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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可回收暗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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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了一天的鹅毛大雪,仍然在泛黄的路灯中倾巢而下。
皮靴踩在雪里,咯吱咯吱到刺耳的声响。
薛礼再次朝发青的手指哈出热气,睫毛与眉毛嵌满了水珠,一眨眼,水珠滚入眼眶中,让视线更加模糊。
她又冷又饿,在雪中急促行走,但不忘脚趾死死向下弯曲,试图加重脚底的力量免得被滑倒。
终于,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道不是泛黄、空旷寂寥的路灯光线。
而是偏暖的灯光,填满了矮宽的窗口。
她抹掉眼眶的湿润,匆匆小跑过去,扑面而来一股海苔炸鸡香味,很熟悉又久违。
紧接着是喷薄而出的暖气。
“请问,可以赊账吗?”
薛礼大声询问,刺骨的严寒让她声线都不受控制颤抖。
窗口里炸鸡块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店员,头发一丝不苟扎在脑勺,带着帽子。
听到薛礼的话,店员抬头看向她。
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店员摇摇头,斟酌着说:“我只是给老板打工的,不能私自赊账。”
薛礼双手抱在胸前乞求道:“可是我的包包被人抢走了,现在手机、现金银行卡都没了,我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又冷又饿,帮我赊一次,明天我挂失了银行卡会给钱的。”
店员还是摇头,可脸上却很是为难。
这位赊账的客人穿着体面,肯定不是恶意占便宜的人。
但她,只是店员……
薛礼见店员没有丝毫松动,本来希翼的眼神再次暗淡下去,她双手垂在身侧,转身离开。
但在离开之前,视线无意间从店员身后的楼梯擦过。
那楼梯走下来一双脚,穿着黑皮靴,紧接着是浅杏长裤,刚到膝盖的毛呢大衣。
待下楼的人露出侧脸的瞬间,薛礼睁大了眼睛。
“请问!”
她目瞪口呆,心脏咚咚狂跳。
走下楼梯的人看向这边,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
店员转身,连忙打了个招呼:“姐。”
薛礼死死盯住对方,声线比之前抖得更加厉害,“你是……阿金?”
被称作阿金的女孩注视着薛礼,愣了一会儿,才走过来。
薛礼连忙拍着胸脯:“是我,薛礼!小薛!”
阿金:“我知道。”
薛礼脸上重新燃起希翼的神采,喃喃道:“你记得我……”
阿金没再看薛礼,让店员给薛礼准备一份炸鸡块。
海苔味的。
店员点点头。
店铺旁边的小门从里面被人打开,薛礼连忙走过去,不忘跺掉脚底的雪,确认无误后才走进去。
温暖从四面八方将她包裹,冻得发紫的脸也因遇上高温,烧得更加厉害了。
“我本来是搞IT的,但三十五岁公司裁员,就把我给裁了。后面也找了很多工作,但一听我三十五,也没人要我。就到处打零工,服务员、前台、话务员,安检员……做了很多……现在也快奔五十了……”
薛礼说到这里,自嘲一笑:“老了,没人要了。”
双手紧紧捧着冒热气的玻璃水杯,指甲不停在杯壁抠着。
热腾腾、酥香的炸鸡块很快端上来。
薛礼说:“等明天挂失了银行卡,就能还你钱了。”
阿金坐在薛礼对面的沙发,她静静地、垂着眼眸聆听薛礼的过往。
待薛礼断断续续说完,她才浅浅呼吸了一下,说:“以后你可以在这里与阿季一起上班。”
薛礼愣住,店员阿花也看向老板。
阿金:“正好我这里缺人手,和阿花一样,包吃包住,四千月薪,每月四天休假。”
薛礼仍然处于失神的状态,她已经快五十了,就算去县上的超市当理货员,超市也不要她了……
“为什么?”
薛礼眼眶猛地一发酸,问了这么一句。
但阿金仍然垂着眼皮,让薛礼看不透她的心思。
阿金在沙发坐了一会儿,也没回答薛礼,就起身对阿花说:“快十一点了,收拾一下准备下班。”
阿花点点头:“老板慢走。”
雪势仍然没有减小的兆头,阿金捏着长杆伞在雪中往家的方向走。
路上静悄悄的,连车都不曾遇到。
走至寂静的十字路口,无车,却红灯。
阿金仍然站在原地,等绿灯的出现。
红灯上的符号不断变化,飘下的雪花几乎糊满了她的眼眶。
飘雪的十字路口,马路对面,昏暗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个人。
可能是被融化的雪水模糊了视线,对面的人身形猛然模糊,思绪蓦然穿梭,一股热流竟是不受控制地决堤出眼眶……
“妈,我感觉我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十年前,一个初春还寒的上午,阿金如是说着。
那如痴如醉,怀春的模样让母亲忍不住噗嗤一笑,剥青菜的手还湿溻溻的,就用那沾了水的食指指尖用力在女儿额头上点了一下。
故意嗔怒道:“小小年纪,知道啥是喜欢么!”
