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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眼心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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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上海市的盛夏收尽余温,秋意顺着街巷漫上来。街边晚风裹着黄浦江的清润褪了燥热,日光柔化锋芒,漫过老洋房外的梧桐叶隙,漏下细碎暖光。
初秋的夜,天幕澄澈如浸凉的青釉,碎星缀在云边,混着外滩对岸的灯影轻轻晃荡,风掠过长街卷来桂香,裹着街角便利店的暖光,漫成一幅藏着市井烟火的夜画。
凌晨十二点,蒋音终于合上电脑,指尖泛着酸胀。办公室只剩她这盏灯亮着,窗外晚风穿堂而入,月光淌过办公桌落在键盘上,她揉了揉眉心起身,拎起包关灯锁门,准备下班离场。风卷着桂香钻进走廊,吹乱鬓边碎发,也搅得心底泛起莫名波澜。
每到盛夏收尾、毕业季喧嚣散场,总有人奔赴新程、撞上新的相逢与未知,蒋音也总会忍不住沉进旧事里,带着几分逾龄的怅然,翻拣那些褪色却鲜活的片段。她常想起十八岁的自己,怯懦藏在眼底,连抬头说话都怕露怯,却藏着满心没说出口的莽撞热忱,那是独一份、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会念起金华实验中学林荫道旁的香樟树,枝桠铺展如伞,夏末还坠着细碎的绿,风过叶隙簌簌响,像极了那年少年穿校服走过时衣角带起的轻动,鲜活滚烫,落在时光里再也散不去。
思绪飘远又拉回,蒋音走出写字楼大门,刚踏上台阶,就被守在门口的几位记者围了上来。闪光灯骤然亮起,话筒递到跟前,其中一位女记者声音清亮,率先开口追问:“蒋音老师,您写的暗恋题材小说近期热度很高,打动了很多读者,想问问您本人,对‘暗恋’这两个字有什么想法?”
蒋音脚步一顿,指尖下意识攥紧包带,突如其来的追问让她有些晃神。周遭快门声此起彼伏,晚风卷着夜色漫过来,吹得她眼底泛起轻浅涩意,那些压在时光里的细碎片段,竟顺着“暗恋”二字悄然翻涌。
她定了定神,抬眼看向镜头,声音轻缓却清晰:“对我来说,暗恋是藏在时光里的细碎心动,没说出口,没敢靠近,想起时温热,念起时又带点怅然,是青春里没声响却难忘的时光。”
话音落,又有记者追问:“您笔下的暗恋结局带着遗憾,是不是藏着自己的经历?”蒋音垂了垂眼,指尖划过包侧纹路,那些关于金华实验中学的记忆愈发清晰——香樟树下的侧脸,运动会上的身影,刻意绕远的林荫道,还有藏在课桌里没被察觉的心事。
她轻轻摇头,眼底漫过淡浅怅然:“大概写暗恋的人,心里都有段没说尽的过往。不必有告白,不用求圆满,哪怕没被察觉,也是青春里独一份的珍贵,轻得没痕迹,却留了很久。”
“那这段没说尽的过往里,有没有让您至今想起还会触动的人或瞬间?”另一位记者紧接着追问,话筒微微前倾,目光带着期待。
蒋音指尖顿了顿,眼神软了些,语气轻缓:“有的。上学时总盼着和他偶遇,走廊擦肩而过会慌着低头,看他在操场打球会悄悄多看两眼,这些小事现在想起来,还是会有点触动。”
记者追问道:“如果用一个词语形容你的暗恋,或是你当年暗恋的那个人,你会选哪个词?”
蒋音垂眸沉默两秒,风拂过发梢,声音轻得像落进时光里:“是‘盛夏’。他像盛夏的光,热烈明亮;我的暗恋藏在盛夏风里,鲜活无声,时隔多年想起,仍有余温。”
记者追问:“为什么是盛夏?能跟我们说说原因吗?”
蒋音抬眼望向晚风里摇曳的树影,语气轻缓平实:“暗恋发生在高中,多是燥热又暖风拂面的夏天,他性格温润明亮,站在人群里总格外耀眼,像夏天的太阳一样有劲儿。那段心事也浸在夏天里,鲜活热闹,藏在蝉鸣与晚风间,过了这么久,想起还是暖乎乎的,所以觉得是盛夏。”
记者接着问:“那你前几天出版的这本暗恋题材小说,关于它,还有什么想跟读者说的吗?”
