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有你》洛子晴

1、第 1 章

　　暑气蒸腾，蝉鸣聒噪，又一个暑假如期而至。

　　“暑假我们出去旅行吧？”子辰兴高采烈地提议，眼睛亮晶晶的。

　　我有些为难地蹙眉：“可是……我的小说还没写完，再拖下去，稿费真要泡汤了。”

　　“你写的那恐怖小说呀，”他凑近，做了个夸张的鬼脸，“连我都吓不到，还想吓唬谁？别写啦！”

　　明知他是在开玩笑，心里还是忍不住泛酸。“你就知道打击我，从来不会鼓励我一下。”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的大作家，”子辰笑着从身后环住我，下巴轻轻抵在我发顶，熟悉的栀子花香温柔地将我包裹，“那我就在家陪你。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陪着你。”

　　他的话语总是这样，带着能融化一切阴霾的暖意。

　　望着这栋空旷寂静的别墅，往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曾经这里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两年前，那场无情的空难带走了我的父母。也是从那刻起，我与本就聚少离多的哥哥，距离变得更加遥远。父亲留下的庞大遗产，按照遗嘱，由哥哥继承了正处于扩张关键期、却因董事长猝然离世而遭受重创的公司。而我，这个从小被过度保护，只接触过家庭教师，几乎与世隔绝的“黄毛丫头”，对公司事务一窍不通，自然帮不上任何忙。

　　哥哥去了美国打理那边的业务，两年未曾归家。家里的佣人也陆续被遣散。偌大的四层别墅，只剩下我一人。

　　孤独像藤蔓般疯狂滋长，我开始写恐怖小说。或许只有将自己彻底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惊悚世界里，才能暂时忘却现实的痛楚。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拒绝见任何人，包括一次次前来敲门的哥哥。

　　我知道，我心里是怨他的。如果不是为了参加他的毕业典礼，父母就不会登上那架飞机……

　　时间久了，哥哥也不再来了。

　　直到子辰的出现。

　　我甚至记不清我们是如何相识、相恋的，仿佛从某个平凡的日子起，他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走进了我的生命。他为我做饭，打理我的生活，用无尽的耐心和温柔，一点点撬开了我紧闭的心扉。我这个对陌生人向来敬而远之的人，竟对他产生了深深的依赖。

　　子辰有个浪漫的习惯——他总把想对我说的话写成信，藏在我一定会发现的角落。从最初劝我走出事故阴影的暖言，到后来逗我开心的俏皮话，再到提醒我按时吃饭睡觉的叮咛……每一封，都被我小心翼翼地收藏在抽屉深处。我爱极了他的字，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的温柔。

　　是他鼓励我重返校园，去结识新朋友。去年，我进入了子辰为我联系的学校。在那里，我遇到了尹夏——一个活泼开朗、成绩优异、笑容明媚的女孩。在我初来乍到、手足无措时，是她主动伸出援手，带我熟悉环境，介绍同学。我们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而我的话题，总是三句不离子辰。

　　“终于放假啦！暑假有什么计划？”学期最后一天，尹夏挽着我的手臂问。

　　“我啊，得在家赶稿呢。”

　　“那子辰呢？”

　　“他当然陪我呀。”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啧啧，真幸福。”

　　“嘿嘿，我先回家啦，暑假愉快！”

　　推开家门，糖醋排骨的诱人香气扑面而来。餐桌上，摆放着一张精致的卡片，上面写着：“小雨，生日快乐！”卡片旁，是一个无比漂亮的生日蛋糕。

　　我正愣神，一双温暖的手蒙住了我的眼睛，那萦绕不散的栀子花香早已暴露了他的身份。

　　“小雨，十八岁生日快乐。”子辰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自从父母离开，这是我第一次过生日，第一次有人如此郑重地记得这个日子。

　　我转身望进他含笑的眼眸，那弯弯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无一不是我心中最眷恋的模样。

　　“快吃吧，专门为你准备的。”他柔声说。

　　“嗯！”我用力点头。

　　晚餐后，我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地跟他分享着学校的趣事。洗完澡回到房间，子辰温柔地道了晚安，便回了自己的卧室。

　　躺在床上，睡意渐渐袭来……

　　朦胧中，一个黑影悄然逼近。起初我以为是自己太累产生的幻觉，并未在意。直到那黑影猛地扑上来，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脖颈！

　　我惊恐地睁大双眼，想看清来人的模样，奈何光线太暗，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我想尖叫，喉咙却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拼命挣扎，摸索着身边可能利用的东西，换来的却是更窒息的钳制。

　　意识一点点被抽离，视野逐渐模糊。就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我看到了子辰的身影冲了进来，手里……仿佛拿着什么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

　　头顶挂着点滴，冰凉的液体正一点点输入我的血管，头痛欲裂。

　　“小雨，你醒了。”是哥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环顾四周，只有他一人，心底不由漫上一丝失落。

　　“昨晚……幸好我及时赶到。”哥哥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是公司前任董事，因为被我开除，怀恨在心，想来报复。他知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原来，这场无妄之灾，竟是因你而起……

　　“我已经没事了，我要回家。”我挣扎着想要坐起。

　　“不行，你的伤还没好……小雨！”

