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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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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生子的身份曾给顾祁铭带来过一段很屈辱的回忆。
因为他的母亲也是被算计的,不然的话,她怎么敢爬上顾瑾言的床。但顾谨言却始终相信,他是被顾祁铭的母亲算计了。所以,为了自己的名声,顾谨言先是弄死了他的妈妈,然后下达了指令让他所就读的学校里的一些学生来霸凌他,想压迫他让他自杀。这样,他既可以保留自己的爱妻人设,也可以完美的杀人灭口,让这件事完美的,不留一点痕迹的过去。
他的妈妈也姓顾,于是给他取名叫顾祁铭,没有什么多余的含义,是路边的算命先生说,他五行缺金,于是他妈妈回去翻了一晚上的书给他取出来了这个名字。都说名字是父母赐予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可顾祁铭有时却觉得,这份礼物,不要也罢。
他姓顾,顾谨言也姓顾,所以他不仅仅是不被承认的私生子,还是不要脸凑上前去攀关系的垃圾。他解释过很多遍是因为他妈妈姓顾,所以他才姓顾,但那些孩子却说,你妈妈是不要脸爬床的小三,谁会信一个小三的孩子说的话。就连老师也看不起他,在其他孩子身上只需要提醒的事情,在他身上变成了打骂。每次到了惩罚的最后,还要补一句“小三的孩子就是烂人。”他不敢反驳,也没有靠山,于是,每次受了委屈,他都只能往肚子里咽。
他有时也在想,为什么,不幸偏偏降临到了我身上呢?
初中,他受到了更严重的霸凌。这次,就不仅仅是小学生那种孤立了,而是真真切切的,会动手的霸凌。他曾告诉过老师,投过校长信箱,也曾找过学校心理老师,告诉他他正在经历的事。可找老师的结果,是更猛烈的殴打。投进校长信箱里的信,从来没有得到回应。就连心理老师,也被他听到,在背后说自己是小三的孩子,怎么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绝望。
小学的霸凌,只能算是孤立和针对,忍一忍就过去了,也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可现在,他的桌子上被红色的颜料铺满,上面写着肮脏不堪的话语。他的柜子成了垃圾箱,每次打开柜子,都要做十足的心理准备。他的课本被撕烂,他的水杯被打碎,他的作业本被当做恶心的东西被同学丢来丢去,他的校服被贴满了侮辱性的纸条。
他第一次产生了想死的念头。
初三下册,临近中考,虽然他的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纪第一,但老师依旧不愿意让近视的他往前排坐。同学的霸凌变本加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场他们眼中好玩的“游戏。”在这样的情况下,顾祁铭得了抑郁症。
他起初并不知道自己得了抑郁症,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很难开心起来了。他行尸走肉的过着每一天,从失望,再到绝望。他对活着失去了欲望,所以,在中考前三天,他决定跳楼,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所住的老式小区的天台上没有装保护栏,以他的身高,很轻松就能翻过那堵矮墙。他坐在矮墙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回忆着自己的一生,想着想着,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个留念的人。
他这十五年,忙忙碌碌,最后,还是孤单一人。
真是可笑。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跳下去,在跳之前,还特意看了看楼下有没有人。
夜已经很深了,楼下很安静,连只野猫都没有。
他来的时候干干净净,死了也不想伤害别人。
“嘿,你在干什么?”
他被突如其来的人拍了一下:“小兄弟,你也是来看流星的吗?”
顾祁铭被吓了一跳,差点直接蹦下去。那人眼疾手快的拽住他:“诶诶诶,我们不是Jake和Rose,咱也不用You jump I jump,坐在这吹吹风得了,别真蹦下去了,死了,可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这人聒噪的很,还自来熟。刚把他从矮墙上拽下来,立刻从包里掏出了一瓶冰可乐:“你喝吗?不是黄牛不收你钱,看在我俩这么有缘分的份上,我多请你喝两杯都行。”
顾祁铭脑袋有点乱乱的:“什么……缘分?”
“闲的没事干大晚上跑到天台上看流星的缘分。”那人笑嘻嘻的,“不然呢?You jump I jump的缘分?”
这人说话跟跑火车一样,顾祁铭一个字都没抓住。但在这吵吵闹闹的话语中,他的心情却出乎意料的好了起来。
“我带了垫子,一起躺吗?”
那人拍了拍自己带的爬行垫,是给小孩子玩的那种,很大,也很舒服。顾祁铭犹豫了一会,也躺了上去。
“今天……天气预报说有流星吗?”
顾祁铭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说到。
“没有啊。”那人回答他。
“……那你为什么要来看流星,又没有。”
“哎呀不重要,我觉得有就是有,万一真的有呢?”那人看着很无所谓,“再说了,就算没有,我就当晚上出来看星星了,有什么问题吗?”
“……是大晚上出来喂蚊子吧。”
六月的蚊子虽然没有很多,但经过这么一闹,顾祁铭身上还是被咬了几个包。那人神秘的笑了笑:“哼哼,我可是有秘密武器的呦!”
“……什么秘密武器?”
“那就是……这个!噔噔蹬蹬!六神花露水!”
那人从包里掏出了一瓶玻璃装的花露水,但顾祁铭从没见过,他好奇的接过来:“这个……怎么用啊?”
“来来来我教你啊,首先……打开瓶盖……然后直接倒出来,涂在身上就好啦!被蚊子咬了的地方也可以涂,它可以止痒!”
花露水的味道很上头,不能说不好闻,但确实有点奇怪。但是,闻久了,却莫名让他觉得很安心。
“……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吗?”那人躺在垫子上,“我叫林砚舟。你呢?”
“顾祁铭。”
“好听的名字诶!”林砚舟侧过头来看着他,“你不是来天台看流星的,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嗯……跳楼。”
“啊?!真的假的?!你才多大啊你跳楼?有什么心事和我说啊,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我初三,不小了。”
“初三还不小吗?”林砚舟说教着他,“我都大二了!下学期就要去实习了!你才初三,这辈子才刚刚开始,难道你是因为成绩不好才想跳楼?成绩不好没关系啊,职高也不是不能上,还有成人高考呢!只要你努力,哪条路不是路啊?没必要放弃自己的。”
“……我是年纪第一。”
“嘶——”林砚舟倒吸一口凉气,“年纪第一?那更不应该跳楼了!你还有美好的前途和未来,没有必要放弃自己,真的。你为什么想跳楼啊?和我说说不行吗?”
顾祁铭沉默了一会,林砚舟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立刻准备道歉,但顾祁铭这时开口了。
“我们学校的人说,我是小三的孩子,是贱人,烂人,下种人,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是,他们有病吧?”林砚舟一点就炸,纷纷扬扬嘴炮输出了一篇八百字小作文,顾祁铭想叫他刹车都刹不住。等他骂爽了,才想起顾祁铭这个当事人:“内个……你想说什么来着?”
“……我……我确实算是小三的孩子。但是,我妈妈不是故意爬顾总的床的,她也是被人算计了……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妈妈……”
夜晚总是很容易能牵起情感,顾祁铭眼睛有点酸酸的,把这些年受的委屈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他说的时候基本没有什么意识,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林砚舟抱住了。
“哭吧,没事。”林砚舟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妈妈的错,是这个世界的错,世界坏,阿铭好。要是难过的话,我可以多陪你一会。”
世界坏,阿铭好。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他阿铭了。自从妈妈离世,就再也没有了。顾祁铭没忍住,最终还是哭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我总是被欺负……”
“我不是小三的孩子……我妈妈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不放过我……”
林砚舟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让他在自己怀里痛哭。但就算是哭,顾祁铭也是很节制的,小声的哭。他害怕打扰到街坊邻居,怕有人被他吵醒。哭到最后,他抬头看向了林砚舟:
“你……不觉得我很烦吗?”
“怎么会呢?”林砚舟轻抚着他的头,“你是这个晚上唯一一个陪我看流星的人,我怎么会觉得你烦?”
“哦对了……还有这个!”
林砚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啊掏,掏出了一个十字架项链。
“噔噔!”他捧着项链坐在顾祁铭身边,“这个送你啦!别不开心了!”
“……这是什么?”