阿金噘嘴:“可那是我第一次心动诶。”
妈妈笑着问:“阿金可不可以给妈妈说说,阿金到底喜欢的是谁呀?这几天听你一直嘀嘀咕咕提起,是不是我们家附近的?”
或许是附近的吧……
阿金眨巴着眼,看妈妈期许的目光,阿金仍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抑或是说,她喜欢的那个人,她根本不知道是谁,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在哪里工作……
仅仅只是那么一面,聊了几句话。
仅此而已。
至于怎么见面,又怎么聊天……
事情的起点,要从被黑心老板的黑心下属说的那句话开始。
初入社会的少年总是热忱与真诚的,难得拥有了人生第一份工作,当天晚上激动到睡不着觉。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折腾到了后半夜,大概是四点钟,伴随着大脑的剧痛与困意袭来,阿金才入了眠。
去公司的前几天,同事很好,上司也很好。
试用期三天,在压力与欢喜中飞速度过。
然在第三天的傍晚,阿金看到一个人走进了上司的办公室,不一会儿,那人就走了。
上司在办公室坐了很久,出来对阿金说了一句话。
阿金红润的嘴唇霎时间苍白。
“试用期不合格啊,公司是不会支付工资的。”
走出公司大门,阿金的耳中还回荡着上司那不轻不重的腔调。
失魂落魄的她不知不觉中走到车站,当5路车驶入车站,指尖触碰到车门,阿金浑身一颤。
她转身离开,并未去坐车。
打开了聊天框,发了一长串信息过去,却被猩红的感叹号占据了视野。
阿金紧抿着嘴唇,又跑去公司,公司的保安早已收到消息。
长得五大三粗,阿金哪是他的对手。
可辛辛苦苦七天,若不能要到工资,岂不是被白白剽窃了她的时间与精力?
那天,阿金红肿着眼睛在路上游荡。
没有回家,也没有给妈妈打电话。
又是一通电话打过去,阿金走到了十字路口,红灯与拒接的机械播音腔同时输入她的脑海。
或许,她的人生总是这样一败涂地。
不论是英语考级,还是求职。
都是永远的失败者。
绿灯出现,阿金拧着眉头烦躁地将手机揣到兜里过马路。
过马路的人不少,阿金闷头往前走,可走到马路对边时,她止住脚步。
不知是为什么,阿金突然回头。
望着方才与她擦肩而过的背影,阿金看着他。
最后,更是不受控制地跟了过去。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走到了一处服务大厅。
里面烟雾缭绕,闹哄哄一片。
有黄衣服的快递员,有蓝衣服的快递员,还有衣服上油漆遍布的装修工,操着大同小异的口音,在各自的窗口扯着嗓门说话。
这是阿金第一次见如此阵仗,有些发懵,不知道自己是误入了哪里。
旁边有人注意到她,就起身问:“小姑娘要咨询什么么?”
阿金循声望去,是个中年男人,而旁边靠着桌子、慵懒笑着往这边看的的,正是刚才与她在马路擦肩而过的人。
面对询问,阿金嘴巴微微张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中年男人见阿金一言不发,就继续说:“小姑娘,这里是劳动监察服务中心,你是有工作上的问题要来求助么?”
“我……”
阿金磕磕巴巴地说着,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她亦是不敢往旁边看,全程迎上中年男人的眼睛,快速又迟钝地说着自己的问题。
就见中年男人听得眉头紧锁,还眨巴了几下眼。
等阿金说完,男人挠着脑勺有些郁闷:“小姑娘,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好想有些没听懂,要不要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了说?”
旁边的男人忍俊不禁,一巴掌拍在中年男人的肩膀,而后朝阿金招招手:“手机带着么?”
“有带的。”
阿金快速回应,心脏咚咚狂跳。
她摸出口袋的手机,双手递过去。
男人说:“把你老板的电话给我。”
阿金找了出来。
男人并没有去拿阿金的手机,反倒是掏出自己的,就看了一眼阿金手机上的电话号码,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击,随后拨通。
不出三秒,那边接通了。
男人余光扫到阿金那攥紧的拳头,给对方笑着地说:“你好,我这里是劳动监察服务中心……”
中间说了什么,阿金不记得了,但她记得老板不停地道歉与赔罪。
说到最后,男人依旧是笑着的:“干一天就有一天的工资,别用任何理由去剽窃他人的劳动力,这是犯法的,明白么?”
