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橘》秋72001

20、撸串

　　日影拖长了体育馆空旷的影子，斜斜烙在光洁的地板上，从耀眼的金蜕变成温吞的橘红。
　　空气里浮动着汗水的咸涩和橡胶地板被摩擦后散发的微热气息。
　　林傲手腕一抖，一个轻盈的吊球擦着白色网带悄然滚落。
　　“服不服？叶小菜？”林傲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特有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得意。
　　他随手抹了一把下颌线，汗珠沿着那抹痞气的弧度滚落，砸在地板上洇开深色圆点。
　　叶茗茗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精心扎好的丸子头经过一天的激烈厮杀，早已溃不成军，几缕湿透的碎发黏在泛红的脸颊和汗湿的脖颈上，像只刚从水里捞起来的、炸了毛的小动物。
　　“……算、算你狠！林傲！”她气息不稳，抬头狠狠剜了他一眼，圆溜溜的眼睛里却倏地燃起新的亮光，“喂！大家！饿不饿？”
　　她直起身，一扫颓势，兴奋地拍手，声音在空旷的场馆里激起小小回音：“去我家烧烤吧！我爸妈出差了，家里没人！冰箱里还有之前囤的一大堆烤串，绝对够我们造！怎么样？”她目光灼灼地扫过三人。
　　“烧烤？”周驰眼睛瞬间亮了，他正习惯性地撩起湖蓝色T恤下摆擦汗，露出一截紧实流畅的腰线，闻言立刻放下衣角。
　　笑容灿烂得晃眼，“这主意绝了！正好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他看向林傲和秋芮，眼神带着征询的热度。
　　林傲挑了挑眉，脸上那抹惯有的、带着点坏劲儿的笑容加深，他甩了甩汗湿的额发：“行啊，有免费晚餐，不去是傻子。顺便见识下叶小菜的‘烧烤艺术’。”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叶茗茗立刻跳脚：“林傲！等着！待会儿让你见识什么叫‘食神再世’！”
　　在两人熟悉的斗嘴背景音里，周驰的目光自然转向几步开外的秋芮。
　　她独自站着，正从背包里拿出水壶，安静地小口喝水。
　　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清瘦的轮廓，高马尾依旧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只是几缕被汗浸湿的发丝贴在白皙的颈侧，平添几分生动的脆弱感。
　　运动后的红晕淡淡染上她素来清冷的脸颊。
　　“秋芮？”周驰走近，声音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一起去？补充能量。”他笑容坦荡，带着青梅竹马特有的熟稔。
　　秋芮拧紧水壶盖，细微的“咔哒”声在暮色中清晰。
　　她抬眼，清泠的目光掠过周驰灿烂的笑脸，又扫过拌嘴的叶茗茗和林傲，最后落回周驰身上，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点顽劣意味的光。
　　“嗯。”她轻轻颔首，唇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极淡的弧度，声音却一本正经，“正好，监督某人别把茗茗家的院子点着了。”
　　周驰一愣，随即夸张地捂住胸口，一脸受伤：“哇！秋芮同志！我在你心里就这形象？太寒心了！”
　　秋芮没理他，径直走向自己的背包，高马尾在身后划出一个利落的弧线，只有微微耸动的肩膀泄露了一丝笑意。
　　暮色四合，路灯渐次点亮。影子在暖黄的光晕里被拉长又缩短。
　　晚风带着白日的余温，吹散汗意，送来惬意的凉爽。
　　叶茗茗叽叽喳喳地规划着菜单，林傲泼冷水，周驰笑着帮腔，秋芮安静地走在周驰外侧。
　　听着风里断断续续的嬉闹，目光偶尔掠过周驰被灯光勾勒得格外清晰的侧脸。
　　路过小区门口的24小时便利店时，明亮的白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倾泻而出。
　　叶茗茗猛地一拍脑门：“哎呀！光有串儿可不行！周驰哥，林傲哥，你们去买饮料！我先回去开院子门准备炭火！”
　　她不由分说地把秋芮往便利店门口轻轻一推，自己跨上电动车，风风火火地喊道：“快点啊！就在前面那栋！”
　　说完，车轮一转，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进了小区深处。
　　秋芮被推得趔趄一步，无奈地站定在便利店门口。
　　玻璃门自动滑开，冷气混合着各种食物和日化用品的味道扑面而来。
　　“走吧，芮芮，速战速决！”周驰招呼着，率先走了进去。
　　林傲懒洋洋地跟上，一副“你们决定我掏钱”的模样。
　　便利店里冷气开得很足，一排排冰柜发出低沉的嗡鸣。
　　周驰目标明确地走向饮料区，高大的身影在冷白的荧光灯下显得格外挺拔。
　　秋芮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饮料瓶罐。