“十字架项链啊。”林砚舟晃了晃,“和我脖子上的是一对的。如果你不喜欢西式的,我还有佛牌!以后,就让神明来保护你吧!”
“……我不信神。”
“哎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带上带上!你不会要拒绝我吧?”
林砚舟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顾祁铭经过了一系列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带上了项链。
“哇!流星!阿铭你快看啊!是流星!”
林砚舟激动的摇晃着顾祁铭的身体,顾祁铭抬头看向夜空,眼里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那颗亮眼的流星。
“哼哼,我就说今天晚上有流星吧!阿铭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
林砚舟激动的拿手机拍了下来,随后又紧紧的抱住了顾祁铭。
……福星吗?
自他出生起,从没有人叫过他福星,就连妈妈也没有。
但这个晚上,他拥有了一个会叫他福星的朋友。
在那个晚上,不信神的人儿带上了神明的护身符,那是独属于他的庇佑。
后来,他们互换了联系方式。顾祁铭中考发挥正常,他考进了市里的私立高中,在奖学金班留下了名字。林砚舟知道后,当场打电话叫顾祁铭出来,说要带他去吃好吃的。等他走到小区门口,只看见一辆摩托车停在那里,林砚舟正靠在那辆摩托车旁边冲他招手。顾祁铭走了过去,林砚舟上来就是对他的脑袋一通乱揉,顾祁铭没有阻挡,任由林砚舟动作。等他玩够了,才开口说:
“这辆车……是你的吗?”
“是啊。”林砚舟从车头拿下一个头盔递给顾祁铭,“要和我一起去兜风吗顾祁铭小同志?”
“……我有点担心我的生命安全。”
“你不信任我?!”林砚舟瞪大了眼睛,“我车技可好了,不信你上来试试就知道了!”
“……那好吧。”
两人戴上头盔,顾祁铭坐在林砚舟身后抱着他的腰。林砚舟微微俯下身,问他:
“准备好了吗?我要走啦!”
“准备好了。”
下一刻,摩托车冲了出去。
坐摩托车去兜风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你坐其他的交通工具,都有闲心思去想别的东西。但坐摩托车不一样,当风拍打在头盔上的时候,当你感觉身边的东西都在后退,那一刻,你是真真切切的放松下了神经,什么都不去想,放空自己。
“怎么样——哥的车技是不是很——厉——害——”
“嗯!”
“觉得很爽的话——那就喊出来吧——像这样——啊——”
林砚舟大声的喊了出来:“我受够这见鬼的世界了——”
顾祁铭本还有些腼腆,但被林砚舟调动起了情绪,最终也开口喊了出来:
“我去你的——讨厌我的人都去死吧——”
“这才对嘛哈哈哈——把自己的负面情绪都喊出来——你就会感觉轻松很多啦——”
他们从六点开始,一直在城郊打圈。一直到临近八点多,林砚舟才到一家烧烤摊前停下。
“我跟你说,这家烧烤超级好吃哦!”
林砚舟兴致勃勃的拉着顾祁铭往里面走。前台老板似乎与他相识已久,抬头看了一眼,问他:
“还是老样子?”
“对!但是要两份的量,我带了个小朋友来。”
顾祁铭对这句“小朋友”早就没了怨言,或许是因为,对比林砚舟,他确实很小,又或许,是内心的纵容。
“我去买点饮料。”林砚舟找好位置让顾祁铭坐下,“过会就回来!”
“好。”
顾祁铭见他走了,便低头玩起了手机。没过一会,他感觉面前有人坐下了,抬头一看,却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抱歉,这里有人坐了。”
他礼貌的告诉那人,但对方等他说完,却说出了他的名字。
“顾祁铭,是你吗?”
“是我,有什么事情吗?”
“认识一下吧,我叫顾致言,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顾致言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可顾祁铭的身体却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
“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顾致言看向他,“你想报仇吗?”
“……什么意思?”
“我调查了一下当年的事情,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顾致言讲话的语气不疾不徐,很平静,尾音却微微上扬,“你猜猜,是什么?”
“……我不想和你玩猜谜的游戏,麻烦请直说。”
“好吧。”顾致言顺手抽了张纸巾,开始擦拭自己的手指,“那我就直说了,那天顾谨言根本没有意识模糊,他就是故意的。”
那天顾谨言根本没有意识模糊。
他就是故意的。
顾祁铭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击碎了。
所以,他枉死的母亲,他这些年平白无故收到的欺凌,都只是因为顾谨言。
那一瞬间,愤怒冲上了头脑。顾祁铭站起身来就想冲出去,但最终,他还是坐了回去。
“聪明。”顾致言平淡的点评了一句,“顾谨言身边有很多保镖,更别说你是他的私生子,大家都认识你,你根本不可能近得了他的身。”
“你说的报仇。”顾祁铭捏紧了拳头,“是什么?”
“当然是动用法律的武器。”顾致言倒了杯水,喝了一口,“自我上高中以来,顾谨言就把我的母亲关起来了。对外说是私人疗养,实则是虐待。他把我母亲的双腿打断,将我母亲的眼睛弄瞎,只为了让我的母亲永远留在他身边。”
顾祁铭有些怀疑:“顾谨言……对外不是说,他爱妻如命吗?”
“若他真是爱妻如命,那我的母亲作为夏家大小姐,怎么可能自从和顾谨言结婚后连一次需要公开出席的场合都没出现过?”
顾祁铭感觉顾致言正在隐忍着什么,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感受。顾致言长呼出一口气,问他:“合作吗?我们一起报仇。以后你不会再受欺负,也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
“……好,我答应你。”
“这是我的名片,等下加我。”顾致言丢下一张卡片,“我先走了,不然该被顾谨言察觉了。”
看来顾致言对他这个生理上的父亲也一样讨厌……顾祁铭心里乱乱的,却诚实的把顾致言的名片揣进兜里,准备回家的时候加他。
“阿铭,我回来啦!”
林砚舟提着一塑料袋的东西回来,顾祁铭有些震惊的看着那一大袋子:“你买了这么多?喝的完吗?”
“喝不完带回家啊。”林砚舟笑了,“不然呢?我今天看到了樱花味的可乐,买了两瓶,你尝尝?”
顾祁铭其实有些心不在焉,就连林砚舟递过来的樱花味可乐都直接喝下去了,还和林砚舟说还可以。结果林砚舟结结实实的被他坑了一把还扬言要和他绝交三分钟,顾祁铭点头,林砚舟又开始撒泼,说不许和他绝交,顾祁铭无奈,只好说不和他绝交。
像小孩一样,顾祁铭想。
烤串很快就上齐,烧烤本就有1+1大于2的定律,他们很快就把台子上的烧烤清空,就连可乐都喝了三瓶。
“啊——这才是生活!”
林砚舟满足的打了个饱嗝,休息一会,林砚舟起身结账,然后把顾祁铭叫起来,送他回家。
回到家,顾祁铭掏出顾致言的名片,根据上面的电话号码加上了顾致言。他并不是健谈的性格,顾致言也不是,所以加上了,通过好友申请后他们也没说一句话。倒是林砚舟不停的在给他发消息,他把手机息屏放到一边,然后很安静的睡了过去。
清早,顾祁铭家的房门就被敲响。他睡眼惺忪的打开家门,却看到了全副武装的林砚舟。
“林砚舟……?有什么事吗?”
“没事啊。”林砚舟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动作却没停,“快收拾收拾出门,我们去看奶奶。”
“奶奶……?”林砚舟有点蒙,“哪个奶奶?”
“好哇你顾祁铭小同志,你昨天晚上居然没有看我消息!”林砚舟插着腰,玩笑似的拍了他一下,“我昨天晚上才和你发了消息,我们今天要一起去找我的奶奶,再不走她老人家要着急了。”
“你的奶奶?”顾祁铭瞬间紧绷起了身体,“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我……我没钱买礼物,不能送给你奶奶很完美的东西……”
虽然也有担心自己没钱送不起礼物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想到过往的那些经历,他又一次的开始胆怯。
他害怕连累林砚舟的奶奶,也害怕连累林砚舟。
“没关系的,走吧走吧。”林砚舟把他推回房间,“换件衣服,我们准备走啦!”