蒋音目光柔和下来,声音轻而坚定:“想告诉读者,暗恋未必需要圆满结局,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心动与惦念,本身就是青春里珍贵的印记,真诚过、心动过,就已足够。也愿每个藏过心事的人,都能与过往和解,留住那份纯粹的温柔。”
记者点头轻笑,语气温和:“谢谢蒋音老师的分享,最后想问,若再回到当年,会选择把心意说出口吗?”
蒋音轻勾唇角,眼底带浅淡释然:“不会啦。当年没说出口的胆怯,也是青春的一部分,留白的遗憾,反而让那段时光更难忘,这样就很好。”
记者追问:“为什么会这么选?”
蒋音抬眼望了眼夜色里的星光,语气轻缓带释然:“那时候年纪小,胆小是真的,怕说出口连远远看着都不行。没说破反而留了份纯粹的惦记,要是真说了,未必有好结果,反而毁了那份温柔。遗憾也是青春的一部分,不用回头改,这样就够了。”
记者轻笑颔首,语气温和:“懂了,遗憾也是青春独有的温柔。谢谢蒋音老师坦诚分享,也祝新书热度长虹。”
话音落,闪光灯最后定格两帧,保安适时隔开围拢的人群,蒋音轻声道谢,转身快步走进夜色里,采访就此落幕。
夜风裹着桂香吹在脸上,成年后的蒋音望着夜色里的霓虹,那些高中时的细碎过往仍在心头翻涌,像一场醒不来的旧梦。思绪沉潜间,意识忽然被尖锐的声响撕裂——
蒋音猛地睁开眼,额头还沾着冷汗,窗外天刚蒙蒙亮,熟悉的争吵声已经穿透门板传来,是一男一女歇斯底里的对峙。
“蒋国正!你敢说你外面没女人?那手机里的暧昧信息、酒店消费记录,你当我瞎是不是!”女人的声音尖利又带着哭腔,满是歇斯底里的质问。
男人的声音透着暴躁,还夹杂着摔东西的脆响:“你少翻我手机!那些都是误会!我的事不用你瞎操心,管好你自己就行!”
是她妈李清华和她爸蒋国正。此刻的她还在金华实验中学读高二,不是后来出版小说的作家,只是个被家庭争吵裹挟、连喘息都小心翼翼的高中生。别人家的家丑都讳莫如深,可到了他们家,这点破事反倒人尽皆知,向来不避着她这个女儿,依旧一天到晚吵来吵去。
蒋音缩在被子里,指尖攥紧床单,将脸埋进枕套。她偶尔听奶奶提起过,蒋国正当年有个白月光叫姜婉儿,两人爱得深切。可李清华爱慕虚荣,设计算计了蒋国正,那一夜之后便有了她。
姜婉儿得知真相后,绝望之下跳了楼,蒋国正就这样失去了最爱的人,才不得不娶了李清华。
也正因如此,他对李清华始终冷若冰霜,宁愿在外面找女人,也不愿回家多看她一眼;而蒋音,作为这段畸形关系的“产物”,自然也得不到蒋国正半分喜爱。
那个年代对“未婚先孕”的包容度极低,一旦发生便关乎名节,李清华也正是抓住这一点铤而走险,用肚子里的蒋音作为筹码,逼得姜婉儿绝望离场,自己则踩着这段悲剧,成了蒋家的女主人。
“那个女人都死透了!你还日日夜夜惦记着,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李清华的声音尖利得像刮玻璃,满是怨毒。
蒋国正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低吼道:“闭上你的嘴!不准你污蔑她!”音量震得墙面发颤。
“污蔑?我看是你被猪油蒙了心!”李清华往前凑了半步,唾沫星子都快溅到蒋国正脸上,“当年姜婉儿就仗着一张狐媚脸,到处勾三搭四,指不定跟多少野男人睡过!你倒好,把这种女人当宝贝!”
“啪——!”
一声脆响震得窗玻璃都似在颤。李清华被打得踉跄一步,半边脸瞬间红透,她捂着脸颊,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发颤又带着不敢置信:“你……你居然敢打我?”
从小到大,她都是被捧着长大的,谁敢动她一根头发?这一巴掌,不仅打疼了脸,更撕碎了她的骄傲,屈辱和愤怒让她浑身发抖。
“闹够了没有!”奶奶拄着拐杖重重敲了敲地板,怒气冲冲地喊道:“就不能背着点蒋音?这些腌臜话让孩子听见,像什么样子!”
李清华哭喊道:“背着她有什么用?妈,你儿子都动手打我了,你不帮我就算了,还护着他!”
