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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   大庆三十二年,春,东风入律。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两国和亲的日子也渐近。

      如今,大皇子萧砚已死,陛下为此事成日成夜地忧愁,最终将和亲的公主许配给了二皇子萧玦。

      他不愿,提剑伤了数百人,想要离开这昏暗封建的卞京,却被陛下禁足了十余日。

      我记忆中的萧玦,一直是个随心所欲的少年。

      他喜欢剑,喜欢酒,却不喜朝堂事,他想成为一个江湖客,却卸不掉宫中的枷锁。

      这些年,他很少于卞京城内现身,总游历于江湖各地,看尽风花雪月,尝尽天下美酒,听尽世间趣事。

      陛下事事纵容他,也只是因为愧对于他的母妃。

      他的母妃乃是花容月貌的太妃娘娘。

      那年,陛下出宫微服私访,路过扬州城时,被人刺杀,受了重伤,昏迷在了山脚下。

      而后被一个姑娘救回了家。

      他敷得草药,是姑娘亲自上山摘的;他吃得粮食,是姑娘一点点儿省下的。

      姑娘心地善良,总笑着讲故事给他听。

      讲书生负了心上人的故事、讲将军杀了妻儿的故事、也讲牛郎与织女的故事……

      陛下不白吃白住,总会帮姑娘挑水,陪姑娘上山摘野菜。

      村子里的人瞧见,就会笑着说,姑娘找了个好郎君。陛下也不推辞,只是在一旁盯着姑娘傻笑。

      日子很快过去了三个月,陛下渐渐痊愈,也该回京了,离别那日,他站在山头上,朝姑娘摆手,身后是开得正盛的梅花,花瓣漫山飘零。

      姑娘说,梅花真美,若是再多上一些,那就更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陛下回宫后,便命人在后花园内种下了三千梅花树。

      又过了三个月,陛下去找姑娘提亲了。

      他没告诉姑娘,他是当今圣上,只告诉了姑娘,他是卞京城内的一位富家公子。

      姑娘相信他,嫁给了他,并为他产下一子,起名为萧玦,因为姑娘叫阿撅。

      一年后,他带姑娘回京,姑娘才知,他骗了自己,他就是那个不知黎民疾苦、贪图富贵的圣上。

      这皇宫于姑娘而言,如牢笼,困住了本该自由的她。

      姑娘开始恨他了,欲离去,却被他软禁在了安宁宫中,后来,姑娘疯了,死在了安宁宫内。

      陛下自此,再没踏入过扬州城半步。

      他对姑娘的喜欢是真的,他害了姑娘也是真的。

      姑娘便是那花容月貌的太妃娘娘。

      陛下有愧于她,以至于想要弥补她留在这世间的儿子,就算是,那年萧玦想去扬州城看上一眼,他也立刻就答应了。

      陛下与阿撅的故事,早已成了宫中的隐秘,鲜少有人知道,也无人敢提。

      我先前并不知有此事,是那日,谢央告诉我的。

      那日,我瞧书上对扬州的描写,侧头问谢央:“扬州城明明距卞京更近一些,为何比其他地方更加贫瘠呢?”

      他是这样回答我的:“陛下不喜扬州城,自然不愿去管它了。”

      我又问他:“为何不喜欢?”

      他不想同我讲,将脸撇向一边,不看我。

      我缠了他许久,缠得他没办法了,才将陛下与阿撅的故事讲给了我。

      果然啊,殿下真是个软弱无能的人,连现实都不敢面对!

      ***

      初见萧玦时,是在我十二岁那年的春日宴。

      那年的他十六,练得一手好剑法。

      宴会正热闹时,不知何人提出让二皇子剑舞一段,助助兴。

      一旁兴致缺缺的萧玦瞬间来了兴趣,眼眸都亮了几分,嘴角也挂起了寻常瞧不见的笑意。

      参宴两个时辰,这是我第一次瞧见萧玦笑,笑得明媚耀眼,笑得如春风十里。

      我甚至还小声问过沈青林:“二皇子为何不笑,总是挂着一副臭脸,像是别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

      沈青林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才答:“或许是他不开心吧。”

      自记事起便没瞧见过自己的母妃,虽陛下纵容他,却从未给过他真真切切的关爱。他喜爱自由,看似自由,却总有无形中的枷锁禁锢他。

      任谁这样,都不会开心吧!