老板仍然不停赔罪。
男人说:“既然明白了,那就快把工资给人打过去,别让人家一小姑娘眼睛红红的跑到我这里来求助。”
老板声音发颤:“好的好的,我现在立刻给下属说清楚,把工资给阿金打过去。”
阿金呆愣愣地望着男人,直至手里被塞进来温暖的水杯,阿金垂下眼眸,是个纸杯,里面盛了大半杯温水。
“别紧张,先坐在这里喝点水。”
男人笑着说完,把杯子递过去,就又绕回咨询台后面去和人说话了。
阿金看着他挺拔高大的背影,指尖缓缓移到心口的位置,感受着心跳带来的胸腔震动……
不一会儿,手机震动了一下。
亦是将阿金的思绪拉回现实,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是条短信。
银行卡内刚才入账。
不少。
不多。
阿金的耳朵被冰冷的东西激了一下。
就见妈妈正笑盈盈地看着她,手里还捏着根芹菜。
“我说,你今天出去吗?”
阿金纳闷:“出去干嘛?”
“你不是说妈妈做的炸鸡块比那些连锁店的炸鸡块还好吃么,妈妈想了很久,想试一下。”
不觉间,阿金走到十字路口。
心脏又开始失控起来。
服务中心的卷帘门还不曾拉上去,阿金静静地眺望着,紧接着耳边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侧头望去,就见一群身着制服的人在晨跑。
黑压压一片,是警服。
阿金下意识躲到旁边的墙后,可当冰冷坚硬的触感自后脑勺传入时,又不觉笑出了声。
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必要像老鼠看见猫似的这般。
话又说回来……
阿金上扬的唇角有些僵硬,她根本看不清那个队伍里会不会有她想要见的人。
或许在,但感觉不可能。
狂跳的心脏渐渐趋于减速度的稳定,指尖抠着粗糙的墙壁细砂。
那个人好像不在服务中心上班,他只是来这里约人吃饭。
中午,阿金回了家,换鞋时就见妈妈挂了电话。
“阿金啊,你那个周姨姨帮我们找了个铺面,下午我们去看看。”
年过五十,早已被迫失去了上班资格。
要她待在家里悠闲自在,那是要了她的命。
或许老一辈就是那样,闲不住,总是要忙起来才觉得是人生。
看着妈妈过于期待的目光,阿金点了点头,嗯了声。
铺面的面积很大,里面墙壁爬满了墨绿色的霉点,天花板也是大大小小的斑驳。
谈话声回荡在冰冷的空间中,仅仅是待了两分钟,就让人十分不适。
阿金拧了一下老式水龙头,生锈,很松动。
无论从哪个方向拧,都没有水流出。
“好偏僻……”
阿金抹掉指尖上的水渍,走出门,望着两边狭长阴暗的巷道,再抬头,广阔无垠的蓝天在这里被两边乱七八糟的自建房挤成一线天。
更加阴仄。
“阴飕飕的,风水不好。”
妈妈搓着胳膊感叹道。
卖炸鸡块首先得人多的地方,拨弄着屏幕上的地图,放大又缩小,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后,阿金抬起头,却见自己又在不知觉间来到了这个地方。
但这次并没有站在十字路口,而是在十字路口的二十米之外。
郁郁葱葱的行道树将远处的服务中心大门半遮半掩,阿金抬头看去,却无意间扫到侧边的一个窗口。
很老旧很小的窗口,里面仅仅两个货架就将整个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很像小时候的小卖部,当然,这里面的陈设也会让人产生还在千禧年的时空错乱感。
一种蓝玻璃,白瓷砖,琳琅满目的堆砌,是现在无法替代的感觉。
一种,无法言喻,很微妙,很让阿金喜欢又迷恋的时代。
阿金望着窗口出神,窗口内的老板是个瘦巴巴黝黑的老头。
当老头喊过三声,阿金才回过思绪。
窗口旁边贴着用黑体打印的“店铺出租”字样。
这一瞬间,阿金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租到心仪的店铺,又是粉刷又是安装电器,阿金忙前忙后。
妈妈也看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电路怎么接,墙怎么刷了亮堂,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去联系好的地方提货,闲暇时间给女儿做好吃的。
这些时日,承包了整个装修计划的阿金灰头土脸,一天下来,几乎没了人样。
“咦?”
又是一铲子腻子,阿金听到一声惊讶,回头,深褐色的瞳仁里映出了门口高大的黑影。
“咣当!”
架子猛地一颤,其实是阿金身子一抖,连带着架子也剧烈晃了一下。
好在结实,没给人掉下来。
“你在这里开店啊?”
阿金捏紧了握柄,此刻的她庆幸脸上被石灰覆盖。
脸全被烽火燎原燃烧了起来,肯定红得厉害。
但有石灰作挡,那股局促紧张的感觉慢慢消退。
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男人笑了笑,说:“什么店?”