这是顾祁铭第一次见“妈妈”以外的长辈,他其实还是有些胆怯。
“我们……这样就可以吗?”
顾祁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T恤,又看了看林砚舟给他送的那个十字架吊坠:“奶奶不介意我们戴这个项链吗?”
“不介意啊,都是她叫我信这个的。”林砚舟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养老院的大门:“奶奶——我带着我的好朋友来看你啦——”
顾祁铭对林砚舟奶奶的第一印象,是“慈祥。”
她坐在院子里的树下,坐在摇椅上不知道在勾什么。就像是课文里的奶奶一样,安宁,慈祥。
“小舟,奶奶在这里。”
听到林砚舟喊她,林砚舟奶奶慢慢抬起头,然后从摇椅上下来,走到林砚舟和他的面前。
“瘦了。”
林砚舟奶奶上下打量着林砚舟,林砚舟笑着,回嘴说他明明胖了好几斤。林砚舟奶奶总是笑着,然后说着关心的话语。
这是顾祁铭做梦都不敢想的画面。
他这辈子最想要的,不过是家人在身边,和他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罢了。
可命运却偏偏不停的在戏弄他。
眼睛有点酸酸的,他少见的,对林砚舟起了一丝丝的嫉妒。但很快,又被他自己打碎。
他怎么敢。
林砚舟是拉他走出泥潭的人,他怎么敢去嫉妒他的人生。
顾祁铭眨眨眼,等眼中的水雾散去,正想开口告辞,他的手却被另一双手抓住了。
“你是阿铭吧?小舟经常和我提起你,说你是个很聪明很聪明的小孩呦。”
是林砚舟奶奶。
她的手和学校里的课本里写的一样,皱皱巴巴的,但是很温暖,带着家的气息。
“诶,顾祁铭,叫人啊。”
林砚舟在一边用手肘戳了戳他,顾祁铭咽了咽口水,张口,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这不该属于他的。
这一切都不该属于他的。
那是林砚舟的奶奶,是林砚舟的家人。
他只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怎么敢触碰阳光。
“顾祁铭?”
林砚舟的呼唤声将他拉回现实,顾祁铭感到有些抱歉,他刚想开口叫人,却又听到林砚舟奶奶说:
“阿铭叫不惯,你就别强迫他了。阿铭啊,奶奶姓路,你叫我路奶奶就好啦。”
路奶奶走在前面:“走走走,今天养老院组织活动呢,你们俩也跟着一起玩啊。”
“好啊奶奶!”林砚舟兴致勃勃的跟在路奶奶身后,还回头喊顾祁铭:“走啊顾小同志,机会难得哦~”
“那个,我……”
“哎呀走啦。”林砚舟回来牵住他的手,几步跑到路奶奶身后,“不要害羞啦,养老院的爷爷奶奶们很和蔼的!”
走到养老院后院,路奶奶的闺蜜已经帮路奶奶和林砚舟占好位置了。但一看来了三个人,挠了挠头:“老路啊,我只占了两个位置,咋办啊?”
这或许是一个完美的的借口可以让自己离开。顾祁铭想着,后退了一步:“那个,那我……”
“没关系!我坐地上就好了!”
林砚舟大大咧咧的直接往地上一坐,而路奶奶坐在她闺蜜身边,招呼着顾祁铭:“阿铭啊,坐这里!”
顾祁铭这辈子最不会拒绝的,大概就是别人的好意。
他有些拘谨的坐在路奶奶身边,两只眼睛盯着前面看活动护工,比上课时还认真。
今天搞活动的护工是个年轻人,应该是新来的,很活泼。她弄来了一把电子琴,教老人们唱歌,还有互动。老人们都抵抗不了这种开朗大方的女孩子,活动都很配合。等他们学完歌,大家都散场了,路奶奶看着一直盯着那台电子琴的顾祁铭,招呼那名护工过来:“哎,小崔!”
“路奶奶,怎么了?”
小崔小跑过来,路奶奶指了指电子琴,又指了指顾祁铭:“我家孙子想玩,你能不能让他玩玩啊?”
“奶奶!”林砚舟装作生气,“您和阿铭才认识多久呢,怎么就抛弃了我这个孙子呢?”
顾祁铭见林砚舟生气了,有些慌张。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可以补偿林砚舟。可路奶奶却抚了抚他的手,笑眯眯的看向林砚舟,说:“你是奶奶的大孙子,阿铭是你的朋友,他是我的干孙子,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林砚舟笑着,“走啊顾祁铭,我们去玩琴!”
“可是我不会……”
“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小崔笑着跟在他们身后,“反正时间还长,你们还可以留在这里吃饭!”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来来来……”
顾祁铭半推半就的被推到电子琴前,看着陌生的黑白键盘,手悬在半空中,不知如何弹奏。
“来来来我教你!”小崔兴致勃勃的,“两个黑键左边第一个白键是do,然后是re……”
那些陌生的键盘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名字,曲谱上的那一个个蝌蚪似的音符组成了乐句。这是顾祁铭第一次参加除学校音乐课以外的音乐课程,在学校里的音乐课,老师只会教他们唱唱简单的歌,或者直接让他们上台点歌听。以往熟悉的曲目在这一刻用电子琴弹奏出来竟也别有一番风味,顾祁铭从一开始的胆怯,到后来的享受,仿佛这世间都只有他一个人存在,这是独属于他的音乐世界。
林砚舟在边上看着,他其实不怎么喜欢音乐,因为他五音不全,对音乐没有任何天赋。但当他听到顾祁铭弹奏出的乐曲时,出乎意料的,他感觉自己的心都沉静了下来。他第一次觉得,音乐这种东西原来也是这么的美好。
顾祁铭的天赋很高,至少他现在已经可以流畅的弹奏出五月天的《好好》了。养老院有老人路过,不由自主的停下来听着琴声,有会唱的,还跟着轻轻的哼唱起来。
“想把你写成一首歌,想养一只猫……”
这首歌虽然不算是家喻户晓,但养老院的老人也都耳熟能详。而此刻,林砚舟却突然很想让顾祁铭唱出来听听。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叫小崔拿出了之前老年歌王争霸赛用的麦克风,然后偷偷的递到顾祁铭嘴边,他轻轻的哼唱被音响大声的传出去,顾祁铭被吓了一跳,但看着林砚舟信任的目光,他终于鼓起勇气,大声唱了出来:
“我们都要把自己照顾好,好到遗憾无法打扰……”
不得不说,顾祁铭的声音条件是真的很好。林砚舟想。
和他自己五音不全的破铜锣嗓子不同,顾祁铭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丝少年感,很干净,没有杂质。林砚舟觉得自己的心跳的飞快,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有些胆怯。
像是高悬的明月倒映在颤抖的湖面,清辉触手可及却总在指尖破碎;又像是登山者驻足万丈崖边,征服过峰峦的手掌竟被一缕云雾绊住了脚步。
这是为什么?
“吃饭啦——”
另一位护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晃晃脑袋,把方才的想法忘了个一干二净,他拽了拽顾祁铭的衣角叫对方去吃饭,然后两个人并肩走到了饭堂。
不得不说,这里的伙食还是不错的,比原来顾祁铭他们学校的好很多。虽然为了照顾老人们显得很清淡,但总比在学校重油又没肉的饭菜好。
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自妈妈离世之后,他吃的第一顿很像样的饭。
就像在课本中的“家”一样,温暖,安心。
他们在养老院呆了很久,下午小崔还特意把电子琴搬出来继续让顾祁铭来玩。顾祁铭也没了当初的腼腆,又一次的抚摸上了琴键。
那是他初中毕业的暑假里,最幸福的一天。
上了高中,他进入了青科私立学校的奖学金班。在这个班里,他其实并不算拔尖,同龄的强者还有很多。而且在这里,大家都是很认真的在学,基本没有人愿意花费时间来搞孤立或霸凌,这让顾祁铭有了喘息的余地。
开学典礼有优秀学生致辞,他的个子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所以在同龄人中显的很矮,于是班主任把他安排在了男生那一列的第一个。他看着台上一个个优秀的学长学姐,认认真真在脑海里记下他们所传授的经验,希望能从中学到什么。
“下一位,是本届高三的传奇学员顾致言。来到青科这么久,他一直稳稳的钉在年级第一的宝座上。下面,有请顾致言同学上台演讲!”
