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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此生长明(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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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长明……?
是母亲拜托她的那个人,是她未曾见过面的表妹。
这时她才意识到,母亲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的死期,以及段家的灭亡。
母亲是怎么做到的?是怎么隔着这么长的时间预料到的?
既然能料到这些,为何不提前规避自己的死亡,要活生生将她和父王留在这世上受苦?她竟如此狠心,竟如此舍得。
沈炽阳发现,可就算是这样,她都不舍得去质疑母亲,去恨母亲。硬要说恨,那便是恨她为何不能把爱只留给自己和父亲。
她只是恨她的爱不够纯粹,不够毫无保留。
沈炽阳沉默许久,才又带着那双无神的瞳孔瞥向敕珠,她嗫嚅着唇,将段长明这个名字从齿间滚了一次又一次。而这期间,敕珠就一直把那只湿漉漉的手按在她手背上安抚着。
沈炽阳状态很不稳定,或许是因为刚从幼时的幻境中出来,敕珠并不是很放心她,平时这种时候,她都习惯守在她身边,不管是以什么方式。这次也一样,所以沈炽阳感受到了,她感受到敕珠的血正顺着皮肤的纹路下流,温热又滑腻。
不飘摇插在地上的时候,沈炽阳已经捧住了敕珠受伤的那只手。治疗之际,不飘摇的声音从敕珠的灵台响起,似乎是在絮絮叨叨的和她蛐蛐沈炽阳,蛐蛐她为什么不能好好地把自己拿起来再好好地把自己放回去。敕珠觉得好笑,抿抿唇替她道了歉,不飘摇生性活泼,小孩子心性,敕珠道过歉后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去了。
敕珠很喜欢不飘摇,从意外被认可再到现在,他们已经当了若干年的伙伴。他和沈炽阳,不能单一地论谁像谁,只能说,他们很相像。他是陪着自己一步一步从那个肮脏该死的地方爬上来的,他们是并肩作战的同伴。沈炽阳,她的依娜,是她回到魔域落入不堪境地后一把将她拉起来的人,自此,她这个孑然一身的人也有了家人。
所以无论如何,她不会放弃他们任何一人。
不飘摇和不苍茫是兄弟,他们其中一位性格似耀阳,而另一位,却若冰川寒流,沉稳内敛。
敕珠得了不飘摇首肯后,同年,沈炽阳再遇不苍茫。世上哪有这般巧的事,就好像她们二人合该是家人般,就连佩刀,都是这样和对方相似的两柄。
敕珠晃神,好似又亲临那年。脏污小巷内所有的拳脚都向她身上招呼来,不飘摇急得乱转的声音在她耳朵里晃,她抬眼,麻木空洞的双眼看见了天边彩云下坚定朝她走来的炽阳。
人如其名,至少敕珠是这样想的。尽管从奴隶窟里爬出来早就让她不在乎,也感受不到疼痛,可她还是捧着自己的手温柔的包扎。
原来像自己这样的人也会被人关心吗?
她几乎是故意地将脸上的奴印露了出来,可沈炽阳只是轻抚,问她疼不疼。
她没有娘亲,是生下来就在奴窟的贱种,那是她此生 ,除了不飘摇外感受到的唯一温暖。
“抱歉敕珠,疼不疼?”
“不疼。”
当她找回声音时,她下意识回了她的话。
这边沈炽阳在摸索着为敕珠处理伤口,那边楚谢枝在盯着沈炽阳的脸看。
她在思考事情,是早在沈炽阳愣神时,就开始想了。
她记得自己和沈炽阳走散时,又碰到了那种黏糊糊的东西,与此同时心脏还一抽一抽地疼,好像有藤蔓一般的东西攥紧了自己的心脏连带着藤蔓上的刺也扎进去,压得她呼吸都有些不稳。
不过这种情况在她消灭最后一只那种奇怪的物种后就消失了。没过多久,她就又碰到了沈炽阳,那时沈炽阳昏过去了,身旁有人扶着她,那个人就是敕珠。能认出来是因为之前被沈炽阳抓着跑时她曾留意过一眼她对方的样貌,能够确定她不是幻象是因为她身上残留着血迹和杀气,幻境做不到能把幻象复刻成入幻境前百分百相同的状态。
她身后站了个小孩子,似乎是前阵子被流放的段家人。但她没多过注意,她比较关心的是沈炽阳。再者,不管是敕珠还是沈炽阳,她们要段家人有什么事,接下来要做什么事,那都是人家的私事,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她大致观察了一下沈炽阳的情况,才发现她似乎被魇住了。在幻境里被困住是很危险的,于是和敕珠交涉了一下就去探查她的身体情况了,再后来,沈炽阳就醒了。
她一开始还以为沈炽阳是被无故卷进来的普通人,但从敕珠和她的对话来看,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和沈炽阳在一起,楚谢枝也被带歪了。若是之前的她是不会觉得如何的,但是她现在会觉得被人摆了一道,她不仅没和自己说不苍茫是怎么一回事,也没和自己解释自己的来历。
真是让人无能狂怒。
沈炽阳简单给敕珠处理了一下伤口后,就让人把段长明带到自己面前来。
段长明还未及笄,个头瞧着还差个一两年的样子。
对于段长明本人,她是比较愧疚的。
段长明自己闲的没事做拔了根蒲公英来吹,一吹还吹到对面那个姐姐嘴里去了,害得人家吓了一跳……虽然说自己也是有些害怕,但是总归愧疚还是占上风的。
沈炽阳蹲下身来,她看不见,就只能上手摸她的脸。沈炽阳从眼睛摸到鼻梁,小孩的模样从脑海中显现出来,正是画卷上的人。
“其他人呢?”
这话明显是对敕珠说的,可段长明先接了。她被摸得发痒,声音带了些笑意。
“我家只剩我一个了。”
沈炽阳的动作顿了一下,敕珠的声音接着从旁边传来。
“嗯,她说得没问题。全家上下一百二十口,段老先生及其他男丁当街斩首示众,除了她,剩下的人全部死在流放路上了。”
说这句话时,有风袭来,似是从酆都十八层涌上来,带着地狱独有的腥臭和腌臜,探问人间冤屈。
沈炽阳沉默许久,最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是被截杀的吧。”
“是。”
“没事,没事……”沈炽阳嘟囔了几声,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她放下手,摩挲着拽下腰间的挂饰,又慢慢递到段长明面前来,声音幽幽地问她:“认得这个吗?”
段长明乖巧点点头,想了想对方好像看不见,又应她:“认得,是寄霜令。”
沈炽阳点点头,点点段长明鼻尖,哼笑两声后,又怜惜地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去。
“真厉害。流放的路竟然熬过来了,真厉害。是不是很辛苦?以后的路,你就跟我走,再没有人能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