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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破碎的星光与无声的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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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转身离开的瞬间,韩灏几乎要失控地冲上去将她拉回来。那句“我们分手吧”说出口的刹那,巨大的悔意就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看着她强装镇定地答应,听着她带着哭腔却依旧温柔的叮嘱,感受着她最后一个拥抱的力度,心脏像是被放在烧红的铁板上反复炙烤,每一寸神经都在呐喊着“错了!全都错了!”。
他看到她那挺得笔直却微微颤抖的背影消失在江边的夜色中,想象着她转身后泪流满面的样子,那种想象带来的痛苦,在他这里是指数级增长的。他宁愿她骂他,打他,质问他,也好过这样平静地接受,还反过来安慰他。这种体谅,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无地自容,更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亲手推开了一份多么珍贵的情感。他独自在江边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夜风将身体吹得冰凉,直到巡逻的保安善意地提醒他该离开了,他才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车上,伏在方向盘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极致的痛苦,原来是无声的。
沈瓷沿着江边走了整整半小时,也哭了半小时。晚风试图风干她的泪痕,却总有新的泪水迅速涌出,模糊了回家的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当推开家门,看到客厅里温暖的灯光和正在插花的林婉仪时,一直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瓷瓷回来了?”林婉仪笑着回头,却在看到女儿红肿如桃的双眼和苍白失神的脸庞时,笑容凝固在脸上。
沈瓷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快步走过去,像小时候受了极大委屈那样,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压抑了一路的哭声终于再也忍不住,变成了破碎的、令人心碎的呜咽。她的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
林婉仪被女儿这从未有过的崩溃状态吓到了,她连忙放下手中的花,轻轻拍着沈瓷的后背,声音充满了担忧和心疼:“怎么了瓷瓷?发生什么事了?告诉妈妈,是不是韩灏那小子欺负你了?”
沈瓷在她怀里用力摇头,哭了许久,才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抽噎着,用尽力气说出那句话:“妈妈……我们……分手了。”
林婉仪愣住了。她看着女儿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心中了然。她了解韩灏那孩子,骄傲又敏感,责任心极重。他绝不是会轻易玩弄感情的人,能让他做出分手这个决定,必定是遇到了他认为无法跨越的坎,并且,这个决定本身,恐怕就让他痛苦万分。她轻轻叹了口气,将女儿更紧地搂住,柔声道:“哭吧,哭出来会好受点。妈妈在呢。”她没有过多追问,此刻,无声的陪伴是最好的安慰。
接下来的整整一周,对两人而言都如同置身于看不到尽头的灰色炼狱。
沈瓷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她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上窗帘,隔绝外界的一切。眼泪仿佛流不尽,哭累了就昏昏沉沉地睡去,睡醒了望着天花板发呆,然后想起某个瞬间,泪水又无声滑落。林婉仪端来的饭菜,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她几乎动不了几筷子,人肉眼可见地迅速消瘦下去,原本就清冷的脸庞,此刻更添了一种易碎的脆弱感。那个冷静理智、对世界充满探索欲的沈瓷仿佛暂时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被巨大悲伤笼罩的空壳。
而另一边的韩灏,则选择了另一种极端的方式来应对。他逼着自己变成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训练,比赛,上课,所有必须完成的事项,他都机械地、一丝不苟地去执行。在训练室里,他比以往更加沉默,操作却带着一股狠戾的劲头,仿佛要将所有情绪都发泄在虚拟的战场上。他吃得很少,睡得也很少,黑眼圈浓重,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队友们都能感受到他的异常,但没人敢去触他的霉头。只有深夜独自回到公寓,面对满室她留下的痕迹——那双并排的拖鞋,那个情侣马克杯,阳台上她精心照料如今却有些蔫了的绿萝——那强装的冷静才会瞬间瓦解,巨大的空虚和疼痛会将他彻底吞噬。
一周后,沈瓷的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至少眼泪流得少了。她开始着手做一件极其痛苦,却又认为必须完成的事情——整理。她打开手机相册,里面存着几千张照片和视频,记录着他们从初遇到热恋的每一个瞬间:俱乐部里他专注训练的侧影,三亚海滩上追逐嬉闹的笑容,星空下依偎的剪影,超市里一起推着购物车的日常,甚至还有无数张他睡着时她偷偷拍下的安静睡颜……每一张照片,都是一把回忆的钥匙,打开一扇通往甜蜜过往的门,而门后,却是如今冰冷的现实。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极其耐心地将这些照片和视频分类、整理,打包成一个巨大的压缩文件。然后,她打开电脑,将自己之前为他写的、改进过的战术分析模型的源代码也整理好。最后,她点开了邮箱,新建邮件,收件人——韩灏。