“……!!!卧槽顾致言学长好帅啊卧槽!!!”
“那当然,顾氏集团创始人顾谨言长子,顶级的Alpha,青科学校的神话,这些可都不是吹的。”
顾致言?
顾祁铭有些愣愣的看着台上,那张只见过一次却被他牢牢的记在心里的面孔。
真的是顾致言。
顾致言看着冷冷淡淡的,他站在演讲台后,垂眸看着校方准备的演讲词,轻呵一声,把它撕了个稀巴烂。
“怎么回事?”
“顾学长想干什么?”
台下的学生们偷偷开始讨论起来,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高一生还小声的开始说顾致言很装,但当顾致言冲麦克风吹了一口气准备发言的时候,他们又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向了演讲台上的人。
“各位。”顾致言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今天这么大的太阳,让你们站在太阳底下晒太阳,而我一个人站在演讲台后乘凉,相信你们对我所说的话也不会有什么信服度。”
顾致言取下麦克风,随后从演讲台上下来,走到阳光下:“现在,公平公正,这才是我对你们演讲有信服度的资本。”
“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姓顾,名致言,今年16岁,高三学生。”
“卧槽十六岁!”
“十六岁不应该还在读高一吗……怎么他就高三了?”
这番言论又激起了台下学生的窃窃私语。班主任无论怎样维持纪律都没用。
“听到这番话,我也听到了你们的不可置信。”顾致言扫视着面前的学生们,“十六岁上高三,这看着怎么都不可能。简单来说,就是我跳级了。这很难做到,但,人生就是由许许多多不可能变成可能的一个过程,不是吗?
“知道你们不想听长篇大论,那种洋洋洒洒几千字的演讲稿我看着也心烦。所以我把学校准备的演讲稿撕了。我今天要讨论的只有一个,为什么要好好学习。
“学习是你现阶段最公平、最有效的自我投资。你学到的每一个知识点,掌握的每一项技能,都是在为自己积累选择的权利——选择理想大学、选择感兴趣的专业、选择想要的生活方式的底气。
“不要相信“学习只是为了考试”这种短视的话。知识的核心价值在于训练你的思维,让你拥有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这种能力,在任何领域都是核心优势。
“觉得学习枯燥很正常,但真正的成长往往发生在克服枯燥之后。试着把学习当成一场持续的自我升级:每天弄懂一个难题,每周掌握一个新方法,这种持续的进步会带来实实在在的成就感。
“没有人能靠天赋走完全程,持续的行动力才是关键。少一个借口,多十分钟专注,结果就会完全不同。
“你的时间用在哪里,你的未来就在哪里。现在付出的每一分努力,都是在为未来的自己赢得主动。
“进入青科的学生,我相信,你们都是有野心,有能力的人,那么,请你们就在这里,肆意发展你们的野心吧!”
顾致言从阳光下离开,将麦克风还给老师,然后走回了自己班级的队伍。
顾祁铭听完顾致言的演讲,不由自主的鼓起掌来,接着,其他同学被他带动起来,也一起鼓起了掌。
他说的确实很有道理,顾祁铭想。
开完开学典礼后他们回了教室,奖学金班单人单桌,顾祁铭坐在第一排正中间,倒是治好了他上课偶尔打瞌睡的毛病。食堂打饭制,食堂阿姨不手抖,所以,顾祁铭最初很享受高中的一切。
一切的转折在选科分班。
虽然顾祁铭理科很好,但他并不喜欢理科,仔细思考了未来就业和爱好,他最终选择了历政地的组合,并进入了历政地的奖学金班。
新班级离原来的教室不远,顾祁铭特意在网上买了个小拖车,把课本装在上面就可以拉走。顾祁铭放好书,拖着小拖车往新教室走去。
走廊上的人来来往往,不知道他的书被谁撞到了。他蹲下来找,大批的人流却突然涌过来,将他的手踩在脚下。
“嘶——”
顾祁铭吃痛收回手,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其他同学撞到在地上。
“等等——!”
他的声音被人潮的喧闹声淹没,无数人的脚踩在他身上。虽然他知道他们不是故意的,却不免感到绝望。
“别踩了……”
他试着站起来,却被人潮一次次的撞倒。他本来就不高,体重也轻,根本受不住这么大批的人来来往往的撞击。他只能抱着头,祈求着有人能发现。
“别踩了!地上有人你们是瞎了吗?”
终于,有人发现了他。他被一双手拉起,那人还帮他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书本。
“给你。”
“谢……谢谢。”
“不用谢,顺手的事。”那人冲他笑了一声,“兄弟,你哪个班的啊,交个朋友吗?”
“好。”顾祁铭点头,“我叫顾祁铭,文科奖学金班。”
“诶,巧了,我也是文科奖学金班的。”那人眼中带这些惊讶,“我叫苏夏芒,夏芒是夏天和麦芒的意思。很高兴认识你!”
苏夏芒很热心,他帮顾祁铭把书推到教室,还帮他找好了储物柜,将理科的书都塞了进去。顾祁铭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不停的说“谢谢。”苏夏芒却似乎比较无所谓,还说做兄弟都是这样的。顾祁铭腼腆一笑,心里很开心。
他终于有新朋友了。
文科奖学金班依旧是单人单桌,顾祁铭因为个子矮所以仍然被安排在第一排。苏夏芒不一样,他看着就是那种很健康的人,16岁的年龄,他已经长到了一米八,据说他的骨缝还没闭合,还能再长。顾祁铭有些自卑,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长高了,十六岁的他只有一米六八,而且看着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恐怕没有人会想和他玩。
奖学金班是吃住学费全包的,中午他们只需要拿着奖学金班的学生证去窗口打饭就好了。青科的伙食很好,营养均衡,而且很好吃。并且,自从他和苏夏芒交了朋友,他俩就天天一起吃饭,有时苏夏芒看着他吃的少了,还会把自己的菜扒给顾祁铭吃。顾祁铭对此有些哭笑不得,但他仍然是接受着苏夏芒的好意,并在心里默默记下。
慢慢的,每到周末和林砚舟一起出去玩的时候,“苏夏芒”这个名字开始频繁的出现在顾祁铭口中。林砚舟起初还为他感到高兴,可后来,他越听“苏夏芒”这个名字越耳熟,等他下次和顾祁铭见面时,他便很认真的告诉顾祁铭,苏夏芒这个人,不宜深交。
“为什么?”顾祁铭有些疑惑,“苏夏芒对我很好,他在学校里也很关照我,我没有受欺负,也没有被孤立,为什么不能和他深交。”
林砚舟欲言又止,直到此刻,林砚舟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有什么资格去插手顾祁铭的人生呢?
顾祁铭想和谁交朋友,想和谁一起玩,和他林砚舟有半毛钱关系吗?
顾祁铭看出了林砚舟的欲言又止,他很耐心的等着林砚舟的下文,最终,却只得到了一句“算了。”
算了?什么意思?
林砚舟不想和他做朋友了吗?
顾祁铭在一瞬间进入恐慌的状态,他开始祈求林砚舟,求他不要离开自己,求他不要和自己绝交。说着说着,眼泪落了下来。顾祁铭哽咽着,说他以后都不和苏夏芒玩了,求他不要离开。
“?!顾祁铭!你冷静一点!”
林砚舟见他这副模样,有些慌乱的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他擦眼泪,但顾祁铭仍然在慌乱的求着他。林砚舟意识到不对劲,立刻拦车带顾祁铭去了医院。
“……是创伤后应激反应伴随着重度抑郁发作。”在对顾祁铭进行完全面的检查后医生得出结论,“照你这么说,这孩子有这毛病应该不是短时间了,而是长时间的创伤后产生的。您知道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林砚舟不知道。
他和顾祁铭的初识,是那人心灰意冷,决定跳楼离开世界是,那一句“Jake and Rose.”
林砚舟扭头看了眼门外的顾祁,莫名的,心里有些酸涩。
顾祁铭。
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他想起之前顾祁铭在天台上哭着说“我妈妈不是故意的”,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是我,林砚舟。”
简单的和对方寒暄了几句,林砚舟开始进入正题:
“你认识顾祁铭吗?”