“你住口!”奶奶气得拐杖都快握不住,“你们俩一个巴掌拍不响,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李清华狠狠瞪了蒋国正一眼,捂着脸哭着冲进房间,“砰”地甩上门震得墙皮发颤。蒋国正胸口剧烈起伏,攥紧拳深吸口气,沉着脸丢句“我去公司”,摔门力道重得门框嗡嗡震。
奶奶在客厅急得直拍大腿叹气,挪到门口竹椅刚坐稳,就见蒋音揉着眼睛晃出来。
奶奶连忙抬手招她:“快洗漱去,今早得去给你姑看店,昨儿应下的事可别忘,她要去喝喜酒,店里离了人不行。”
昨儿蒋音在家憋得慌出门晃,正巧撞见姑姑正愁眉不展,说侄女办婚礼得赴宴,冰淇淋店没人守,怕错过生意,拉着她软磨硬泡拜托了半天。
蒋音刚初中毕业,暑假空得发慌,便应了下来。
她趿着拖鞋蹭过去,声音还带着刚醒的糯劲:“好。”
奶奶跟到洗漱台边,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絮絮叮嘱:“眼瞅着要开学,晚上早点回,小姑娘家天黑在外不安全,别耽误报到。”
“知道啦奶奶。”蒋音含着牙刷,泡沫沾在嘴角,含糊应着,尾音飘悠悠的,“我准点回。”
“看店上点心,客人问价挑口味,别愣神犯迷糊,机灵点应答。”奶奶戳了戳她胳膊,语气软乎乎的。
蒋音咬着牙刷点头,漱口水顺着嘴角淌两滴,抬手胡乱抹了把,眼里还带着惺忪笑意。
收拾妥当往姑姑的店去,清晨九点的店已有零星客人,甜腻奶香混着夏末微凉漫在空气里,可到近午盘点,入账竟没几笔。有客人掀帘进来,嗓音裹着暑气:“来份芒果味冰淇淋。”
她应声好,金属勺舀起乳白霜体,淋上鲜黄芒果酱递过去,指尖蹭到杯壁的凉,轻声补句:“刚现淋的酱,甜口刚好。”
午后日光骤沉,店里彻底静下来。蒋音趴在柜台上望门外,热风卷着尘土扑脸,红黑塑料袋贴地打了个滚,又被风掀起,像没根的絮飘来飘去。天色暗得反常,未时刚过,天际就蒙了层灰蓝,云絮沉得要往下坠——怕是要下急雨。
挨到一点多,雨果然砸下来,噼里啪啦打在店檐上,溅起细碎水花。
店里空得只剩冰柜嗡鸣混着雨声,蒋音指尖抠着柜台纹路,闲得能数清窗外的雨丝,忽然听见脚步声踩过积水,“嗒嗒”往店门来,她抬眼愣了愣:雨这么急,竟还有人来?
帘布被掀开的瞬间,湿凉风裹着雨气涌进来。少年站在门口,额前碎发淋得湿透,贴在白皙额角,浅灰纯棉衬衫浸了雨,却依旧挺括无褶,下摆松松掖进深卡其工装裤,裤线笔直,白色帆布鞋沾了些泥水,反倒添了几分鲜活。
他手腕上系着根黑色细绳手链,绳结打得很特别,尾端坠着一颗小小的银色铃铛,被雨水泡得颜色发深,抬手抹掉脸颊水珠时,细绳贴在腕骨,衬得眉眼愈发干净透亮,指尖泛着冷白,攥着衣角的弧度都透着清爽。
蒋音盯着他看了两秒才回神,慌忙收回目光,声音轻得像怕惊着雨:“欢迎光临。”
少年愣了下,耳尖泛起点淡红,语气带着歉意:“抱歉打扰,雨太大没带伞,想进来躲会儿,不麻烦吧?”