“炸鸡块。”
阿金快速回答。
那速度,抢答必然是一骑绝尘的程度。
“那还挺好的。”男人说得腔调很客套,“什么时候开张?”
阿金:“这月十九。”
“十九……”男人掏出手机翻看了几下,说,“刚好我有时间,到时候来捧捧场。不过你现在需要帮忙么?”
阿金摇晃着脑袋。
男人走了,短短的几个再也正常不过的对话,已经将阿金的思维烧成了一团浆糊。
等梵音过来时,门口早已空无一人。
寂静的店铺,只有她的心脏在用力地跳动。
阿金脱掉手套,摸了摸发烫的脸,脚趾不受控制死死抠住鞋垫。
十九号,店铺开张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迎来了开门大吉。
“这不是炸鸡粉裹的吧,感觉比炸鸡粉好吃诶。”
顾客尝了一炸鸡块,惊诧问道。
妈妈笑说:“本店秘制。”
顾客也是笑了:“这可比炸鸡粉有灵魂多了,给我来五份,刚好带给同事尝尝。”
开张的这天总是忙忙碌碌,不过五平米的地方,母女两人就在一天内创下了走路一万五千部的史上最高记录。
从早上八点忙到晚上十点,挤在窗口的人才少了很多。
不一会儿,送走了最后的六人,妈妈才将窗帘放下,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休息。
脚疼腿疼,哪怕是坐着,也没有任何缓解。
但今天的销量的确远超她们的计划。
“怎么样,今天挣了多少?”妈妈问。
阿金翻看今日营收,伸出四根手指。
妈妈笑叹:“以前累死累活八小时,一个月也只能能赚两千一,莫不是人到中年,开始转运了?”
阿金也忍俊不禁笑了一下:“还不是妈妈做得好吃嘛,我一个嘴巴不馋的都很喜欢吃你做的炸鸡块。”
两人又在店内忙了一个多小时,等把所有器具洗干净,把第二天要用的鸡肉腌制好,才结伴回了家。
喧嚣结束,安静到来。
躺在床上的阿金忽然想起之前那个人说,他会在今天来捧场……
望着暖黄色的天花板,阿金眨着眼,眼里看不出是失落还是什么。
静静地躺了会儿,就翻了个身,把柔软蓬松的被子卷入怀着,睡着了。
再后来,那个人仍然没有来过店里。
不止没来过,甚至都没有路过。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右手累了,阿金又换了左手继续托腮。
在这个方向,能看见对面县政府的大门。
县政府也是两千年的建筑风格,白瓷砖,蓝玻璃。
至今不曾被翻修过。
而政府大楼上空,是通透无云的蓝天。
阿金痴痴地望着这一切,妈妈在旁侧,一切都这般美好。
而最初对那人的心动,患得患失的失落感,焦虑到睡不着觉的负面情绪,似乎被千禧年残存至今的存在所治愈。
暗恋,也是可回收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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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金乐滋滋地坐在摇椅,刷看电影拉片。
这会儿人流量少,刚好能闲暇娱乐。
“嘿,小姑娘,两盒炸鸡块。”
还在刷日漫的阿金,上扬的嘴角僵住。
她连忙按下空格键,起身转向窗口。
窗口正笑着看她,伸出两根指头,像是在比耶,莫名喜感。
妈妈回家歇腿,这会儿阿金在值班。
她就将腌制好的鸡肉放入粉中来回搅动,让粉裹满每一块鸡肉。
笑音再次响起:“听战友说还挺好吃,我也想买两盒和女朋友尝尝。”
搅拌鸡肉的筷子蓦然停顿。
不过五秒左右,停顿的筷子再次动了起来。
不过这次,明显心不在焉了。
是啊,他这个年纪,有女朋友的确非常正常。
将裹好粉的鸡块放入炸锅,鸡肉熟了,阿金的初恋,也死得差不多了。
“小盒中盒大盒?”
其实这些要在炸鸡肉之前要问顾客的,但这次……
纯属意外。
“嗯……两个中盒吧。”
阿金点点头,将控好油的鸡块放入盘中,撒好调料,又装入纸盒,放进塑料袋递给对方。
袋子被抻开,男人嗅了嗅,说:“还挺香的,拜拜。”
阿金:“拜拜。”
男人转身往右手边的劳动监察服务中心走去,阿金还想叫住他,问问那天开张的事。
但看他匆匆而去的背影,这种想法又霎然消散。
何必呢。
可能当时他就随口一说,而她,也就那么傻乎乎地当真了。
况且人都有了女朋友,自己也只是个叫不出名字的陌生人,既是陌生人,又何必要关心和履行对陌生人的诺言?
