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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庙倾神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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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同四十年正月十二)
巳时。
那卦师刚到大街上,又被孟府的手下盯住追着。
“别让他跑了!”
“啊!”他只能拼命地往前,左冲右撞,心想:今天真的很倒霉,生意没做成,还要跟人打架,以后在长安可能混不下去了!
热闹的市井突然被这场追逐打乱了频率,街道两边的摊位都被撞倒了,摊主们说要告到中央。狭窄的小巷和拥挤的人群根本让他无处可躲,他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庙,就索性往里边跑去。一看往上还有一百步阶梯,一口气都不喘,直接上去了。
这时庙里走出一排从安陆应邀过来游神的队伍,红袍的锣鼓手,抬神的青衣壮汉,手持长矛、锦旗的仪仗队……把寸灵庙门口隔得死死的。
是日正月十二。自安乐元年起,每年正月十二长安城必然是市井郊外行人熙攘接踵,人群在一座寺庙门间进进出出——寸灵庙。此庙是长安百姓十年前集体修建的朝圣之地。正门上方“寸灵庙”的牌匾,三个大字熠熠生辉;门两旁分别矗立着两座石狮雕像,表情灵怪凶险;进入正门通过“通天梯一百阶”,望得正堂在半空上一片朦胧处,人看了也不知是云烟还是香烟。正堂宽敞明亮,庄严肃穆,而寸灵剑就横放在正中间三米高的架台上,无人可近也无人敢近。每逢正月十二,长安城百姓来到这里朝拜,甚至也有外地城的平民百姓赶来。来者皆为许得心愿,保得平安。心诚者毫不惧那一百步台阶。
这里好像另一片平静之地啊。
香火亮着燃着,四周烟雾缭绕,透过薄薄的雾气可以看见香客们走动。一些人跪着虔诚祷告,一些人在摆贡品,还有一些人用怪异的眼光正看着这个卦师:就站在正中间,不拜拜,也不走开,挡道来着?
他环视周围,神色突然平淡和严肃下来,又抬头看着三米高台上的剑,在对他发着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上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奇怪的感觉,似曾相识又不能算是。
突然,他指尖触上面具边缘,寸灵剑的蓝光忽然暴涨,仿佛在呼应什么。面具居然掉了下来!落地刹那,剑身嗡鸣如泣,他仰头望向高台,泪水无声滑落,泪水在粗麻纹理间蜿蜒成细小的溪流。一种无名的悲伤涌上心头,就这样面无表情地流着泪。
“我是……宁可道?不!”他心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海秒速回闪一幕幕画面:时而是手上流着血,时而是一群人开怀大笑,时而是坠入了山崖,时而又是沉入海底……惹得他只能闭上眼睛,用一只手按着脑袋左右甩动,想要甩掉它们。这些画面犹如那把剑上的光闪出来的一样,好像要把他吸进去似的。然后片段突然就定格到了十二年前一个血红的荒漠中,鬼哭狼嚎——
“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吧…”
“你太自私了!”
……
无数声音在卦师脑海里闪回。剑鸣声穿透香火间的寸灵庙宇,蓝光如潮汐涨落,凡人根本看不见。
“我不是!”他内心呐喊,双眼突然睁大。
宁可道啊,已经成仙了还不好好珍惜光景,非要下凡当什么卦师,结果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他刚想掷出一枚铜钱币缓和状态,一道蓝色身影拂袖而过,铜钱币生生被抽离,落入了祈雨坛坛主——玄枰君的手中,指缝露出一截方圆令上的红丝线。
宁可道回眸对视,方才泪流的痕迹未干,两眼朦胧。玄枰君愣住了,心一颤,思潮翻涌,眼里写满了久别的戒断反应,宁可道脸上旧疤与记忆重叠——十二年前“蚀骨箭”擦过的伤痕。
“还给我!”宁可道命令。
“宁……”玄枰君低语,身子前倾,不敢确认。
宁可道后退,慌乱抹抹脸上泪痕。
此时,高台上寸灵剑嗡鸣消失了!宁可道身子像受到重创般地跪倒,玄枰君上前刚好搀住了他。宁可道伸手尽力去捡地上的面具。
“道尊抓错人了…您要找的…凶手…怕是正往孟府去…”宁可道挣扎着,声音沙哑,每个字说出来都好像用尽心力。
玄枰君满眼揪心,什么话也没说,五指摊开,将铜钱币归还。
突然,整间庙轻轻摇晃!众人来回颠簸。
“怎么回事啊!”香客们道。
“要砸死人啦!啊——呃!”一名香客尖叫。
只见一根掉下的悬梁把一个人压倒在下,那人动弹不了。整间庙宇摇摇欲坠,灰沙飞落。
“快跑啊!”众人叫喊着跑下台阶,一片混乱。
玄枰君弹指一挥间,数道白光缓缓撑起大梁,那名香客捡回了一条命。
转眼无数悬梁塌下,八仙桌被压烂,高台上的寸灵剑嗡鸣震动,飞到宁可道手上:“这是……”
刹那,香灰鼎滚落,一百步阶梯裂出一条地脉!所幸出现了一群祈雨坛的蓝衣弟子,挥剑之间,才把步阶上的香客们拖住。
玄枰君带上卦师御剑上空,庙宇坍塌的烟尘中隐约显现一个身高九尺、右臂缠锁链的赤发男子身影,正邪笑着,坍塌处瞬间成生成一道结界。
玄枰君捻诀破界却无济于事。
宁可道拨开玄枰君的搀扶:“别用道术!”既而双指捻符立在前,凝神注视抬眼,赤发男子被一道烈焰吓退,结界随即消失。
“果然会用‘邪神变’……”玄枰君道。
祈雨坛的弟子们亦震惊,私下讨论:
“这是‘寸灵大人’的邪神变啊……”
“可以让怪物现身的法术!”