“不麻烦,雨停走就好。”蒋音垂着眼攥了攥衣角,瞥见他肩头水渍,轻声问:“要尝尝冰淇淋吗?葡萄味的清爽,解解暑气刚好。”
少年抬眼扫了眼冰柜价签,点头笑了笑:“那就葡萄味,麻烦你了。”
她应“稍等”,转身脚步轻得没声响,金属勺碰杯壁的脆响在静店里格外清透。递过去时指尖不小心擦过他手背,凉意猛地窜上来,蒋音倏地缩回手,低头盯着鞋尖不敢抬眼。少年接过,声音温软带笑:“谢谢,看着就甜。”
蒋音坐回柜台后小凳,余光总忍不住往他那边瞟。少年靠在窗边,低头舔冰淇淋,侧脸线条柔和,雨丝顺着檐角滴进脚边积水,漾开细圈。微湿衬衫贴在肩头,衬得身形清瘦挺拔,帆布鞋上的泥水藏着鲜活,整个人像浸在凉水里的月光,干净得让人不敢直视,偏又忍不住多瞧两眼。
她抿了抿唇,嘴角藏着细碎窃喜——幸好这场雨来得急,闷得发慌的午后,总算多了点不一样的光。
夏天的雨本就急骤短促,前一秒还倾盆,后一秒便戛然而止。檐角最后一滴水珠坠进积水,涟漪慢慢散了,闷热很快卷土重来,黏腻贴在皮肤上。
若不是地面残留的水洼、少年指尖沾着的霜渍,蒋音都要以为方才的雨、方才的相遇,是场抓不住的梦。
少年把空杯轻放柜台,目光扫过木质店招,指尖轻轻碰了碰“遗憾”二字,低声念着:“遗憾……这店名,倒有几分意思。”
话音落,他朝蒋音弯了弯眼,转身掀帘走了。脚步声踩过积水渐渐远了,蒋音下意识抬手想喊住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指尖还悬在半空,只剩帘布晃动的残影,和空气里飘着的淡淡葡萄甜香。
五点多锁店回家,院子空荡荡的,夕阳把墙影拉得老长。天彻底黑透,才听见院门外脚步声,奶奶和李清华推着三轮车回来,车轱辘碾过石子路,沙沙作响。
奶奶一看见她,就从布包里掏出手提袋往她手里塞:“给你的,特意挑的好牌子。”
蒋音捏了捏袋身软乎乎的,挑眉问:“啥好东西?”
指尖刚勾住瓶沿,李清华已把三轮车停在院角,头也不抬,语气冷冰冰的:“净买些没用的花哨玩意儿,钱没花在刀刃上。”
“你开学要军训,正午日头毒得能晒脱皮,这瓶能护皮肤。”奶奶凑过来拍她胳膊,掌心带着户外的暖意,“姑娘家白白净净的,看着也舒心。”
李清华扯了扯唇角,语气带刺:“舒心能当饭吃?有这钱,不如买斤肉补补,实在。”
奶奶叹着气摆手,眉头拧成疙瘩:“好心给孩子买东西,倒落你一顿说,说不通就不说了。”
“本来就没必要买。”李清华转身往厨房走,经过蒋音身边骤然顿脚,目光沉沉扫过她鞋尖、衣角,最后落在眉眼,像带着钩子,“高中了该收收心,心思别总放这些旁的上,一步走歪,咱家可禁不起折腾。”
顿了顿,她又上下打量蒋音,眼神锐利得像要戳进骨子里,慢悠悠补句:“进了高中老实读书,别学些乱七八糟的,往后后悔,没人替你扛后果。”
蒋音垂着眼盯地面砖缝,没应声。
“耳朵聋了?问你听见没!”李清华拔高声音,震得空气发颤。
蒋音攥紧手提袋,声音轻却稳:“听见了,会好好读书。”
见她顺从,李清华脸色稍缓,却仍没歇口,冷嗤一声:“闷葫芦一个,半天憋不出句话,跟你爸蒋国正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半点活络气,看着就添堵。”
她管不住蒋国正,便总把火气撒在蒋音身上。爸妈向来不疼她,家里的暖意,多半是奶奶给的。奶奶没理会李清华抱怨,拉着蒋音往屋走,手掌攥着她手腕,温温的:“记得涂,每天出门前抹一层,别晒黑晒伤了。”
蒋音点头把袋子放进抽屉:“我记着。”
奶奶笑了笑,眼角皱纹挤在一起格外软:“对了,买了你爱吃的牛肉排骨,我去炖上,开学住宿舍,可就吃不上家里这口鲜了。”
蒋音跟着弯了弯唇,点头说好,话到嘴边,鬼使神差问:“奶奶,爸爸啥时候回来啊?”
奶奶手里动作顿了顿,还没开口,厨房门口传来李清华嘲讽声:“提他干嘛?他身边莺莺燕燕围着,走到哪带到哪,心里哪有这个家,哪有你这个女儿。”
“你闭嘴!”奶奶猛地转头,语气沉下来,“当着孩子面胡说八道啥!”