不过是随口一句客套罢了。
阿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五味杂陈。
看得入迷的悬疑电影拉片,这会儿也是一点也看不进去了。
这天晚上十点,街道边缘传来吵闹笑声。
声音愈来愈靠近,借着路灯,就看到一群人走到这边,没有路过,而是直接调转方向走到窗口。
本来宽敞的窗外,一下子挤满了各种脸。
还有一张或许应该被丢进垃圾桶的脸。
“小姑娘,给我们这几个叔叔都来一盒炸鸡块。”
旁边的人不满吐槽说:“才三十出头,叫啥叔叔,喊哥!”
忙碌了一天,阿金也没什么精力和他们打趣儿,倒是妈妈笑着和他们开玩笑。
阿金拿起罐子晃了晃,闷头说:“没调料了,我去后面装点。”
妈妈一把拿过罐子,笑:“你看着炸锅,我去取调料。”
完事还朝阿金暗暗挤眼睛,阿金也暗暗撇撇嘴。
光线从斜上方打下来,让阿金下撇的嘴角更加下撇了。
有人半开玩笑说:“小姑娘怎么严肃着一张脸呢,笑一笑,心情好。”
也不知怎的,可能是单纯脑抽,阿金来了句:“鄙人天生臭脸症。”
拽拽的模样在人看来就是傲娇惹人笑,男人也忍俊不禁说:“小姑娘一直这样,一天到晚严肃着一张脸,我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特别严肃,给我都紧张坏了。”
阿金抿着唇角把死掉的炸鸡块砸到盘子里。
“咔!”
酥脆的炸鸡块被摔出一些被油炸透了的金黄粉末来。
男人刚说完,旁边的人就小声嘀咕:“你可少说点话吧,小姑娘刚才瞪了你一眼。”
瞪人?
阿金很确定自己刚才的眼珠子一直在炸鸡块,根本不可能做出瞪人这种行为,除非是量子叠加状态……
扯哪去了?
阿金有点佩服自己。
调料还没来。
虽没抬眼,都知道有几双眼睛在自己头顶。
气氛莫名尴尬,阿金想了想,问了句:“你们怎么认识的?”
反正,她的初恋还没开始就被炸死了。
现在问,完全是旁观者与陌生人的角度,没什么可避讳和尴尬的。
就坦坦荡荡。
心中如此想,说完,也是真的释怀了。
男人愣了愣:“我,我们?”
旁边的人也都互相看了几眼,男人笑说:“我们当然是被分配到一起就互相认识了。”
阿金:“不是这个。”
男人:“哪是谁?”
阿金:“你和你女朋友,怎么认识的?”
阿金注意到,当她抛出这个问题时,他的战友们纷纷朝他投向八卦的眼神,还有起哄的说:“是啊刘队,赶紧说说,你和嫂子咋认识的,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刘队……
姓刘。
阿金继续拨弄油锅里的鸡块。
刘队讪笑:“好奇这个做什么?”
随后还故意皱眉,颇有长辈风范地对阿金说:“还有你,你好奇这个做什么。”
阿金耸耸肩:“我只是好奇两个陌生人是怎么谈到一起的,感觉好不可思议诶。”
刘队想了想,如实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有那么一天,路上走的时候看见小薛了,当时我和她都不认识,就看了一眼,后面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本来准备继续走,但又不知怎么回事,给追上去问人家要微信,然后,就这么认识了。”
“完了?”
战友眼巴巴瞅着刘队。
刘队无辜:“不然呢?”
阿金能注意到刘队的战友们都露出了无聊透顶的表情。
其实,细细一想,还真的挺无聊的。
电视上面的恋爱多缠绵悱恻,狗血淋头啊。
刘队的爱情经历完全就是白开水,没滋没味。
战友们无趣地“害”了一声,摆摆手去旁边喧话了。
倒是刘队倚在窗边,把玩着手机,又思考了会儿,继续说:“其实恋爱这种事情最讲究缘分和运气,我之前都没想过,但就是那天,突然看见一个女孩,然后忍不住回头,缘分就这么来了。”
阿金看了眼刘队,他的神色异常认真。
听着刘队的话,阿金也颇为触动。
回想自己初见刘队,也忍不住回了头。
只可惜,回头的,只有她自己。
临走前战友提议让刘队加一下小姑娘的微信。
刘队纳闷:“加人微信做什么。”
战友:“咱们经常买炸鸡块的,有时候加班的话可以给她发个消息让她准备外卖送给我们。”
刘队笑:“天天见的,难道你还怕人家突然消失了不成?”
