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区见星河》沙粒吖

45、靠近的勇气

　　车子平稳地停在熟悉的家门口。沈瓷拖着行李箱走进客厅，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林婉仪正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将一颗晶莹的水晶星星挂上那棵几乎触及挑高天花板的巨大圣诞树顶。树上已经绕好了暖白色的灯串，挂上了各式精致的彩球和松果，洋溢着浓郁的节日气息。

　　听到动静，林婉仪回过头，看到女儿站在门口，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一看就是又几天没休息好。她放下手中的装饰物，快步走过来，接过沈瓷手里的行李，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回来了？脸色这么差，先上楼好好睡一觉，倒倒时差。什么都别想，休息好了再说。”

　　家永远是最安心的港湾。沈瓷顺从地点了点头，身心俱疲的她确实需要一场深度的睡眠。她回到自己久违的房间，熟悉的布置和气息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几乎是沾到枕头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期间她似乎听到手机震动了几下，但困意如山，她连眼睛都睁不开。直到第二天，也就是平安夜的上午，她才自然醒来。摸过手机一看，已经是二十四号上午十点多。屏幕上显示着几条未读消息，还有朋友圈的更新提示。

　　她点开朋友圈，第一条就是Alan发的。照片里，他和韩灏坐在一家熟悉的火锅店里，Alan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比着耶的手势，而坐在他对面的韩灏，只被拍到了一个低着头的侧影，正在涮肉，看不清表情，但身形依旧清瘦。配文是：「假期第一顿，必须和偶像安排上！[呲牙]」

　　这张照片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沈瓷怔怔地看着那个模糊的侧影，积压了数月的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瞬间将她淹没。她好想他，想到心脏都微微发疼。伦敦场馆里遥远的惊鸿一瞥，东京醉酒后模糊的视频记忆，都不如此刻看到这张生活化的照片来得冲击猛烈。他就在这座城市，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他们之间的距离，曾经那么近，现在却又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林婉仪端着温牛奶走进房间，看到女儿抱着手机，眼圈又开始泛红，了然地叹了口气。她坐在床边，将女儿轻轻揽入怀中，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背，柔声说：“瓷瓷，既然这么想他，就去找他吧。今天是平安夜，是个好日子。”

　　母亲的鼓励像是一剂强心针，但沈瓷骨子里的怯懦和那份害怕被拒绝的恐慌，依然牢牢地束缚着她。她没有勇气直接给韩灏发信息或者打电话，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开场白，去打破这持续了几个月的僵局。

　　她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磨蹭着，一会儿整理一下根本不需要整理的书桌，一会儿又去厨房倒了杯水，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手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上午磨蹭到了下午三点。窗外，冬日的阳光已经开始变得柔和，带着一丝慵懒的暖意。

　　最终，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换上一件看起来还算精神的毛衣，拿起钱包和手机，对林婉仪说：“妈，我出去一趟。”

　　她没有说去哪里，但林婉仪看着她手中拿着的车钥匙和脸上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心中已然明了，微笑着点了点头：“去吧，注意安全。”

　　沈瓷没有直接去韩灏的公寓，那样显得太过刻意和急切。她先是去了一家以前和韩灏都很喜欢的甜品店，精心挑选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圣诞主题草莓奶油蛋糕。然后，她让峰哥送她去了AES俱乐部。

　　一路上，她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她设想着各种可能：他可能在训练，可能不在俱乐部，也可能……见到她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冷漠？尴尬？还是……也会有一丝惊喜？

　　车子在俱乐部楼下停稳。沈瓷提着蛋糕，做了几次深呼吸，才鼓起勇气走进大楼。然而，前台却异常冷清，训练室里也听不到熟悉的键盘鼠标声和队友间的交流。

　　正在她疑惑时，李经理从里面的办公室走了出来，看到沈瓷，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沈瓷？你怎么来了？”

　　“李经理，”沈瓷有些不好意思地举了举手中的蛋糕，“大家……都不在吗？”

　　“是啊，都放假了，元旦后才归队。”李经理解释道，“现在就我在这儿处理点收尾工作。”他看了看沈瓷手中的蛋糕，又看了看她有些失落的神情，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沈瓷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她勉强笑了笑，将蛋糕递给李经理：“这样啊……那这个，留给您和大家以后吃吧。我就不打扰了。”她怕再多待一秒，那些努力压抑的情绪就会失控，怕自己会在这个充满他们回忆的地方触景生情。她匆匆道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俱乐部。

　　李经理看着手中包装精美的蛋糕，又望了望沈瓷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就在沈瓷离开后不到十分钟，一辆黑色的路虎缓缓停在了俱乐部楼下。韩灏从驾驶座走出来。假期对他而言并无太多意义，公寓里虽然有着圣诞树，却依旧显得空荡冷清。他鬼使神差地就想来俱乐部看看，哪怕只是坐在熟悉的训练室里，也能让他感觉时间过得快一些。