　　“喏，你的营养快线。”周驰的声音带着笑意，毫无预兆地从她身侧很近的地方响起。
　　他不知何时已经选好了，正微微倾身，手臂越过她的肩头，拿起一瓶白色瓶子。
　　熟悉的、带着阳光气息的汗味，混合着他身上清爽的皂角香，瞬间笼罩下来，比便利店的冷气更先一步攫住了秋芮的呼吸。
　　太近了。
　　秋芮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不着痕迹地、极快地朝旁边挪了半步，拉开了一丝微妙的距离。心脏在胸腔里毫无预兆地重敲了一下。
　　“谢谢。”她伸手去接，声音维持着惯常的平静。
　　就在她冰凉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同样冰凉的营养快线外壳时——
　　周驰大概是想把饮料更稳地递到她手里，手指下意识地向前松了松。
　　两人的手指在冰冷的塑料瓶壁上，发生了一次极其短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交错。
　　他的指腹，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因常年打球而生的薄茧，干燥而温热，极其短暂地、如同羽毛拂过般，擦过了秋芮手腕内侧那片最敏感、最娇嫩的肌肤。
　　轰！
　　一股强烈的、如同微弱电流窜过般的酥麻感，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灼热，猛地从那个被擦碰的点炸开！
　　沿着手臂的神经，以燎原之势迅猛无比地冲向大脑和心脏！
　　秋芮浑身一僵，呼吸骤然停滞。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手腕内侧那片皮肤在疯狂地尖叫，宣告着那转瞬即逝却无比清晰的触感。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轰鸣声。
　　指尖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
　　“啪嗒！”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声响，打破了便利店舒缓的背景音乐。
　　那瓶冰凉的、刚刚脱离周驰掌心的营养快线，直直坠落，不偏不倚砸在周驰穿着运动鞋的脚背上，然后弹跳了一下，滚落在地。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周驰反应过来，弯腰捡起这瓶营养快线，塞进秋芮的手里，无语道：“今天你这是怎么了？之前和现在反差感怎么这么大？”
　　林傲原本正百无聊赖地站在几步外的啤酒货架前，指尖拨弄着一罐精酿的拉环，听到这突兀的声响，懒洋洋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秋芮手上的营养快线，又看了看一脸无奈的说着什么。
　　便利店冷白的光线，将她此刻的神情照得纤毫毕现——那张素来清冷平静的脸上，此刻正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一抹极其艳丽、如同火烧云般的红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白皙的脖颈一路向上，迅速蔓延至脸颊，甚至染红了耳廓和耳垂。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惊慌失措，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后激起的剧烈涟漪。
　　她的嘴唇微微抿着，透着一丝强自压抑却濒临失控的无措。
　　林傲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桃花眼，瞬间眯了起来。
　　错愕仅仅停留了零点几秒，随即，一种混合着“果然如此”、“精彩绝伦”、“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极其欠揍的兴奋光芒，如同探照灯般在他眼中轰然点亮。
　　他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那抹痞气十足的笑容迅速扩大，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一口白牙。
　　“哇哦——”林傲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愉悦，他慢悠悠地踱步过来。
　　最终定格在秋芮脸上，促狭地挑眉，“秋大学霸……这‘乌龙’，放得够狠啊？”
　　秋芮只觉得脸颊滚烫得快要烧起来，耳膜里全是自己疯狂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便利店的冷气仿佛失去了作用，一股股燥热从身体深处不断蒸腾而上。
　　“我这脑子一天想什么呢！”她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和慌乱，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清冷镇定。