做完最后一单炸鸡,妈妈也回来了,母女两人忙碌中将店铺的卫生打扫干净。
白天开店,晚上回家休息。
日复一日,无聊透顶。
若说有什么可以值得欢喜的,唯有不断增长的存款。
看着数字一天天上涨,心中的一些不快与阴霾也全数散去。
都说金钱是粪土,可她阿金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她就是田里的一棵植物,两者离不开的。
这天,大雨倾盆,按照往常来说炸鸡店也不会有什么生意。
就挂起牌子休假一天。
趴在床上看电音拉片,忽然,沉寂了很久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
阿金侧目看去,屏幕转亮即暗,没能捕捉到是谁。
她又暂停下视频,手机拿过来一看。
是闺蜜。
自从两年前闺蜜结婚,曾经无话不说的密友似乎也没了共同语言。
基本上一年只能聊上一两句话。
可唯一珍贵的这一两句话,确全都是她的老公孩子。
曾经的闺蜜,说起话来可都是她自己。
【阿金,快来陪我喝酒呀】
阿金回复【不喝酒】
闺蜜【陪陪我就好(卖萌打滚)】
还发了个共享位置,是个酒吧。
这是阿金第一次去酒吧,门外静悄悄的,且门还是个单人门,很小很窄,要不是上面挂着“音乐酒吧”的字样,谁能想到这个普普通通破破烂烂的门后面另藏乾坤呢。
推开门,是条昏暗的走廊。
电影里容易出没杀人犯的地方。
走了没两步,就有一穿着服务生衣服的男人走过来。
“您好,几位?”
阿金只说:“我来找人。”
并把闺蜜发给自己的座位号告诉了对方。
在人的引领下,顺着阴暗楼梯往下走,待服务生推开大门,本来的昏暗被绚烂夺目冲洗,寂静的环境也霎时间被重音响填满。
闹闹哄哄,酒味烟味烧烤味,各种香水和人的气味充斥着。
也令阿金脑袋一阵发懵,机械地跟紧服务员。
终于找到了坐在吧台,双手托腮的闺蜜。
看见阿金,闺蜜“哇”了一声,一下子抱住了阿金的胳膊。
刚好阿金穿着黑色衣服,被这么一蹭,糊了一袖子粉底液。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都是抹了定妆粉的,怎么还……”
闺蜜慌乱地抽出湿巾给阿金擦袖子。
“没事。”阿金说。
闺蜜叹了口气,把残存的擦掉后,摸了摸脸说:“毕竟是糊在脸上的粉底液,再怎么定妆,也都只是假的,不是本来的肤色。”
也不知今天的闺蜜是在慨叹什么,阿金默默将吧台边缘的酒杯往里推了推。
“阿金啊。”闺蜜耷拉着脑袋,手里握着酒杯。
“嗯?”阿金回应着。
闺蜜吸了吸鼻子:“我感觉我老公要杀我。”
阿金:“……”
半晌,“哦”了一声。
闺蜜抬头:“你不相信?”
阿金抿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人家两口子的矛盾,自己掺和进来算什么?
人家床头打架床位和,自己多说一句,等人家和好了,自己又变得里外不是人了。
现在,不比当初都是单身的单纯两人。
不会考虑那么多利害,也不能直言直语。
沉吟片刻,阿金才问了句:“为什么这么认为?”
闺蜜清了清嗓子,往跟前靠了靠,说:“昨晚,我看了一宿的杀妻案,睡不着觉……”
阿金:“……”
闺蜜继续红着脸,醺醺地说:“我感觉我老公真的要杀我……”
后面断断续续扯了很多。
“……昨天,我老公给我买了个新手机,但我不敢要,我怕他是不是在手机里安装了炸弹,然后给我买了死亡保险,想把我炸死了好拿了钱去包养小老婆。”
阿金:“……”
“哎……”闺蜜说着说着,说累了,索性靠在阿金的肩膀。
不出意外,又给阿金的衣服上糊了一堆粉底液。
她喃喃道:“我好饿,我想吃蛋糕,给我买……”
阿金:“好。”
哪知闺蜜并没有去回应阿金,而是掏出手机给老公打语音。
撒娇地要生日蛋糕,很大很大的生日蛋糕。
看吧,总是这样。
阿金垂着眼眸,庆幸自己没有多说什么。
感觉到肩膀的重量加重,侧头看去,闺蜜已然睡着。
电话里还传来闺蜜老公的声音。
阿金拿过手机,也没跟人说话,挂断,只发了个定位。
十分钟后,闺蜜老公来了。
阿金把人交给他,离开之际,却看到隔壁吧台有熟悉的背影。
那个背影,她估计到死都忘不掉。
刘队。
在阿金这个角度,就看到坐在吧台边喝酒的刘队。
醉醺醺的,左手指缝里夹着燃了大半的烟,烟灰都掉在吧台,旁边的烟灰缸里更是烟雾缭绕,不知道放了多少还没有被完全掐灭的烟头。
不停喝酒又抽烟,右手还拿着手机,不停摁住屏幕发语音。
感觉很焦虑。
阿金在远处淡漠地看着这一切,想上前,但只迈了半步,就转身走了。
雨从凌晨下到了晚上,中途停歇过几次,但又重新开始。
暴雨砸得地面上全是转瞬即逝的泡沫,很多,但也消散得快。
阿金撑着伞小跑回家,鞋子,裤腿全湿了。
回到家,却不见妈妈。
发消息,才知刚才炸鸡店接到个大单子,三个宿舍的大学生还在嗷嗷待哺,不停发消息求阿姨快快投喂。
阿金只能换上雨鞋,重新撑着伞跑去店铺。
前前后后,忙到了天黑,终于做好。
风雨无阻的外卖员拿走了货物,阿金将窗口关上,又把门锁上。
雨势越来越厉害,阿金就靠着冰箱玩手机,妈妈也在刷视频。
都打算在雨小点了再回去。
然一直到二十三点,那大暴雨仍在窗外震耳欲聋。
阿金嗅到一股腥臭味,喊了声“妈”。
妈妈抬头,阿金又嗅了嗅,转身绕到后面的小仓库。
打开灯,就见排水的圆洞里正汩汩往外面冒水,黝黑的污水。
阿金心中纳闷,这下水是坏了么。
连忙拿过拖把赶紧擦,可擦着擦着,排水洞冒出了黄色的泥水。
阿金紧皱眉头,排水洞怎么会出现泥水?