      瞧见萧玦拔剑,站起身,陛下连忙摆手拒绝,朝他喊道:“玦儿,不可,不可!”

      却无用,他早已拿起了剑,干脆利索地挥舞了起来,还有轻缓的琴声悠扬相伴。

      渐渐地,渐渐地,竟引来了漫天花瓣飞舞,而后飘飘洒洒落地,亦有一些落在他的肩上。

      我突然想起《定风波·暮春漫兴》中的那句:少时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钟。

      少年与春日、美酒、骏马、花儿皆是绝配。

      萧玦仰头,饮了一杯酒,又挥出一道剑气。

      剑气寒冷凌厉,将太和殿的牌匾一分为二,墙壁也裂开了一道缝隙。

      陛下大怒,将桌上的酒杯全掀翻在了地上,众臣皆跪倒在地,不敢言语,亦不敢抬头去看。

      陛下瞪大了双眸,火冒三丈,气得大喊:“孽障,你该当何罪,你给朕跪下。”

      萧玦收了剑,又拿起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却不跪,冷声道:“儿臣何罪之有?”

      “这太和殿中岂是你胡闹之地,平日里,无论你怎样,朕都装作不知,可如今你过分了……”

      萧玦做得过分吗,我倒觉得他做得好,真想为他竖起大拇指,夸赞他一番。

      我先前总能听闻,萧玦的事迹:

      ——二皇子冬日里将四皇子推进了水池中,被陛下责罚了。

      ——二皇子给贤妃娘娘下毒未遂,被陛下仗责了。

      ——二皇子剪了陛下的胡子,被陛下禁足了。

      他总是这般,随随便便就将皇宫搅了个大乱。

      我瞧着眼前冷淡平静、无所畏惧的少年,竟笑了起来,笑出了声。

      幸而有沈青林在身旁,用胳膊戳了戳我,才让我止住笑意。

      “当今世间,战乱纷纷,民不聊生,百姓都快饿死了,哪儿还有太平盛世呢。”萧玦冷言冷语:“还留这‘太和殿’的牌匾作甚。”

      最终,萧玦被贬出了卞京城,未得陛下旨意,此生不得回京。

      他走时,神采奕奕,春风得意,手中握剑,腰间别酒,乘马纵意江湖。

      我想,或许,这才是他想要的自由吧!

      ***

      萧玦与北诀公主和亲的日子定在六月十五。

      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阴雨天。

      斜斜细雨淅淅沥沥,如安宁公主的眼泪般落下。

      她由北诀嫁入中原来,身边无了至亲之人,也离开了生长之地,不知会面临什么,甚至不知要嫁给什么样的公子。

      进宫途中,我瞧街上十里红妆,场景盛大,侧头问谢央:“二皇子殿下娶了和亲的公主,他定会成为继位登基者吧。”

      谢央竖起手指,放在我唇前,低声道:“夫人,不可多嘴。”

      得了,得了,宫中的规矩就是多,这不能说,那也不能说,我什么都不说好了。

      我就这样静静地瞧着谢央,瞧他掀起帘幕,盯着外面发愣,或许他也有心事吧。

      马车稳稳地行至长乐宫时,他突然侧头轻轻地唤了我一声:“夫人……”

      我脱口而出一句:“嗯?”

      他转过头来,皱着眉头道:“你那日,也如安宁公主般,不情不愿嫁给我,后悔吗?”

      他问,后悔吗?