　　“走吧！去烤串。”林傲笑着说道。
　　“我…我去结账！”她几乎是抢着说道，声音又快又急，抱着那瓶营养快线，转身就朝着收银台快步走去。
　　高马尾在她脑后划出一个略显凌乱和仓促的弧线，背影绷得笔直僵硬，每一步都透着逃离现场的迫切。
　　便利店里明亮的灯光，将她耳后那片蔓延至颈项的绯红，映照得无比清晰。
　　“呃……”周驰看着慌张的她，回想到之前的两人在一起，也没见她有这么大反应。
　　“兄弟，”林傲凑近，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掩不住那浓烈的调侃笑意，“赶紧去啊！还真让她付钱啊”
　　周驰：“……？？？”
　　“赶紧去啊！”林傲推了他一把。
　　“哦。”周驰提着一袋东西追了上去，拿过秋芮手中的营养快线，她一脸有些错愕。
　　“我来吧！”周驰声音轻轻的开口。
　　三个人出便利店就往叶茗茗家走去。
　　那抹在暮色与灯光下燃烧的绯红，如同无声的烙印，深深刻在了这个寻常的便利店傍晚。
　　叶茗茗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探出来的是一张被丸子头箍得圆圆的小脸。
　　“快进来快进来，碳火我刚点着，肉串腌好了，冰啤酒也冰镇了！”她蹦着往后退，手里还捏着一把孜然。
　　楼道里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最先进来的人把外套往沙发一扔，周驰嗓音亮得像楼道灯：“哎哟，这味儿一闻就饿了。”
　　“饿？刚才谁在楼下说‘不饿只渴’？”秋芮清冷的声音慢悠悠地跟在后面，高马尾的发梢扫过门框，带着一点夜风的凉意。
　　“我渴，也饿，这不冲突。”周驰回头冲她龇牙一笑，“你又怼我。”
　　“谁让你好怼。”她抬手，指尖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腰窝。
　　亮嗓子的人立刻缩着脖子往旁边躲，撞到后面慢悠悠晃进来的第三人。
　　“啧，”林傲单手插兜，用肩膀把人顶回去，“别挤，我手里还有酒。”
　　烤架已经摆在了阳台，铁网上“滋啦”一声落下第一把肉串。
　　油花炸开，香气顺着夜风往外飘。叶茗茗蹲在烤架前，拿刷子给肉翻面：“秋芮快来帮我，我快被烟熏成腊肉了。”
　　秋芮走过去，接过刷子，动作干脆：“让开，我来。”
　　“得嘞！”叶茗茗蹦起来，把位置让给他，顺手开了四罐啤酒，叮叮当当排在栏杆上，“第一串谁吃？”
　　“我！”周驰的人举高手，像小学生抢答。
　　“你？排队”秋芮用夹子夹起第一串，轻轻吹了吹，油亮亮的肉串在她指间转了个圈，最后却递到亮嗓子的嘴边，“张嘴。”
　　周驰愣了一下，张嘴咬住，含糊不清地嘟囔：“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
　　“怕你饿死。”她收回手，指尖在围裙上蹭了蹭，声音淡淡，“省得阿姨说我没照顾好你。”
　　“嘁。”周驰鼓着腮帮子嚼肉，眼睛却弯成月牙，“明明是你想喂我。”
　　“少自恋。”她转身继续翻烤架，耳尖却悄悄红了。
　　林傲靠在栏杆边，单手拉开啤酒拉环，泡沫涌出来，他低头舔了一口，抬眼：“你俩能不能别在烤架前打情骂俏？烟都往我脸上飘。”
　　“飘你脸上是给你免费做烟熏妆。”叶茗茗笑嘻嘻地递给他一串鸡翅，“尝尝我的秘制酱料。”
　　“行，”林傲接过来，咬了一口，挑眉，“甜辣口？可以。”
　　“那是，”叶茗茗得意地晃脑袋，“我调了三种酱，甜辣、蒜香、孜然——”
　　“我要蒜香！”周驰积极的举手。
　　“你不是在减肥？”秋芮头也不回，刷子往肉串上一抹，蒜香四溢。
　　“今天例外。”周驰凑过去，手指戳了戳她的马尾，“今天秋秋心情好，我得多吃点。”
　　“我心情好？”秋芮侧头看他，眼尾微挑，“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从——”周驰想了想，突然伸手，指尖蹭过她嘴角，“从你不怼我超过三句开始。”
　　秋芮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笑了，声音轻得像蚊子：“今天……确实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了？”叶茗茗咬着烤青椒，含糊地问。
　　“不知道。”秋芮把最后一串肉翻了个面，火光映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就是……突然不想怼他了。”
　　周驰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
　　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短袖传过来，秋芮没躲，也没再说话。
　　夜风裹着烤肉的香气，吹散了白日的燥热。啤酒罐碰在一起，叮当作响。
　　火光里，四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