“认识。”
对面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是知道他为何而来。
“顾祁铭以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顾谨言的压力下,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被霸凌,被凌辱。本来他的生命,就应该在初三那年结束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顾祁铭的死,是顾谨言早就一手策划好,你没法救他。”
“……”
林砚舟打开诊断室的门,顾祁铭坐在门口的长椅上,见林砚舟进来,他极力克制自己的颤抖,说:
“砚舟哥,我以后不和苏夏芒一起玩了,你别丢下我。”
林砚舟听到后长呼出一口气,随后,给了顾祁铭一个很用力很用力的拥抱。
“阿铭,对不起,辛苦你了。”
你一个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顾祁铭有些懵,但他还是抬手回抱住了林砚舟。
“没关系的,砚舟哥,我没事。”
从那天起,顾祁铭被林砚舟塞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药,林砚舟还叮嘱他说一定要按时吃,不要逃药。
“以后,请尽情做你自己,好吗,顾祁铭?”
林砚舟少见的正式叫顾祁铭的名字,顾祁铭点点头,林砚舟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都被顾祁铭一一应下,直到林砚舟没有什么想说的了,才恋恋不舍的停下。
“走吧,我送你回家。”
车依旧是那辆帅到炸裂的摩托车。但这次,林砚舟骑得很慢,慢到能让顾祁铭能看清路边的花草树木,慢到能让顾祁铭感受到徐徐的晚风,慢到……让顾祁铭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路是这么的漫长。
到了小区门口,按照以往的惯例,林砚舟是会死皮赖脸的赖上顾祁铭,说要上去喝杯茶。但今天,林砚舟罕见的没有说要上去,而是让顾祁铭自己上去,说他有些事情要处理。顾祁铭不疑有他,听话的回到了家里。
虽然林砚舟让他做自己,但在他的心里,林砚舟的话仍然拥有第一效力,于是,他开始慢慢疏远苏夏芒,虽然内心很愧疚的匿名给苏夏芒买了些礼物,可苏夏芒的家世似乎很好,他送的那些东西根本入不了苏夏芒的眼。而苏夏芒却一直热脸贴着顾祁铭的冷屁股,不停的找他一起玩。
临近寒假,班上的氛围稍微轻松了一点。其他同学会偶尔聊一聊寒假的计划,苏夏芒也参与在其中。他的成绩虽然算不上好,但胜在性格活泼脾气好,班上同学也愿意和他交往。反观顾祁铭,虽然吃饱饭长高变重了一点,但他仍然没有苏夏芒那么惹眼,所以他在班上仍然算得上是“小透明。”但最起码,这个班上的同学不会拿他的作业本丢来丢去,把他的座位特意安排在垃圾桶旁。他已经很满足了。
“……哎,苏夏芒,你寒假打算去哪啊?”
“我啊……我今年大概率不出国了,就在家里看看烟花玩玩擦炮这些得了。”苏夏芒笑的漫不经心,“不过,我倒是想邀请一个人来我家陪我一起玩,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了。”
班上同学“哦”声一片,还有人在打探苏夏芒想邀请谁回家看烟花,顾祁铭扭头看向后面,却和苏夏芒对上了视线。
!糟糕!
顾祁铭心虚的转移视线。可苏夏芒却更加得寸进尺,他走了过来,冲顾祁铭笑了笑:“顾祁铭同学,你愿意过年的时候来我家和我一起看烟花吗?”
顾祁铭有些慌乱,他不知道怎么该怎么回答。他本来计划着今年过年的时候和林砚舟一起过,可苏夏芒这么说,他又有些不知道怎么拒绝。
“哎呀来嘛。”苏夏芒摇了摇他的手臂,“反正你应该也没什么事,你就来嘛。”
“……我——”
“抱歉,他有约了。”
一双熟悉的手伸下来拍开了苏夏芒抓着顾祁铭的手,顾祁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抬头看去,随后看到了那双熟悉的橙色眼眸。
“……砚舟哥?”
“嗯,哥在呢。”林砚舟顺口应下,随后眯起眼睛,看向苏夏芒。苏夏芒微微一笑,反而对林砚舟说起了话:
“呦,这不是林家的前任大少爷吗?大少爷今天光临贵校,是来帮我们维修灯光的吗?”
苏夏芒说完,还装模作样的抬头看了看灯管:“嗯……我们后面的灯确实有些暗了,那,林少爷,请吧?”
林砚舟轻呵一声:“谁告诉你老子是来修灯泡的?苏夏芒,虽然我只是林家前任大少爷,但总比你这个没脑子的废物强。”
他说完,直接走到了讲台上。顺手拿起教鞭敲了敲讲台:“OK,各位安静。我是你们新来的实习语文老师,我姓林,名砚舟。你们可以叫我林老师。”
“你当老师?”苏夏芒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现在的人当老师也是真的没啥水准了,连你都能当老师,那我是不是就可以竞选美国总统了?”
这种情况,班里的同学一般会哄堂大笑,可奇怪的事,班上的其他同学不仅没笑,还不由自主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挺直了腰杆听林砚舟说话。
“这位同学。”林砚舟笑眯眯的看着他,“对老师尊重点。别的不说,单凭学历这一点,我就能碾压你的暴发户父母。”
苏夏芒怒了,他最讨厌别人说他是暴发户。他冷笑一声:“好啊,那你倒是说说,你什么学历?”
林砚舟不紧不慢的扭开水壶喝了一口:“我是青科六年前那一届的高考状元,现就读A大文学系,请问,您的父母是什么学历?”
说完,他顿了顿:“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林家举办的商会我见过你父母,如果记得不错的话,你父母应该都是初中学历吧。瞧瞧瞧瞧,这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丑。”
苏夏芒气的脸都憋红了,他扭头想让顾祁铭给他讨回公道,却看见顾祁铭呆呆的看着林砚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了同学们,我的自我介绍完成了。如果还有对我的实力感到不认可的,下下节课是我的课,你们可以亲身感受一下我的能力,如果觉得我只是个花架子的话,欢迎随时来投诉。”
林砚舟又变回了那副温和的样子,他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无视在原地咬牙切齿的苏夏芒,径直回了办公室。
“苏夏芒,你怎么了?”
等林砚舟走了,苏夏芒才猛的转头看向顾祁铭。他口中的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顾祁铭,你是不是认识林砚舟?还知道他会来我们班,特意看我笑话的?”
顾祁铭不喜欢撒谎,他和苏夏芒说,他认识林砚舟,但不知道他要来这个班,也没有想要看他笑话的意思。但他其实更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林砚舟和苏夏芒如此不和,一开口就是一股火药味,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吗?
等苏夏芒离开,顾祁铭连忙跑去教室办公室找林砚舟。林砚舟和他平时见到的感觉一样,乐观开朗,讨人喜欢。办公室里有好几个女老师被他哄的心花怒放,一直冲着林砚舟笑。顾祁铭一直等到那些女老师说完才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板,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说:“林老师,我找你有些事情,你方便出来一下吗?”
林砚舟向来不会拒绝顾祁铭的话,即使是在学校。他们两个走到连廊,顾祁铭鼓起勇气开口:“那个,你不让我和苏夏芒玩,是因为你不喜欢他吗?”
林砚舟没有说话。
顾祁铭顿了一下:“可是,我喜欢苏夏芒,我喜欢和他一起玩,既然你让我做自己,那为什么要管我和谁玩呢。”
顾祁铭喜欢苏夏芒。
林砚舟明知道顾祁铭没有这个意思,但他的心仍然抽痛了一下。
对啊。
为什么呢?
就是因为仗着自己和顾祁铭关系好,所以才肆意干涉顾祁铭的交友圈吗?