　　他推开俱乐部的玻璃门，正好遇到从里面出来的李经理。

　　“咦？韩灏？你怎么也来了？”李经理更惊讶了。

　　“没事，过来看看。”韩灏语气平淡，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前台。

　　李经理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哎呀！你看这事弄的！沈瓷刚走！就前脚后脚的事儿！她特意送了蛋糕过来，我看大家都放假了，以为你今天不会过来，就没留她等你……”

　　李经理后面的话，韩灏已经听不清了。“沈瓷刚走”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他猛地抬头，看向门口空荡荡的街道，仿佛还能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她回来了？
　　她来俱乐部了？
　　她……刚才就在这里，与他擦肩而过？

　　一股巨大的懊悔和难以言喻的失落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向外冲去，跑到路边，急切地四处张望。午后的阳光刺眼，车流穿梭不息，行人匆匆，哪里还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徒劳地站在原地，冬日的冷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心头的怅惘和那再次涌起的、尖锐的思念。他错过了，又一次，在这样一个原本寓意着团圆与平安的日子里。

　　他慢慢走回俱乐部，看着李经理放在前台的那个小小的、系着丝带的蛋糕盒，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指尖残留的温度。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对话框，上一次联系还是他在东京的那句问候。他输入了又删除，反复几次，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任何一个字。

　　勇气，在想要靠近的时候，总是显得如此稀缺。而对沈瓷而言，这一次主动的、鼓足勇气的靠近，最终化为了平安夜里，一场无声的错过。城市的两端，两颗同样备受思念煎熬的心，在这个本该温暖的夜晚，依旧在各自的轨道上，孤独地运行着。

　　从俱乐部出来，沈瓷漫无目的地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圣诞灯饰，心里空落落的。这时，林婉仪打来电话，语气轻快：“瓷瓷，晚上公司有个大型圣诞派对，挺热闹的，你要不要过来玩玩？或者找Grace她们出去逛逛？”

　　“妈，我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沈瓷的声音有些低哑，她此刻没有任何心情去应付喧闹的场合。

　　她也不想这么快回家，面对那棵装饰精美却无人共享的圣诞树。她想了想，对峰哥说：“峰哥，送我去南京西路那家蜜糖苹果店吧。到了你就先下班吧，今天平安夜，早点回去陪家人。”

　　车子最终停在了那家装修得如同童话小屋般的甜品店门口。沈瓷推门进去，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店内暖黄的灯光下，玻璃柜里陈列着各式各样包裹着晶莹糖衣的蜜糖苹果，像一颗颗璀璨的宝石。

　　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个原味的蜜糖苹果。当那颗亮晶晶的苹果被端上来时，她却迟迟没有动口。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几个月前，她窝在韩灏怀里，指着手机里的图片撒娇：“韩灏，你看这个！我们圣诞节一定要吃这个蜜糖苹果！感觉好有仪式感！” 他当时笑着捏她的脸，说“好，都听你的”。

　　回忆如同潮水，带着甜蜜的刺痛，几乎让她窒息。她真的好想他，想到心脏微微抽搐，想到眼眶发热。她就这样呆呆地坐着，看着窗外步履匆匆、洋溢着节日喜悦的行人，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孤岛。

　　时间悄然流逝，店里的客人渐渐稀少。店员开始进行打烊前的整理。沈瓷看了一眼手机，快七点了。她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店门再次被推开，铃铛声清脆响起。

　　沈瓷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门口站着的，正是那个在她脑海里盘旋了一整天，不，是盘旋了无数个日夜的身影——韩灏。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身形依旧清瘦挺拔，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但在看到她的瞬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闪过震惊、无措，以及一种无法掩饰的、汹涌的情感。

　　两人隔着大半个店面，视线在空中交汇，谁也没有说话，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和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最终还是店员的声音打破了这魔咒般的对视：“不好意思两位，我们马上就要打烊了。”

　　韩灏率先回过神，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柜台前，目光扫过玻璃柜里剩余的蜜糖苹果，声音有些低哑地对店员说：“剩下的这些，我全要了。”

　　店员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应下，开始熟练地打包。

　　沈瓷依旧坐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感觉像是在做梦。

　　韩灏提着满满一大袋包装好的蜜糖苹果，走到她面前。店内暖黄的灯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带着小心翼翼，轻声问：“饿不饿？”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沈瓷情感的闸门。一直强忍着的泪水迅速盈满了眼眶，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打着转，倔强地没有落下。

　　她仰头看着他，鼻尖微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出了那个在心底盘旋了许久的问题：“我……可以去看看圣诞树吗？”

　　她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如她记忆中那样，将她曾经的幻想一一实现；她想知道，那棵他精心装饰的树，是否还留有他们共同的痕迹。

　　韩灏凝视着她含泪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又柔软。他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肯定：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