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区见星河》沙粒吖

43、止步四强与未送达的蜜糖苹果

　　伦敦的征程并未如期待般圆满。全球总决赛的抽签仪式上，AES签运不佳，在四强赛便提前遭遇了隔壁赛区的一号种子，也是本届赛事公认的夺冠大热门TT1战队。这场提前到来的巅峰对决吸引了全球玩家的目光，双方鏖战五局，打满了整个BO5，过程跌宕起伏，精彩程度堪称经典。最终，AES以微弱的劣势，2：3惜败于强大的TT1，止步四强。

　　尽管未能触摸到那座象征着最高荣誉的召唤师奖杯，但对于一支首次闯入世界赛的队伍而言，四强的成绩已然是超额完成了年度任务，足以载入史册。俱乐部上下、国内粉丝大多都表示了理解和鼓励，队员们虽有遗憾，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待。赛后当晚，管理层迅速行动，与包括韩灏在内的全体首发队员成功续约两年。这意味着，这支创造了奇迹的阵容，至少在未来两年内将保持稳定，他们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去冲击更高的山峰。

　　全队都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与短暂的放松中，除了韩灏。

　　对他而言，世界冠军是他证明自己选择、缩短与那个人距离的重要砝码，甚至是他在内心设定的、一个或许可笑却支撑着他的“资格”。四强，像一个冰冷的休止符，不仅中止了队伍的前进脚步，似乎也将他内心某种隐秘的期盼一同击碎。失利当晚，他在社交媒体上发了一句简短的“对不起，明年再来”，便彻底关闭了与外界的沟通渠道。

　　回到上海，韩灏将自己关在了那间充满沈瓷痕迹的公寓里，拉上所有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他像是要将过去几个月的疲惫、压力以及失利带来的失落一次性睡过去，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昏睡。然而，当身体从高度紧张和忙碌中停下来，大脑却不受控制地开始自动播放那些与沈瓷有关的画面。

　　三亚灼热的阳光和清凉的海水，度假屋静谧的星空和缠绵的吻，超市里她认真挑选商品的侧脸，厨房里她笨拙尝试做饭的模样，甚至她窝在沙发里看书时偶尔蹙起的眉头……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昨日，带着甜蜜的刺痛，反复凌迟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从沉睡中醒来，面对满室空寂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影像，成了新一轮崩溃的开始。

　　他几乎不出门，活动范围仅限于公寓。除了机械性地吃饭、睡觉，他唯一一个保持着的、近乎本能的行为，就是将家里的垃圾仔细分类、打包，然后放到后楼梯指定的位置，等待保洁人员收拾。这个习惯，是在和沈瓷同居的那段短暂日子里养成的。她有轻微的洁癖，见不得垃圾在家里过夜，总会督促他及时清理。如今，这个习惯像是被刻进了DNA里，成为了他与过去、与她之间，一种无声的、悲伤的连接。

　　休赛期的韩灏，如同人间蒸发。他不再开直播，不像江流那样频繁出入各种场合被粉丝偶遇拍照，甚至连回老家也低调得没有任何消息流出。他的状态，只有时刻关注着他的母亲宋语薇和俱乐部少数高层知道。他们忧心忡忡，却也无计可施。感情的事，外人无法插手，尤其是韩灏这样倔强又心思深重的孩子。

　　宋语薇来看他时，公寓里弥漫着一种缺乏生气的沉闷。她看着儿子消瘦的脸颊和眼底化不开的郁色，心疼不已。她坐在他身边，轻声说：“灏灏，如果真的那么想瓷瓷，就去波士顿看看她吧。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知道你心里挂念着，也好过在这里自己折磨自己。”

　　韩灏靠在沙发上，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疲惫：“不会了，妈。我不会再去打扰她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她好不容易……才开始了新的生活。那次……她已经够难受了，我不能……再让她撕心裂肺一次。” 他将所有的痛苦都归咎于自己，认为自己不配再去索取她的任何关注和情绪。

　　这种行尸走肉般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两周。直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来，才像一根绳子，将他从沉沦的泥沼中稍微拉出来一点。

　　“您好，是韩先生吗？您七月份预订的圣诞树，我们安排在这个周末给您送货上门，请问您方便接收吗？”

　　圣诞树？韩灏愣了很久，才恍惚记起，那是七月在度假屋时，沈瓷看着星空，满怀憧憬地规划圣诞节要再来这里过，并兴致勃勃地在平板电脑上操作，预订了这棵她精心挑选的、两米高的圣诞树。当时她预计自己可能不在，留的是他的电话。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个订单，她或许忘记了，或许……是刻意没有取消。如今，十一月底，它如期而至。

　　挂断电话，韩灏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了那台许久未动的、属于他的笔记本电脑。他点开那个熟悉的聊天软件，找到与沈瓷的对话框，开始往上翻。

　　记录停留在她去波士顿前的那句“世界赛加油呀，Lucas选手”，再往上，是大段大段的、属于“小话唠”沈瓷的絮叨。她发来各种圣诞树的图片，比较着哪一棵形状更好，哪种彩灯更梦幻；她规划着要把最大的星星放在树顶，要在树下堆满礼物，要在平安夜一边吃苹果一边看电影；她甚至详细描述了想要购买的每一种装饰品的样式和颜色……那些充满生活气息和未来期许的文字，此刻读来，字字诛心。

　　周末，巨大的圣诞树被送到了公寓。韩灏沉默着，一点点拆开包装，按照说明书，笨拙却又异常专注地将那棵翠绿的云杉拼装起来。当树冠稳稳立起在客厅角落时，他望着那空荡荡的枝桠，仿佛能看到沈瓷站在树下，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指挥他的样子。