林砚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又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他沉默了好一会才抽出教案,又把教案丢在一边。
接下来几天,林砚舟都没有去找顾祁铭,苏夏芒也没有。顾祁铭主动向苏夏芒求和,却被苏夏芒凶了回来。顾祁铭有些难过,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不停的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逗苏夏芒开心。
但虽然林砚舟没有去找顾祁铭,但林砚舟仍然在默默关系顾祁铭。他时不时地往顾祁铭的桌洞里偷偷塞零食,在顾祁铭的作业里夹上小贴纸。但顾祁铭却似乎无知无觉,仍然围着苏夏芒转。
林砚舟感到很难过。
真是奇怪,明明小时候被母亲抛弃在大街上都不难过,在被赶出林家成了林家名存实亡的大少爷时都不难过,但他却因为一个和自己非亲非故的人而难过了起来。
情感可真是奇怪的东西。
但林砚舟从来没有停滞不前,顾祁铭不找他,于是他也开始不再关注顾祁铭。可每当他看见自己的小太阳围着别人转,他还是不可抑制的感到难过。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而顾祁铭对此却完全不知,他只知道,苏夏芒从某次从办公室里回来之后,突然又对他热情了起来。顾祁铭以为是自己哄人哄出效果来了,便感到很高兴。他慢慢的开始不坐林砚舟的车回家,而是做苏夏芒家里的汽车回家。他慢慢开始和林砚舟变成正常师生关系,而不是从前的好友关系。偶尔想到林砚舟时,他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
放寒假前一天,苏夏芒再次邀请顾祁铭过年的时候去他家看烟花。这次顾祁铭只犹豫了五分钟就答应了,和苏夏芒要到了地址,然后领完寒假作业回了家。
林砚舟已经很久没有去找过他了。
寒假其实很无聊,没有人在身边陪着顾祁铭的话,他就会一直很安静的坐着。但他终于意识到林砚舟已经很久没来找过他了,所以他决定去找林砚舟,问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找他。可走到小区门口,他才猛的想起,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林砚舟住在哪。
顾祁铭沉默了。
该怎么形容那时的感觉呢……像是心里被猛的揪了一下。他本以为自己和林砚舟的关系已经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了,可仔细一想,他除了认识路奶奶,其他关于林砚舟的事他完全不知道。
他就像个小丑,明明知道自己完全没办法抓牢每个人,却还是想徒劳的将每个人都拢在手心。
他给林砚舟打了电话,去了养老院,跟着导航打车去了他们以前去过的烧烤摊,忙忙碌碌找了一天,电话林砚舟没接,去养老院发现路奶奶被接走了,去烧烤摊老板说林砚舟很久都没来过了。
怎么办?
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了,林砚舟在生气。
林砚舟的生气很窝囊,他不希望自己影响其他人,所以他只会带着自己曾经的笑脸退出那人的世界,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
但顾祁铭感到很难过。
以前也不是没有朋友这样过,可这次,却是抑制不住的,发自心底的难过。
顾祁铭有点想哭。
感情真是奇怪的东西。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林砚舟,他听到林砚舟和他说,要好好吃药。
对了,药。
他今天还没吃药。
顾祁铭强打起精神,走到客厅,双手颤抖着,拿好药,然后倒水,吃药。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多少片药,他只知道,他一吃完药,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就是在医院了。他躺在病床上,手上正打着点滴。他撑起身子按响了床头的铃,没多久,护士便走了进来。
“1015号床病人苏醒。”
顾祁铭迷茫的眨眨眼,他轻声喊了声“护士姐姐”,随后开口问她:
“姐姐,谁把我送到医院里来的啊?”
“据那个人说,是你的同学。”护士还没说完,苏夏芒便冲了进来,“祁铭,你没事吧?”
是苏夏芒吗?
也是,是他同学还知道他家地址的,也就只有苏夏芒了。
顾祁铭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仍然莫名的感到有些失落。但他还是强撑起一个笑,问他:“你怎么来了?”
“哎呀,我那天去你家找你,还没敲门呢,就听到‘咚’的一声,我以为是你不小心打翻了东西,所以一直在敲门。结果我敲了十分钟,你还是没开门,所以我就找物业了。结果一开门就看到了你倒在地上,身体还在抽搐,我吓坏了,就打120把你送过来了。”
是这样的吗?
顾祁铭沉默了一秒,说了声“谢谢”。
“你不知道,你昏迷的三天里,我天天来看你,但每次你都没醒。昨天我就对着你开始祷告,希望你今天能醒来,结果你今天还真醒了!”
苏夏芒喋喋不休的样子逐渐与某个熟悉的人重合,等苏夏芒说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慢吞吞的说出了那句疑问。
“这三天里,还有其他人来看过我吗?”
“没有啊。”苏夏芒眨眨眼,“除了我,我也没见过别人来了。”
“……好。”
心里隐秘的期待破碎,顾祁铭陪苏夏芒聊了一会就没心思再聊了,几句便把苏夏芒打发了。苏夏芒遗憾耸肩,主动离开了病房。然后冲着不远处椅子上带着口罩的人挑衅一笑:“看到了吗,他现在根本不在乎你了。”
“嗯,那又如何?”
那人摘下口罩,正是林砚舟。苏夏芒笑了一下,走过去坐在林砚舟旁边:“你还算义气,没让祁铭知道是你送他来的。这一点,我给你打十分。”
“哦。”林砚舟点头,“毕竟你也只是一个捡别人不要的东西的垃圾。”
“随你怎么说。”苏夏芒耸耸肩,“很快我就会让你知道,顾祁铭最爱的,一定是我。”
“嗯。”林砚舟又把口罩戴上了,“走了。”
顾祁铭没有住多久院,从他醒了之后只住了两天就出院回家了。这次他学聪明了,还特意下载了小助手让它监督自己吃药。
但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或许是因为失去了才会感觉到疼吧。
年三十很快就到来了。苏夏芒一大早就来到他家把他接去了自己家的别墅。顾祁铭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房子,有些窘迫的看着苏夏芒:“那个……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哎呀来都来了。”苏夏芒牵住他的手,“穿这双鞋,晚上我俩谁一起吧!”
苏夏芒的父母都在家,见他带人回来,立刻热情的迎了上来:“你就是顾祁铭吧。小芒和我们说了好多次了,这次终于见到本人了。”
顾祁铭挠挠头,有些腼腆的说了声“叔叔阿姨好。”苏夏芒笑着,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毒。
夜幕很快降临。他们打开电视开始播放春节联欢晚会,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坐在餐桌上,开始新的一年的互相敬酒。顾祁铭没喝过酒,一开始也默默拒绝了他们的敬酒。但苏夏芒缠着顾祁铭,最后顾祁铭还是喝了几杯。
顾祁铭酒量不好,虽然就只喝了几杯,但还是有了“微醺”的感觉,和苏夏芒的家人接触多了,慢慢的顾祁铭也放下了警惕,甚至开始隐秘的羡慕起了苏夏芒的家人。
这就是家吗?
他们一直等到零点钟声敲响才各自回了房间。苏夏芒拉着顾祁铭到了自己房间,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瓶葡萄酒,说要再来一轮。
顾祁铭起先是不想的,但奈何不了苏夏芒一直撒娇。于是他迷迷糊糊的又喝了好几杯酒,然后和苏夏芒一起躺在床上。
“顾祁铭,我跟你说件事。”
苏夏芒突然抱住了他,顾祁铭身体猛的一僵,酒都醒了一半。
“怎么了?”
“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苏夏芒还没说完,顾祁铭便猛的弹起,“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啊顾祁铭。”苏夏芒坐起来,撩起顾祁铭的发丝,“我真的很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顾祁铭有些慌乱,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怎么办,“等等,你说你喜欢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顾祁铭,我对你一见钟情啊顾祁铭,你是木头吗?”