李清华哼了声,摔了下厨房门:“我可没胡说,街坊邻里谁不知道他那点烂事。”
奶奶没再理她,转头看蒋音时,眼神连忙软下来,伸手摸她头顶:“你爸工作忙跑外勤,顾不上家,过几天就回来了。”
蒋音望着奶奶眼底暖意,轻轻点头,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
晚饭时排骨香漫满屋子,奶奶总往她碗里添肉,李清华闷头扒饭,筷子一下下戳着碗底,半句多余话没说。
夜里躺在床上,蒋音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总晃着少年站在窗边的模样:浅灰衬衫沾着雨痕、卡其工装裤衬得身形挺拔,帆布鞋上的泥水藏着鲜活,还有他手腕上的黑色细绳、干净眉眼间的温润,念“遗憾”时低沉的语气。
窗外风又起了,吹得窗棂轻响,她盯着天花板,直到后半夜,才伴着细碎风声慢慢入眠。
没过几天,金华实验中学开学。蒋音大清早还没醒透,就被奶奶轻摇胳膊:“快起来涂防晒,军训晒得狠,提前护着点。”
其实开学首日不用军训,压根用不上这东西,可瞧着奶奶眼里的热络,她没推辞,乖乖坐在镜前细细抹了一层,指尖蹭过脸颊,凉丝丝的。
上午在家帮李清华做家务,挨到下午三点半,才慢悠悠往学校赶。
报到日的喧嚣已淡,上午挤得水泄不通的公告栏前,此刻只剩零星几人,纸片边角被风掀得轻颤,分班表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仍清晰可辨。学校按“阳光分班”编排,明面上不分快慢,实则以中考成绩为核心分层,每班控制在五十人内。
最靠前的是实验班,聚的都是全县排名前列的尖子生,进度快、师资好;往后是平行班,收中游偏上学生;最后是普通班,成绩实行动态调整,实验班落后的分流,平行班优生能晋级。
蒋音初中成绩拔尖,闯过中考才知强手如林,拼尽全力也只堪堪卡在平行班末段,目光扫过实验班名单,指尖无意识攥紧衣角,心里涩得发慌。
忽然有人轻撞她胳膊,声音熟稔又雀跃:“蒋音?真的是你!”
蒋音回头,撞见初中同桌方于凝,俩人当年一个擅数学、一个长语文,互补着成了要好的朋友,许久没见,眼底都浮起惊喜。
方于凝快步凑过来,拽着她胳膊晃了晃:“毕业就断了联系,居然在这儿遇上!你分哪个班了?我刚瞅完,119班的!”
蒋音记性浅,方才只匆匆扫了自己名字,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我也在119班。”
“这么有缘?”方于凝眼睛亮得像星星,语气雀跃,“那正好,等下一起领校服找教室,晚上还能一块上自习!”
“晚上要上自习?”蒋音脚步顿了下,蹙眉,“没注意公告。”
“刚贴的,六点二十到九点半,就带课本文具就行。”方于凝挠了挠头,拉着她往教学楼走,“离自习还早,咱们逛校园熟悉下呗?听说学校阅览区有好多教辅书,去瞅瞅?”
蒋音没反驳,跟着她绕校园走。金华实验中学占地广,浅灰外墙的教学楼靠连廊串起,操场旁栽满香樟,风一吹枝叶簌簌响,篮球场那边有高二学生打球,蓝白校服后背印着届数,活力四射。
逛到实验楼旁紫藤架下,方于凝停住脚,指着不远处房间:“那是阅览区吧?看着挺安静,适合找资料。”
“嗯,门口贴了开放时间,工作日课后能进。”蒋音随口答。
方于凝诧异挑眉:“你咋知道?刚进来没一会儿啊。”
“领分班通知时扫了眼须知。”蒋音淡淡解释,往阅览区走,“提前摸清地方,往后自习缺资料方便。”
方于凝连忙跟上,俩人沿林荫道往前走,快到阅览区侧门时,瞥见围墙边空地上蹲了几个男生——校服后背印着2021,是高二的。有人闲散靠在栏杆上刷手机,有人蹲墙边揪柳条,还有人指尖夹着没燃尽的烟,烟蒂去在草丛里,细烟袅袅往上冒。
方于凝愣了下,凑到蒋音耳边小声嘀咕:“咋还在学校抽烟,不怕被抓啊……”
她们脚步声不算轻,引得男生们纷纷抬眼望过来,目光直愣愣落在俩人身上,带着几分打量。方于凝下意识往蒋音身后躲,拽着她胳膊慌慌说:“要不绕路走吧?看着有点吓人。”
蒋音抬眼扫了圈,没动,语气平静:“不用,走咱们的路就行。”
方于凝没料到她这么淡定,初中时的蒋音向来安静内敛,不惹事不凑热闹,是典型的乖学生,这会儿撞见这种情况竟半分不惧,连忙快步跟上,松了口气:“你咋这么沉得住气?”
蒋音侧头看她一眼,嘴角勾了点浅淡弧度,轻声说:“没事,我认识,不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