“阿金啊——!”
外面传来妈妈的惨叫声,阿金丢掉拖把冲出去。
就见妈妈正努力地推着门,轰隆隆的大水从外面往门里涌,顷刻间没过了两人膝盖。
阿金连忙上前,使出了全身力气,“砰!”
门终于被锁上了。
妈妈面色苍白地呆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女儿:“阿金,我们这里,是发洪水了么……”
明明是地理书上干旱半干旱的黄土高坡,可现在却,洪水过境……
“我刚才发现有水往门里渗透,还以为是谁家往我家倒水,可打开门时,我看到了外面的洪水半米高,半米高……”
妈妈双目发直,不停喃喃。
阿金拉开遮挡的窗帘,打开门外的灯,洪水已经涨到一米了。
几乎与窗户平齐,甚至还要高过窗户一点。
窗户缝里也在不停往里面渗水。
方才不过半米,现在已经一米,难不成今晚是要被淹死?
不,这不是单纯的洪水,而是,泥水。
阿金能明显感觉到踩在脚下厚实的淤泥,无论是踩下去,还是拔出来,都困难至极。
阿金心脏咚咚狂跳,她从未想过她和妈妈会以这种,泥沙灌入七窍的方式在痛苦中了断生命。
窗外传出惨叫,阿金抬头看去,就见对面的邻居试图跑出去逃命。
可双腿像是被什么吸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还能是什么。
是淤泥啊。
黄土高坡,最不缺的就是土。
土和水交融,变成夺人性命的巨型淤泥吸盘,将人牢牢吸在原地,然后,被冲断的,冲下来的树木,扎穿皮肤,扎穿脏腑,最后,将整个人扎穿,再被洪水泥沙急速冲走。
等阿金再睁眼,对面的邻居早已消失了。
屋内的泥水也在不断升高,阿金连忙拉着妈妈的胳膊,将她推着爬到冰箱上方,自己也坐了上去。
高高的冰箱,下面柜子里的瓶瓶罐罐,碗筷盒子什么的,都被密密麻麻漂浮在水面。
“阿金,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妈妈颤声问。
妈妈从来都是很坚强的人,但面对自然灾害,再坚强的人,看见这一幕,都会崩溃,绝望。
“没事的,没事的。”
阿金六神无主地安慰着。
“我们肯定要死了,刚才水位还在燃气灶,这会儿已经到灯的开关位置了,五分钟,涨了十厘米……我可怜的女儿啊呜呜呜……”
“阿金,妈妈嘴好苦,好难受……”
“阿金,你可千万别跳下去,这里的水很脏,妈妈的嘴不苦……”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暴雨有了衰减的迹象。
阿金掏出手机,凌晨两点,看降水量,已然骤降至5毫米。
还好,还好,特大暴雨没有了。
水面几乎要和冰箱平齐,望着漂浮上来的锅盖,阿金伸出食指拨弄了一下,倏然,她眉头微微蹙起。
“妈妈,半个小时了吧。”
“怎么了阿金?”