苏夏芒笑着,摸了摸顾祁铭的脸,顾祁铭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而苏夏芒在意识到他后退时,神情一瞬间变得很狠毒。
“顾祁铭,你真的不知道我喜欢你吗?”苏夏芒一点点逼近,“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
“不是,我……”
“不是什么不是!”苏夏芒的神情变得扭曲,“顾祁铭,你不会还喜欢林砚舟那个烂人吧。一个被家族驱赶出去的垃圾,你怎么能喜欢他呢。”
顾祁铭有些慌乱,他其实并不知道林砚舟的家世,也不知道为什么林砚舟在苏夏芒眼里是一个烂人。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似乎缠绵了许久,他完全无从入手。苏夏芒朝顾祁铭走过来,顾祁铭下意识往后退,一直退到墙壁,退无可退。
“等等,苏夏芒,你等我缓一下……”
这真的是太荒谬了,他的好朋友喜欢他,还误会他喜欢他的另一个好朋友,事情究竟是为什么发展成这个样子的呢?顾祁铭头有些晕。他向来不会处理情感方面的事情,无论谁对他施以情感,他都从来只是接受,可现如今,他第一次觉得有些反感。
“苏夏芒,我还没分化……”
空气中的信息素味道越来越浓烈,但顾祁铭闻不到。顾祁铭知道苏夏芒是Omega,所以平时也很注意。可是苏夏芒如今这样……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没分化也没关系的。”苏夏芒笑的很甜,“祁铭,和我试试吧,我技术很好的。”
“不……”
顾祁铭的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他的手机。
对了,手机。
他快速的连续按了五下开关键,那是呼叫紧急联系人的方法。可他按完之后,又愣住了。
他的紧急联系人,是林砚舟。
林砚舟现在应该还在生气,他不会来的。
“在按紧急联系人吗?”
苏夏芒笑着,从顾祁铭口袋里摸出他的手机。
“可惜,林砚舟那个贱人,他还在生你的气,不可能来救你了。”
林砚舟还在生他的气。
这句话像是最后压死骆驼的那一根稻草,顾祁铭突然之间变得焦虑,他缓缓蹲下身,嘴里一直念叨着。
“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是……
不是!
林砚舟……
林砚舟……
他绝望的重复着这个名字,一字一句,反反复复。
他抓住了胸口那一直带在身上的十字架。
求求你了。
如果真的有神的话,能不能来救救我。
顾祁铭闭上双眼,泪水划过脸颊。
“嘭——”
是窗户碎裂的声音,苏夏芒房间的落地窗被打破,苏夏芒和顾祁铭几乎是一瞬间看向窗外,有人从天而降,打破那扇绝望的窗。
是林砚舟。
“顾祁铭!快跑!”
林砚舟跳进苏夏芒房间,冲上去给了苏夏芒一巴掌。
“你这个畜生。”他冷冷的说。
苏夏芒反应很快,被扇了一巴掌后立刻想要还手。他们互相撕打在一起,只有顾祁铭愣愣的蹲在原地。
他听到林砚舟说:
快跑啊——
别回头,快跑啊——
顾祁铭自认为是一个懦弱的人,可在见到苏夏芒在林砚舟脸上留下血痕时,他彻底怒了。
“苏夏芒!”
他想冲过去打苏夏芒,可他却突然看到了林砚舟制止的眼神。
他看到林砚舟用口型说:
没必要为了他毁了你自己。
快跑吧。
顾祁铭顿住了。
他在此时此刻才明白,究竟是谁在对他好。
这件事最终以顾祁铭报警结尾。
苏夏芒□□未遂,虽然是Omega,还是未成年,但同样要承受法律的后果。十六岁是可以承担□□罪的罪名的,苏夏芒最终被拘留,后续会进行公诉。
从警局出门,大过年的被整了这么一出,顾祁铭也没心思过年了。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林砚舟,感受到对方的低气压,想去哄哄对方,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砚舟哥……”
林砚舟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为什么要一个人生闷气?
为什么不理我?
太多委屈涌上心头,顾祁铭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等到真正能开口时,眼眶已经蓄满了泪水。
“哥……”
我好想你。
你别生气了。
抱抱我好吗?
林砚舟突然站定在原地,顾祁铭慌忙停下,林砚舟取下了自己的围巾,戴在了顾祁铭脖子上。
“太冷了。”林砚舟的神色很冷淡,“记得多穿点衣服,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
还有,你为什么会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顾祁铭,我是你的老师。”
只是因为这个吗?
顾祁铭不知道怎么了,但是他却莫名其妙的感到失落。
好像一切都改变了。
当林砚舟不再是他最亲密的人,只是作为他的老师的话,他卡在喉咙里的那句“砚舟哥”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后来的后来,苏夏芒离开了青科,林砚舟仍然担任着他们的语文老师,但每个月林砚舟都会雷打不动的带顾祁铭去复查,按他的话来说,就是他有义务了解学生情况,保证学生的身心健康。
可是真的只是如此吗?
那颗藏在虚伪皮囊下暗流涌动的心脏,是否真的是那么的大义凛然?如果抛弃了师生这一层身份,那他们到底该如何相处呢?
是要渐行渐远吗?
可是他根本舍不得啊。
林砚舟。
你真的是愚蠢透顶。
他一边自我厌弃着,一边却无可救药的深陷进去,像是扑火飞蛾,终将引火烧身。
不对。
“火”早就已经烧起来了。
他早就跑不了了。
顾祁铭每天按时吃药,两点一线的学习着。他不再去刻意与林砚舟亲近,而是疏离的保持着距离。顾祁铭开始学会伪装,把一切情绪都藏了起来。他开始变得外向,学会与同学交流,从飘忽不定的前三,到稳定的第一。
他用忙碌填满了自己,可当他停下来,他却又会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像是心脏缺了一块。
“叮铃铃……”
最近林砚舟接到的电话似乎格外的多,有好几次林砚舟还在上课时就接到了电话。每一次接电话,林砚舟都要跑到走廊的另一头,带上蓝牙耳机说话,似乎正在谋划着什么秘密。
顾祁铭的语文成绩一直很好,阅读理解能力也很强。他现在还参与了学校的社团,变得越来越健谈,能很轻易地察觉到每个人的情绪,及时给予每个人情绪价值,大家都很喜欢他。现在他已经长得很高,比林砚舟还要高那么一点点。他也渐渐成了校园里的男神,开始收到其他Omega的情书。
可他仍然没有分化。
正常的分化是在12岁就已经完成。当初医生说是因为他营养不良才导致的分化延后,可现在他的营养跟上了,他还是没有分化。考虑再三,顾祁铭还是去了医院检查,可最终的结果,却让他一头雾水。
“小伙子,你这是先天性腺体分泌障碍。”
“什么意思?”
“意思是,其实你早就分化了,是个Beta,但是因为你的腺体出了问题,导致你能像Alpha和Omega一样分泌信息素,但是你自己是闻不到的。”
医生又说了很多话,大意是让他不用担心,这种病并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只是平时要注意一下和其他性别的人接触,因为他的信息素不比Alpha强,也不比Omega弱,所以很容易被误解。
林砚舟是文科生,其实不太听得懂这些。不过要注意和人保持距离他还是听得懂的,从那天开始,他慢慢的变得疏离。虽然热情,却不与人亲近,像是一个别扭的个体。
“叮铃铃……”
林砚舟的手机又响了,他拿起手机,说了声“老师出去接个电话”就出去了。掏出蓝牙耳机,走到走廊的尽头,他才接起电话。
“喂。”
对面的声音低沉而又威严:“林砚舟,你确定要和我作对?你就不怕……”
“顾老爷子。”林砚舟笑了,“你不会真的以为,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你的旗子吧?”
“林砚舟,你要是加入我的话,我可以让你恢复在林家的身份和地位,能帮你做你想做的一切,但是如果你与我作对的话,你只有死路一条,你想清楚。”
“我很清楚。”林砚舟的目光落在远方的树上,“我一直都很清楚。”
“如果只是来威胁我的话,那我就挂了。我很忙,我的学生还等着我上课。”林砚舟并没有等对方回答便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把蓝牙耳机收起,走回教室,然后继续讲起了方才没讲完的课程。
平平安安的过完了高二,一直到了高三,临近高考,林砚舟给每个人都买了一串手绳,上面还有红豆,在红豆上面还有每个人名字的缩写。顾祁铭收到手绳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上,绳子的长度正正好好,他看着那串手绳,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林砚舟。说心里没有波动是假的,可是他也不知道这波动到底是什么。
情感可真是奇怪的东西,他还要多认真学习。
“顾祁铭,林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好。”
顾祁铭收好课桌上乱滚的笔,然后走去了办公室。
林砚舟的办公位一直没变,顾祁铭三两下拐到林砚舟桌前,问他:
“林老师,你找我?”
“顾祁铭,其实我有话想和你说。”
心跳加速。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不知道对方下一秒要说什么,神经却都提前紧绷了起来,似乎在渴望着,渴望着那个答案的出现。
“我……”
“哎我和你说我今天吃的那家黄焖鸡巨好吃……”
“对对对那家!特别好吃!我强推!”
