都不知道叫人。

　　沈楠跟在沈璃身后，路过中年女人，两人异口同声喊：“大娘！”

　　何小英“哎”了一声，又问姐妹俩：“你俩在哪儿回来的？”

　　沈楠不敢答话，沈璃接过话茬：“我们俩去同学家拿书。”说完举了举手里的袋子。

　　何小英知道沈璃学习好，倒也没怀疑，热情招呼两人：“大伯娘有瓜子，你俩吃不吃？”

　　话是这样说，手上却根本没动作，洪桂香说，这种行为叫“客气”。

　　“人家这样问你，但你不能真要。”这是洪桂香的原话。她在家蒸包子，碰巧沈楠带赵盼盼姐弟俩来玩，洪桂香就是这么“客气”的，谁知赵家姐弟一人吃了两个，惹得洪桂香老大的不开心。

　　此刻的沈楠还记得她的教诲，面对何小英的客气连连摆手，沈楠笑道：“家里也有，大娘，我们不吃。”

　　何小英满意地点点头，随口问了句：“你爸还没回来呐？”

　　“没呢。”

　　两人正想开溜，她突然又冒出来一句:“寒假你大姐结婚，你俩记得来坐席。”

　　这个大姐说的是何小英的大女儿沈子月，今年二十五岁，她和沈璃年龄相差太多，又一直在外求学工作，沈璃没见过她几次。

　　当地风俗，结婚时要请十个未婚女生和新郎新娘坐一张桌子吃席，称为坐席，据说是为了给未婚女传递好运。族里的姐妹众多，这种机会一般是让给沈璃这些小孩子上桌吃东西。

　　“知道了，大伯娘。”沈璃乖巧应着。

　　何小英挥挥手：“去吧。”

　　走远后还能听见何小英的大嗓门：“子月跟她对象啊？在学校认识的，对，也是市三中的教师。”

　　何小英的丈夫叫沈怀业，他父亲和沈怀康的父亲是亲兄弟，所以按照血缘来说，两家的关系是很近的。为什么要按照血缘来说呢，因为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沈怀业夫妻俩早年搞了养殖场养牛，是村里的首富，自然是看不起沈怀康这种破落户亲戚的。再加上沈怀业的一子一女工作都极其体面，一个当了教师，一个当了医生，村里谁提起来都得竖个大拇指。

　　别说看不起沈怀康，只怕整个沈家村也没几个能入得了他的眼。

　　能将一双儿女培养得如此出众，何小英自然不是一般人。

　　除了跟沈怀业一起搞养殖，她还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一张嘴能说会道，但凡跟谁有矛盾，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厉害。

　　尤其喜欢大谈自己的教育论，生怕人不知道她家出了两个大学生。

　　碰见小孩子就会自动触发说教模式，像沈楠这种成绩差的，何小英是最瞧不起的，回回碰见连眼神都不愿意给一个，今天倒反常，大概是家里喜事将近的原因，连带着那张面对姐妹俩常年拉着的脸竟也有了笑模样。

　　吃完晚饭，沈璃收拾碗筷，洪桂香喊沈楠进里屋帮她按号码，她要给沈怀康打电话。等沈璃刷完碗回来，洪桂香还没打完电话。

　　沈楠破天荒地写起了作业，看来一趟县城之旅，确实带给了她不小的震撼。

　　有不会的题，她就喊沈璃教她，沈楠在学习上确实吃力，不然也不至于二年级就留级。一道数学题，沈璃来来回回讲了三遍，换了道同类型的题，她还是不会。

　　沈璃教得抓狂，心里宽慰自己，她愿意学习已经是开始有了改变，即使这个改变很小。

　　她决定给沈楠制定一套学习计划。

　　洪桂香打完电话出来，看到这个场景，笑着问：“哟！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沈璃又耐着性子教了一遍，沈楠总算会做了，沈璃打算写自己的作业，却听见洪桂香嘀咕：“我记得是放这里了。”

　　沈璃转头，瞬间被吓得汗毛直立，洪桂香正在鞋架上翻找，此时翻到了第二排。

　　沈璃咽了下口水，悄悄走出门，到西屋翻开枕头下的钱，抽了三张红票子揣进口袋。

　　回到堂屋，洪桂香还在翻找，已经翻到了最底下的那排。

　　“奶，我听见有人喊你。”沈璃手指着外面冲洪桂香说道。

　　洪桂香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往外面张望，“哪有人？”

　　沈璃慢慢靠近鞋架：“我听见了，刚刚外面真的有人喊你。”

　　洪桂香只好出去看，沈璃回头见沈楠还在写作业，飞快地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跟旧鞋子里的钱一起裹上又塞了进去。

　　这一切刚做完，洪桂香从外面回来了，一脸疑惑：“外面哪有人？”

　　“啊？没有吗？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奶，你在这找什么呢？”沈璃问洪桂香。

　　洪桂香脸色有些不自然，“没找什么，你赶紧去写作业。”

　　“哦。”沈璃故作镇定，回到桌前摆出写作业的姿势，其实全身的力气都凝结在了那双耳朵上，听着洪桂香的动静。

　　洪桂香拿起一双鞋，放下。又拿起一双鞋，再放下。拿到第三双时，沈璃听到了熟悉的塑料袋的声音。

　　果然是在找钱，沈璃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