      没能嫁给喜欢的少年,没能去趟烟雨姑苏城,没能多些自由的岁月,我自然后悔。

      我刚想开口回答,他却又退缩了。

      “夫人,莫要说了。”他深呼了一口气,笑着对我说:“无论你如何回答,都是我夫人。”

      我与谢央很快行至了太和殿。

      我瞧萧玦和安宁公主着一身红嫁衣,就如此潦草地将自己的一生交付给对方,却不知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瞧两人相互挽着胳膊,随安宁公主踏过火盆,开始成礼。

      可礼未成,无数利箭便从大殿各处射来,四周一片混乱,传来震耳欲聋的呐喊声,萧玦护着陛下与安宁公主躲在了角落,而后拔剑而去。

      突然,一只乱箭朝我射来。

      我闭上双眸,不敢睁开去看,蓦地落入一个坚硬的胸膛,再睁眼,谢央挡在了我面前,为我挡下了那一箭。

      鲜血自他肩膀处流出,一滴又一滴,浸染了我的纱裙,染成了大片大片的红花。

      我瞧着他的模样,掉下了眼泪:“谢央,你傻不傻?”

      他轻柔地为我擦去泪珠,声音愈来愈虚弱:“夫人,别哭,我不疼的……”

      他真是会骗人,流了这么多血,不疼才怪呢!

      我哭得更加厉害了,他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轻哄着。

      哄着,哄着,就没了动静,缓缓地闭上了双眸。

      “谢央,你醒醒啊。”我瞧着他,轻喊道:“嫁给你,我不后悔,此生也不后悔。”

      宫中有人反了。

      箭虽乱,却大部分都朝萧玦射去,显然,他们的目标正是萧玦。

      如今大皇子萧砚已死,继位者的人选,必定会在二皇子萧玦和四皇子萧逸中,择一人而出。

      陛下将和亲的公主许配给了萧玦,便昭告了天下,登基称帝者,唯萧玦一人。

      那么,造反之人必定是四皇子。

      他只要趁乱杀了萧玦,便可待陛下死后,名正言顺地继位。

      我见忠臣倒地,见血洒满地,见陛下面露恐惧、瑟瑟发抖。

      彼时,我只想问他一句,害怕吗,你这个识人不清的昏君,你这个软弱无能的胆小鬼。

      渐渐地,渐渐地,战乱平了,四周的喊声没了,太和殿的门也缓缓打开了。

      只见萧逸垂着脸,双手撑地,半跪在门前,浑身是血,亦有血珠从脸颊处滴下。

      又见萧玦从一地的尸体中,以剑撑地,而后站了起来,立于萧逸面前,明晃晃的剑上,沾满了鲜血,一身傲然之气。

      他浅笑着道:“萧逸,你败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的好哥哥呀,我又何时胜过你。”萧逸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渍,偏执地笑了起来,笑得疯狂,“我只不过想为自己多争取一下罢了。”

      萧玦收了剑,皱着眉头道:“我本就不想要继位,你又何必偏要争一争呢。”

      “是吗?”萧逸直了直身子,抬头仰望着他,大喊道:“那你便去死吧!”

      话落,萧逸便拿出匕首朝萧玦而去,萧玦则侧身躲开,一脚将他又踹在了地上。

      萧玦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匕首,在他脸颊、脖颈处轻轻拂过,而后浅笑着趴在他耳边低语呢喃:“最后要死的人是你,才对吧!”

      陛下从一旁的角落里站起来,打断了萧玦的动作:“萧逸,你要造反吗,这是死罪,你可知道?”

      萧逸又开始了仰头大笑,而后讽刺道:“死罪?是啊,自父皇继位二十八年来,你一句句‘死罪’,害死了多少人。”

      我想,害死了多少人呢?

      害死了意气风发的少年,害死了心系天下的大臣,害死了风华绝代的女子,也害死了身无分文的百姓。

      “一派胡言,简直是无可救药了!”陛下听闻后心虚,瞪大了双目:“我看是你贪得无厌,心中只有这王位了吧!”

      “看来,被我说对了。”萧逸抬头死死盯着殿下,眸中布满了血丝,愈发通红,“父皇莫不是恼羞成怒了吧?”