林砚舟的话被周边老师的闲谈吞了个一干二净。顾祁铭有些疑惑的看向林砚舟,林砚舟轻咳一声:“你没听到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高考加油。”
“可是我很想知道,林老师。”
“……那……等你高考完后,到了冬天,你在a市见到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吧。”
顾祁铭却没有想到,那是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高考那天林砚舟没有来,这是意料之内的事,顾祁铭虽然有点难过,但还是立刻投入了紧张刺激的高考当中。连续考了三天,顾祁铭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转不动了。考完他就回了家,一直睡到深夜,然后突然被噩梦惊醒。
他梦到了林砚舟和他说再见。
很奇怪,明明是很平常的画面,他在梦里却止不住的想哭。他想去追林砚舟,可是根本追不上。醒来时,他的枕边湿漉漉的,像是流过泪。
鬼使神差的,他又来到了他们第一次相见的那个天台。他摸了摸胸口,突然发觉因为高考他把林砚舟送他的那个十字架收起来了。他抬头看着星星闪烁,突然闭上了眼。
那天晚上好像也是这样安静。
顾祁铭看着那轮月亮,在心里默默许了个愿。
能不能,让我下一秒就看到流星呢?
而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天空真的出现了流星,而且是流星雨。顾祁铭怔怔的看着天,不知怎么的,眼泪落了下来。
他现在想林砚舟了。
很想很想。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回到家里,想去自己的盒子里找到那个十字架,可打开盒子,却看到十字架碎了。
“怎么会呢……”
顾祁铭喃喃自语道。
他跑回房间,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许久没再使用的置顶聊天框。
——铭记.:林老师,你在吗?
——铭记.:老师,我这次高考考得很好,应该能上你的母校。
他发完这两句,又突然觉得有些突兀,着急忙慌的撤回了消息,生怕被对方看到。
他是一个胆小鬼。
在顾祁铭高考完后,上大学时,A市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了。
这么久了,他一直想给林砚舟发消息。可是怎么说都说不出口。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不知道如何回答对方的话,可他仍然没有忘记那份誓言。
“顾祁铭。”
是顾致言的声音。顾祁铭扭头,看见顾致言穿着黑色的大衣,手上似乎拿了一卷磁带。
心跳一瞬间停止。
顾祁铭还记得,以前他英语成绩下滑,林砚舟就总是用英语磁带给他放着听,说要培养语感。那卷磁带的上面还有一只小猫的涂鸦,看着很像林砚舟的手笔。
“林砚舟特意叫我在这一天给你的。”顾致言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找个时间听听吧。”
“嗯。”
现在市面上已经很难看到磁带播放机了。不过顾祁铭家里有一个,不需要买。他把那个磁带播放机拿了过来,放入了磁带。
“……”
“给,我暗恋的你。”
“顾祁铭,别来无恙。”
“当你听到这卷磁带的时候,A市应该已经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天气冷不冷?要记得带好围巾,不要冻感冒了。”
“其实我很后悔把你推开了,还推的那么远。可是为了不连累你,我只能这么做。希望你能理解我,不过不理解我也没关系,我不在乎。”
“顾祁铭,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我喜欢你,我真傻,我才知道我喜欢你。可是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偷偷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我爱你。因为你是于我而言,最特别,最美丽的那颗星星。你是闪闪发光的,是独一无二的,是我的,是大家的星星。”
“小时候的经历并不代表一切,不要再自卑了,你很好,是这个世界,权贵的错。还记得我说的话吗?世界坏,阿铭好。所以阿铭要一直好下去。”
这卷磁带很长,大概有十分钟左右的长度。林砚舟就这样说了十分钟,一点一点的,告诉顾祁铭他到底有多好。
“顾祁铭,我从不觉得你配的上任何人,你值得最好的,所以我便挑剔了起来。”
“我不完美,不好看,不是好人,或许这辈子都没资格收获你的喜欢。”
“但是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
“顾祁铭,我爱你。”
“我说我爱你。”
听到这句话,顾祁铭的心里突然揪的疼了一下。他突然想到高考完那天做的梦,他颤抖着手,拨打了顾致言的电话。
“顾致言,砚舟哥他怎么了?”
顾致言没有说话。
“你说啊……说啊!”
他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害怕着最坏的结果出现。
“……节哀。”
后来顾致言说了什么,顾祁铭没有一句话听清了。
林砚舟死了。
可是怎么会呢?
为什么……为什么?
林砚舟怎么会死呢?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再次恢复意识,他已经再次站在养老院的门口了。
“哎,阿铭,是阿铭来了!”
有老人认出了他,还有老人跑过来抚摸着他的脸,问他怎么哭了。
哭了……?
他,哭了吗?
顾祁铭抹了一把脸,这才发现,泪水已经流满了整张脸。
路奶奶是最后出现的。她这次拄着拐杖,走路的时候很慢,感觉一下子老了许多。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路奶奶走到顾祁铭身前,握住了他的手。
“阿铭啊……”
“奶奶,我在。”
路奶奶愣了一下,这是顾祁铭第一次叫她奶奶。可是她并没有顿住太久,而是牵着顾祁铭的手,把他往室内带。
“外面冷,别冻着了。”
顾祁铭沉默着跟着路奶奶走到了大厅。大厅里开了暖气,很暖和,像是提前迎来了暖春。可顾祁铭知道,这是假的。
暖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来。
“阿铭……”路奶奶抹了抹眼角的泪,“你知不知道小舟那孩子的身世啊?”
顾祁铭沉默了。
他真的不知道。
路奶奶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停顿,自顾自的开始讲了起来。
林砚舟出生于A市豪门林家。
那个时候,A尊O卑B低劣的思想特别严重。他的父母不知怎么弄到了分化检测单,上面写着,林砚舟永远都只可能是个Beta,无力与其他人斗争。
他的父母其实非常无能,他们只是林家的一个小分支,全指望着林砚舟能分化成Alpha多分点家产,可是现在连家产这条路都走不通了,于是,他的父母开始虐待他。
路奶奶其实不是林砚舟的亲奶奶,二叔他们家隔壁的邻居。每一次林砚舟被赶出家门,都是路奶奶收留的他。
林砚舟小时候也和顾祁铭一样,不爱说话,不爱动,没有情绪,一天到晚呆呆的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是路奶奶一点一点的把他养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路奶奶膝下曾育有一儿一女,他们都是军人,都是因为执行任务时光荣牺牲。路奶奶一直为他们感到自豪,林砚舟听说了他们的事迹之后,也非常崇拜他们,还说,以后他也要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虽然的这辈子注定是Beta,但是他以前是独生子,日子倒也没有那么难过。直到后来,林汐出生,他彻底成为了名存实亡的大少爷。仆人看不起他,家人虐待他,所有人都拿他当不争气的出气筒。
除了他那个妹妹林汐。
林汐很喜欢他,会在他难过时给他递上一颗糖,会在他口渴时端来一杯饮料。林汐的善意让他慢慢敞开心扉,慢慢的,变得越来越善良。
林砚舟十六岁的时候拿着自己攒的钱赚到了很多钱,于是他立刻选择了搬出去住。可是在搬家那天出了意外。林汐搬家师傅的失误被砸死,而请来搬家师傅的他,立刻成为了众矢之的。
你就是个灾星!
他的妈妈说。
怎么死的不是你!
他的爸爸说。
对啊,他也很好奇。
作恶多端的明明是他,为什么,死的却是他的妹妹。
“后来,小舟搬出去住了,和林家的人基本都断了联系。”路奶奶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可是他在我心里,也是好孩子。”
他是的,奶奶。
他是好孩子。
他教会了我很多,现在是最后一课了。
这一课叫离别。
林砚舟的葬礼早就办完了。顾祁铭找路奶奶要到了林砚舟坟墓的位置,在和那天相似的一个夜晚,在他的墓前,放了一束玫瑰,一瓶樱花味的可乐,还有一些烧烤。顾祁铭看向天空,闭上眼睛,许了个愿。
“下辈子,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吧。”
有流星划过,在天空留下痕迹。
晚安,林砚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