“难道这位是传人?”
宁可道被法术弹回,玄枰君挥掌拍在其背上,一阵灵力注入,卦师才得以缓息。玄枰君搀扶着他。
此时寸灵庙已塌成平地。
牌匾、彩灯、木雕、炉鼎和一百步通天阶,在短短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全部覆没。香客们在祈雨坛弟子及时赶来之时获救,只是有些伤民,无人遇难,弟子们正安抚着那些香客。
一个姑娘赶来接回母亲,埋怨道:“都叫你别来拜了,这不是什么好神。”
那老妇人愁眉苦脸哭喊着:“别胡说!!”
旁边的香客们也声音四起:
“一定是我今日心不诚,寸灵大人生气了。”
“诶诶,我听说寸灵庙塌了就是神明现了。”
……
“庙倾神显”的传说,早就口口相传。
午时。
玄枰君本想与宁可道好好谈一番,而眼前这个人似乎有几分不羁,不像是那种可以随时停下来与你喝杯茶聊聊天的人。问之姓名、年龄,皆不回应,因为宁可道此时正要去给人看家宅。
玄枰君望着那抹匆忙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指尖还残留着方才对方衣料的粗糙触感,以及那瞬间的虚弱脉象。
“坛主?”声音是祈雨坛大弟子——尚存,他上前一步,看着寸灵庙的废墟和混乱的人群,又望向宁可道消失的方向,面露忧色,“此人……还有这庙……”
“无妨。”玄枰君收回目光,深邃的眼眸里情绪翻涌,他与弟子尚存对视一下,尚存转身吩咐:
“我带人协助,确保无人滞留险地。尚懿,你速回祈雨坛,调集擅长封印与土木道术的弟子,寸灵庙废墟需立刻布下结界,防止邪气逸散或再生变故,并详查坍塌根源,尤其是那赤发男子的踪迹。”
“是!”众弟子领命而去。
玄枰君的目光再次投向宁可道离去的街巷尽头。他并非不想追,而是有种莫名的距离感,他突然想起刚才提到的孟府。
“孟府……”他低语,身形一动,清蓝衣袍扬起尘埃,划过一道流光,瞬息间已向孟府方向掠去。他选择相信宁可道的警示,至少,孟府是此刻唯一明确的线索入口。
未时。
与此同时,宁可道正快步穿行清冷的坊巷间。他确实与人约了看宅子,城北富商徐员外新购的一处别院,近来频传怪事。
面具下的脸恢复了平日的散漫,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庙中流泪后的茫然。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寸灵剑嗡鸣时强行植入脑海的血色片段。
他拐进一条种满槐树的僻静巷子,目的地就在尽头。朱漆大门紧闭,门环锃亮,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寻常的阴凉气息。
“叩叩叩——”他抬手叩门,指节敲在厚重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管家模样的圆脸,惊恐道:“可是……可是算命的先生?”
“正是在下,”他顺势眼底,瞧见腰间的“十二方圆令”,仿佛灵机一动,“方元。”他抱了抱拳,于是就有了名字。
管家连忙将他让进门内,又迅速探头左右张望了一下,才紧紧关上大门,仿佛怕外面的什么东西溜进来。院内布置精巧,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但过于安静,连鸟鸣声都听不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泥土潮湿腐败的气息。
“先生快请进,老爷在花厅等候多时了!”管家声音压得很低,脚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