      陛下听不下去,也说下去了,推开萧玦,拔出他手中的剑,剑起剑落,就这样挑了萧逸的脚筋。

      四皇子萧逸残了。

      鲜血四溅,洒在我的脸颊上,触感是温热的,而后渐渐失了温度。

      也洒在谢央的脸颊上,他似乎有所感应,睁开了眼,瞧我满脸血迹,眸中尽是心疼。

      他缓慢地抬起手,为我擦拭着脸颊,却怎么都擦不掉:“夫人,别怕……”

      我握住了他的手腕,而后摇了摇头。

      怕吗?我不怕,只是觉得惊讶与可悲。

      挑了沈青林脚筋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握剑的陛下。

      烧了他的府邸,害死了他的亲人,还不够,还要将他变为废人。

      陛下,此刻,你有没有愧疚之心呢?

      我望萧逸蜷缩在地,痛得五官狰狞着,嘴角抽搐着,渐渐没了反应,疼昏了过去。

      我想,那日,沈青林也这般痛吧!

      我望萧玦倚靠着墙壁,身上沾血,半垂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望满地的狼狈,周身尸体纵横,血腥气直冲鼻腔。

      我想,任谁都觉得这一幕残忍至极吧!

      可陛下眸中,却瞧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我想,他定是没有的,没有愧疚之心。

      萧逸谋反之事,已成定局,他被陛下废黜皇子位,流放青州。

      萧玦却因平战乱有功,被陛下夸赞了许久,赏黄金万两。

      《长相思·面苍然》中,有这么一句话:“画凌烟,上甘泉,自古功名属少年。”

      若将如今的他与诗中的少年郎作比较,也不为过吧。

      ***

      自安宁公主嫁入卞京,我总能瞧见萧玦笑,笑得发自内心。

      这一日,他来府上找谢央了。

      如往常一样,金笄束发,一身锦衣华服,手中却没了剑,腰间却没了酒。

      我开口喊住他:“二皇子殿下,请留步。”

      他回头看我,有些不解:“嗯?”

      “再待上几年……”我瞧着他,问出了心中所想:“二皇子殿下会登基称帝吗?”

      “大概会吧。”他垂着眼眸,思索了片刻,而后答:“登基称帝可以救民于水火,可以改革换代、推翻旧制度,也可以换一个太平盛世,不是吗?”

      “二皇子殿下,倒是如往常不同了。”我瞧他的模样,淡淡地道:“人都比先前成熟了不少呢。”

      “哦?是吗?”他回眸,挑了挑眉:“或许是因为我成婚了吧。”

      我心中尽是好奇,又问:“二皇子殿下喜欢安宁公主?”

      “窈窕美人,何人不喜欢呢?”他浅笑着说,说得话却出人意料:“我猜,谢将军也定会喜欢应小姐的。”

      “二皇子殿下,莫要胡说。”我满脸震惊,脸颊红了个透彻,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应云还有事,失陪了。”

      他笑着离开,朝谢央所在的书斋走去。

      他与谢央聊了许久,说了什么,我并不知道。

      只不过,待他走后,谢央半垂着头,在书斋中坐了许久,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我端着茶盏,推开门,朝他走去:“谢央,我刚煮的茶,尝一尝?”

      他接过茶盏,笑了笑:“夫人何时会煮茶了?”

      “方才依兰教我的。”我抬了抬下巴,一脸傲娇地对他说:“你快尝一下。”

      他将茶盏放在唇边,浅尝了一小口,眉头皱了一下,却瞬间又松开,让人看不真切。

      他淡淡地道了一句:“嗯,好喝……”

      我依旧盯着他,眸中自信满满。

      他又拿起了茶盏,喝了一大口,这次竟直接咳了起来。

      我抬手,在他的背后轻拍了几下,而后掠过他,径直拿起茶盏,尝了口,瞬间吐了出来。

      涩,苦,又涩又苦,让人难以下咽。

      我苦着一张脸问他:“这么难喝,你为何不说?”

      他却笑着答:“夫人第一次煮茶,我若是说难喝,那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我瞧着他认真的模样,竟一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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