“半个小时了,水位都没有继续上涨……”
妈妈眼睛一亮,阿金看向母亲,“而且,你听,雨停了。”
妈妈竖起耳朵认真聆听,果然,方才还噼里啪啦的暴雨声,这会儿绵绵密密,又变成了缠绵秋雨。
又过了十分钟,几乎与冰箱平齐的水位下降了十厘米。
过了半小时,燃气灶也出现了。
“妈妈……”
阿金呼唤着,却没有人答应。
就见妈妈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也可能是晕倒了。
怎么叫都叫不醒,但气息还在,脉搏还在。
阿金抱紧母亲,安静地坐在冰箱上头。
水位下降地很快,不过两小时,就全都没了。
但地面却……
阿金跳了下去,厚重的淤泥一下子淹没了她的小腿。
真厚。
门外有了来回巡逻的灯光,有了叫喊声。
应该是消防员。
阿金双脚动弹不得,就将抽屉里的案板拿出来放在地面,再抓紧燃气灶,缓缓将一只腿从淤泥中用力抽出。
真的很痛很痛,几乎要断了筋脉的痛。
但好在抽出来了,阿金又开始抽左腿。
待都抽出,她踩着案板,又爬上燃气灶,打开窗户,朝外呐喊。
到处扫视的灯光被呐喊吸引,一下子落在了阿金的面庞。
“这里!这里!”
在看到橘红色的消防服时,强撑了一夜的阿金终于坚持不住,崩溃大哭了起来。
消防员背来担架抬走了昏迷的妈妈,也搀扶着阿金从窗口拉出来,踩在宽大的木板,在淤泥上方走着。
天光将明,阿金看到了嵌在淤泥中的半张人脸与很远处的一条腿。
呼吸着泥腥潮湿的空气,阿金望着周围,茫然。
她听到了二楼打电话的声音。
“昨晚泥石流太吓人了,一晚上都睡不安稳,还好没淹到我们二楼……但真的很吓人啊,墙壁都裂缝了……”
医院。
妈妈还在昏迷。
输了液,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
大概过了一天,阿金接到电话,说是去店铺一趟。
这次突然袭来的泥石流,惊动了全国。
这里也组织了许多志愿者,三百元一天,拿着铲子到处清除淤泥。
阿金赶到时,淤泥已经被志愿者铲得差不多了。
一社工走过来,说:“这是你的店铺吧?”
阿金茫然地点头。
社工说:“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损失。”
阿金点点头,走进店中,墙壁都裂开了指头宽的缝隙,社工记录了一下,说:“这是我的微信号,记得把社保号发给我,补偿金这周会到。”
阿金心不在焉地点着头,等社工走后,阿金又在店里检查了一圈。
冰箱坏了,燃气灶也坏了。
但还好,命还在。
看着被冲毁,狼藉的店铺,心中在庆幸中更加悲凉与空白。
泥石流就这样结束了,又过了一个礼拜,没了淤泥的小县城似乎又恢复往日的模样。
似乎,那夜的泥石流与山洪,不曾来过。
听人说那晚的强降雨冲毁了半座山,甚至将古迹都冲毁。
天灾人祸。
雨水还在继续,每每下雨,妈妈都睡不着觉。
“阿金,是不是门缝里又有泥水了?”
妈妈得了灾后心理创伤,阿金也有,但不太明显,只是在下雨的时候,她会频繁噩梦。
哪怕雨,只是毛毛雨。
也会做噩梦,不停地做噩梦。
阿金搬家了,打算换个地方和妈妈重新生活,好好疗愈创伤。
这天,阳光正好。
刘队与战友们再次路过店铺。
战友嘻嘻哈哈:“被甩了又能咋样,来,买个鸡块吃了就能忘记一切烦恼!”
可当到了店铺,却发现是个老头。
而且陈设也变了。
“咦,那个小姑娘呢?”
老头叹息:“搬家啦。”
战友:“搬哪了?”
老头可惜道:“那我哪知道,那晚泥石流很厉害,听说娃娃和她妈妈都得了灾后心理创伤,一到下雨天,娃娃的妈妈就大喊大叫,就搬家了。估计,是搬去了安全的地方吧。”
十年过去,刘队长什么模样,阿金早已记不清楚。
而刘队的背影,阿金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记着,但其实,也就那样。
大雪还在洋洋洒洒,阿金眨了一下眼,十字路口的红灯变成绿灯。
她仍是近视眼,仍然没有养成戴眼镜的习惯。
她喜欢用朦胧看世界。
马路对面的那个人朝这边走来,阿金也要回家。
过马路时,阿金想起了那晚刘队在酒吧里时给她说,如果是完美缘分,会在两人擦肩而过后的不久,两人同时回头看向对方。
他的父母就是如此。
阿金问他:“那他和他的女朋友呢?”
刘队苦涩地摇头:“只有我回头了。”
阿金裹紧毛呢大衣往前走,可当与对方擦肩而过时,鼻尖捕捉到对方擦肩而过残留的气息。
虽说陌生,却让她沉寂了十年的心脏,再次失控地跳了起来。
阿金微微一愣,不禁回头。
却发现那个人早已不知何时回头,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