她写了很长很长的一封邮件。没有指责,没有埋怨,甚至没有过多地去追问分手的原因。她只是像记录一样,回顾了他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感谢他带给她的所有快乐和改变,告诉他,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真切地感受着幸福。她写道:“韩灏,你让我知道,原来理智之外,世界还有这样感性和炽热的一面。谢谢你出现过,像一颗最亮的星星,照亮过我平凡的生命轨迹。” 关于未来,她只简单地说她会去哈佛,会继续走她该走的路。最后,她将整理好的照片、视频和源代码作为附件,一起发送了出去。做完这一切,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无法动弹。
又过了几天,沈瓷走出房间,对正在看报纸的沈建国说:“爸,给我买去波士顿的机票吧。”
沈建国从报纸后抬起头,仔细端详着女儿。她瘦了很多,脸色苍白,但眼神里那种崩溃无助的情绪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一种将所有情感深深埋藏起来后呈现出的、毫无波澜的理智。他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那个因为恋爱而变得有“活人味”、会哭会笑会撒娇的女儿,又缩回了她那个由数据和理性构筑的、安全却孤独的小世界里去了。
“想好了?”沈建国放下报纸,轻声问。
沈瓷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好,爸爸给你安排。”沈建国没有多问,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与此同时,韩灏在训练间隙,收到了那封带着巨大附件的邮件。他点开,一字一句地读完那封长信,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当他打开附件,看到那些熟悉的画面——她偷拍他时狡黠的笑,他在厨房手忙脚乱的背影,他们在星空下紧握的双手……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思念和悔恨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他猛地关掉网页,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刷着脸,却无法冲散心中的剧痛。他给母亲宋语薇发了一条信息,只有短短一句话:「妈,原来放弃……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
宋语薇的回复很快过来,同样简短,却充满了理解:「儿子,妈妈知道。都会过去的,给自己一点时间。」
在离开上海的前两天,沈瓷换上了一身简单的运动服,戴上了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她独自一人,去了AES的主场。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买了最普通位置的票,混在喧闹的粉丝中,安静地看着赛场上的那个身影。他依旧操作犀利,指挥若定,带领队伍赢得了比赛。但沈瓷能看出来,他眼底没有了光,那是一种完成任务般的、机械的专注。胜利的那一刻,全场欢呼,只有她,在震耳欲聋的声浪中,静静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比赛结束,她随着人流默默退场,不想引起任何注意。然而,在场馆外的通道里,她还是被眼尖的江流看到了。
“沈瓷?”江流惊讶地叫住她,快步走过来,打量着她,“真的是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眼前的沈瓷,几乎瘦脱了相,宽大的衣服罩在身上,更显得形单影只。
沈瓷压下心中的波澜,勉强笑了笑:“没事,最近胃口不太好。恭喜你们赢了。”她不想多谈,匆匆道别,“我先走了。”
江流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回到休息室,他忍不住对正在收拾外设的韩灏说:“Lucas,我刚刚在场馆外面看到沈瓷了……她真的瘦了好多,看着状态很不好。”
韩灏收拾东西的动作瞬间僵住。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急切,什么也顾不上,扔下手中的东西就冲了出去。他一路跑到场馆外,焦急地四处张望,却只看到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看到远处,沈瓷正拉开车门,坐进了峰哥的车里。车子很快启动,汇入车流,消失在他的视野尽头。
他徒劳地站在原地,晚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心中的怅惘和疼痛。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手指颤抖着,输入,删除,再输入,最终,只发出了五个字:
「要好好吃饭。」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亮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回应。他知道,他失去了提醒她、照顾她的资格。而沈瓷,看着屏幕上那条突兀的信息,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紧紧攥着手机,却没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