　　“沈瓷瓷……”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声喃喃，“我好想你。”

　　他打开了电视，连接上硬盘，里面存满了沈瓷和他在一起时拍摄的照片和视频。她很喜欢记录，用手机捕捉下无数个瞬间：他训练时认真的侧脸，他们一起吃饭时搞怪的表情，旅行中意外的风景，甚至是他睡着时毫无防备的样子……这些曾经被韩灏觉得有些“麻烦”的记录，如今却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一遍遍地看着，任由那些鲜活的、快乐的画面将他淹没，又在视频结束后，被更深的寂寥和思念吞噬。

　　与此同时，在波士顿的沈瓷，似乎已经彻底接纳并融入了新的生活节奏。整个十一月，她都沉浸在学术的海洋中，除了必要的休息，几乎所有时间都奉献给了图书馆、实验室和课堂。程思意不仅在生活中照顾她，更开始在她耳边灌输“边读书边创业”的思维，用她自己的成功经历激励沈瓷，告诉她顶尖的学术成果完全可以转化为巨大的商业价值和社会影响力。

　　当AES止步四强的消息传来时，沈瓷正在图书馆查阅资料。她盯着手机屏幕上简短的电竞新闻，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微的酸涩。她下意识地点开了与韩灏的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想要发一句“没关系，已经很棒了”或者“好好休息”，但最终，她还是缓缓删除了已经打好的文字，默默退出了聊天界面。她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去安慰，也害怕任何形式的联系，会打破彼此好不容易维持住的、脆弱的平静。

　　另一边，韩灏在圣诞树送达后，似乎被拉回了一点现实。他终于再次打开了游戏，找到了在线上的Alan，邀请他一起打排位。表面上是为了保持手感，实则，他是想从Alan那里，旁敲侧击地听到一些关于沈瓷的近况。

　　游戏间隙，Alan兴奋地说他和Grace圣诞节假期要回国，约韩灏到时候一起吃饭。韩灏操作着英雄，状似随意地问：“沈瓷……她回来吗？”

　　Alan的声音带着点无奈：“沈瓷瓷啊？她估计不回了吧。听思意姐说，好像要带她和别的朋友一起去夏威夷过节。唉，她现在都不怎么跟我们混了。”

　　这时，Grace的声音也从Alan那边传了过来，带着明显的抱怨：“就是！韩灏我跟你说，现在在沈瓷眼里，程思意已经是第一选择了！她这个月就回波士顿市中心这边的家待了一个周末，跟我们吃了顿饭就走了，聊天的时候，三句话不离‘思意说’、‘思意觉得’……沈瓷瓷，她好像真的变了，对我……越来越冷淡了。”

　　Alan和Grace无心的话语，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砸在韩灏的心上。他沉默地听着，屏幕上的操作出现了细微的失误。“沈瓷瓷真的有自己的新生活了，韩灏已经是过去式了……”这个认知，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肯定。他一直拒绝收拾公寓里任何属于沈瓷的东西，那双拖鞋，那个马克杯，阳台上的绿萝……他总幻想着有一天她会回来，这里的一切都保持原样。但现在，他似乎必须面对现实了。

　　下了游戏，韩灏走到圣诞树前，开始翻出之前按照沈瓷的“规划”购买的装饰品，一点点地往树上挂。彩灯缠绕，玻璃球闪烁，他做得极其认真，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当他挂到那颗沈瓷指定要的、最大的金色星星时，耳边仿佛又响起她雀跃的声音：“我要把最大的星星放顶上，然后要在这个树前面吃平安夜的苹果！”

　　苹果……平安夜的苹果……

　　韩灏的动作顿住了。他想起有一次逛街，沈瓷指着一家装修精致的甜品店橱窗，拉着他的袖子说，她好想吃那家的蜜糖苹果，看起来亮晶晶的，一定很好吃。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变得无法抑制。他放下手中的装饰物，拿起车钥匙，甚至没换掉身上的家居服，只是套了件外套，便匆匆出了门。他驱车穿过小半个上海，找到了那家沈瓷曾经心心念念的甜品店，买下了两个包裹着晶莹糖衣、看起来格外诱人的蜜糖苹果。

　　他将苹果小心翼翼地放在圣诞树下的礼物堆旁，想象着如果她在，看到这一幕会有多开心。然而，冰冷的现实是，这两个苹果，注定无法在平安夜与她共享。

　　而在波士顿，Grace和Alan依旧不死心地打电话给沈瓷，抱怨她为什么圣诞节假期不一起回国。

　　沈瓷握着电话，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声音平静：“我……还没有决定好。”

　　她确实没有决定好。程思意热情地规划了夏威夷的阳光海滩，而内心深处，那个关于度假屋、星空和圣诞树的约定，依然在隐隐作痛，拉扯着她。

　　韩灏的生活，似乎因为那棵圣诞树，重新有了一丝微弱的“目标感”。除了必须完成的网课，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研究如何将这棵树装饰得更加丰富，更像沈瓷曾经幻想过的样子。他甚至将手机里和沈瓷的合照挑选了几张打印出来，用相框装好，摆放在了客厅的边几上。照片里，两人笑得灿烂，仿佛世间所有的烦恼都与他们无关。

　　当宋语薇再次来看他时，一进门就被那棵装饰得异常精美、闪烁着温暖光芒的圣诞树吸引了目光。她有些意外，看着儿子专注地调整着树顶天使翅膀的角度，又看到边几上那些刺眼又温馨的合照，心中百感交集。她明白，儿子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纪念着那段逝去的感情，在与回忆共处中，艰难地寻找着活下去的勇气和意义。圣诞的氛围日益浓厚，而他的心，却依旧被困在那个已经飘远的夏天，那个有着璀璨星空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