　　趁护士来拔针的间隙，我猛地跳下床，不顾手背针孔渗出的血珠，不顾阵阵袭来的眩晕，不管不顾地冲向门外。

　　哥哥在身后焦急地呼喊，我却充耳不闻。

　　拦下一辆出租车，我逃也似的回到了那座冰冷的别墅。

　　“子辰！子辰！”我冲进家门，大声呼喊，回应我的却只有空荡的回声。

　　我冲进他的房间，里面空空如也。泪水决堤而出，我一遍遍哭喊着他的名字，回应我的，只有这偌大空间里自己的回声。

　　开门声响起，我满怀希望地回头，看到的却是追来的哥哥……

　　从那天起，子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从我的世界消失了。我找遍了所有我们曾一起去过的地方，一无所获。

　　取而代之的，是哥哥每日笨拙地为我准备三餐。可我从未动过一筷，我恨他。恨他间接害死了父母，恨他让我遭遇危险，更恨他的出现赶走了子辰。

　　我再次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遍遍翻看子辰留下的信。他说，有些话写在纸上，比说出来更需要勇气。可如今，写信的人在哪里？为何离开？我全然不知。

　　家，变成了我最想逃离的地方。我搬到了尹夏那里。

　　“你还有你哥哥啊，他对你那么好……”尹夏试图劝我。

　　“别跟我提他！一切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爸妈不会出事！子辰也不会离开我！”我激动地打断她。

　　“……其实，你哥哥他……”

　　“别说了！我不想听！”我早就察觉，尹夏对哥哥有种特殊的情愫。

　　我摔门而出，想一个人静一静，却看到哥哥竟站在楼下。

　　“你为什么跟着我？”

　　“跟我回家吧，小雨……我做了你爱吃的……”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你还想害死我吗？”

　　“小雨，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除非你把子辰还给我！”我尖声打断，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恐怕，你连子辰是谁都不知道吧？”

　　“子辰……”哥哥的声音带着一种令我心脏骤停的沉重，“他已经死了！根本没有子辰这个人！”

　　“你胡说！”我崩溃地大喊，转身冲向马路。

　　刺眼的车灯晃得我睁不开眼，尖锐的刹车声撕裂空气。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狠狠推开！

　　我重重摔在地上，回头望去，只见哥哥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软软地倒在血泊之中……

　　我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尹夏尖叫着冲过来，将我推回路边，慌乱地处理着现场……

　　整整一天后，尹夏才回来，眼角带着未干的泪痕。那个结果，我已猜到，心头却奇异般地麻木，甚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受控制的冷笑。

　　“你哥哥……没抢救过来。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她递过来一份文件。

　　是遗产分配书。“哼，他这一生都在为钱奔波，最后还不是一分也带不走。”我冰冷地嘲讽。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尹夏泪流满面地瞪着我：“你根本不知道你哥哥为你付出了多少！”

　　我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公司那么忙，他为了你，三天两头从美国飞回来！他找到最好的厨师，在你回家前为你做好饭，怕你吃不好，还偷偷学着做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知道你不愿见他，他每次回家都像做贼一样，只有在你睡着后才敢进去看看你！为了让你走出阴影，他鼓励你去上学，又怕你不适应，特意拜托我从美国回来陪你读书！他知道你喜欢写小说，费尽心思联系出版社，就为了能刊登你的文章……”

　　“别说了！”我猛地推开她，再次冲入夜色。

　　凌晨两点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我沉重的呼吸和脚步声在回荡。

　　不知不觉，竟又走回了那座冰冷的“家”。餐桌上，还放着那盘早已凉透的糖醋排骨。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凉了，油腻了，可那味道……却熟悉得让我心脏绞痛。

　　我颤抖着打开那份遗产分配书，一张纸片飘落下来。

　　捡起一看，竟是一封信。展开信纸，那再熟悉不过的字迹，瞬间刺痛了我的双眼——

　　「小雨，今天是你成年的第一天，祝贺你，从今往后，就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了……」
　　落款，是那个我朝思暮想的名字——子辰。

　　我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地。再次拿起那份分配书仔细看，里面竟然夹着一份病历单。

　　诊断栏赫然写着：先天性部分神经坏死。
　　症状：间歇性出现幻觉。
　　注意事项：避免受到外部及精神刺激。
　　患者姓名：未雨。

　　未雨……是我的名字。

　　所以……子辰……从来都不存在吗？

　　那些温暖的陪伴，那些栀子花的香气，那些深夜的低语，那些充满爱意的信件……全都是我生病后，自己虚构出来的幻影？

　　而一直默默在我身边，以另一种方式守护我，却被我深深憎恨、最终为我付出了生命的哥哥……他才是那个一直试图把我从虚幻中拉回现实的人？

　　我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封“子辰”写的信，终于明白，那晚他手里拿着的，或许就是这份能唤醒我，却也可能彻底击垮我的诊断书。

　　看着这个空荡、冰冷，却处处残留着哥哥无声付出的家，巨大的悔恨与悲痛如海啸般将我吞没。

　　原来，困住我的从来不是这栋房子，而是我的心魔。毁掉一切的，也不是哥哥，是我自己。

　　泪水模糊了视线。恍惚中，仿佛又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用尽全身力气，喊出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

　　“哥哥……”

　　“从今天开始，以后的每一天，都由我来陪你。”他温柔的声音如同幻觉，却又无比真实，“不管你在哪，我都会陪着你。”

　　他伸出手，紧紧地将我拥入怀中。

　　我闭上眼，任由泪水浸湿他的衣襟。

　　空气中，仿佛又弥漫开那缕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栀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