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喜欢》或许知南

9、见真相

　　晚上林周易回到家，屋内依旧黑得不像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味。

　　没开灯。

　　林周易摸着黑把灯打开。

　　“回来了，”只见沙发上的男人手指拧在太阳穴处，浑身松垮，疲惫不堪，“过来坐。”

　　屋外的风嗖嗖地刮着，格外渗人，黑夜吞噬着整片大地。

　　周常在现在这副样子，她见过，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这样——到外面去灌几壶酒，然后回来躺在沙发上什么事也不干，眼神低迷、困倦。

　　屋里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其他人。

　　赵美玲带着那两个孩子上街去了，周虹婉也去医院复查了。

　　林周易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坐。”周常在语气硬邦邦的，面部通红，表情也透着几分凌厉，不过眼底翻涌的倦怠与失神，早已将他出卖。

　　林周易听话地坐过去，两人中间保持着有一手臂的长度。

　　“过来点。”

　　林周易幅度很小的挪了几厘米。

　　“妈的!听不见？！”周常在眼神冷厉，语气沉得发狠。

　　林周易只得再往周常在那边挪，从开始的一臂之隔缩成了一拳头大小。

　　“林，爸爸好累呀。”周常在将林周易的手握在他掌心。

　　林周易平静得过分，每年都是这样，至少从她记事起——

　　每年的9月1，都是这样。

　　“该走的人一个都没走，不该走的人……倒是都走了。”周常在的醉意上来了。

　　林周易的眼睛始终都没有往周常在身上看过一眼。

　　“林，知道为什么你姓林吗？”

　　林周易顿了顿，这个问题她思考过，不止一次，她问过周虹婉，周虹婉含糊地告诉她，说这没什么，也不一定要跟自己的父亲姓。

　　可林周易显然是不相信的。

　　如今周常在发酒疯。她正好可以知道她想知道的答案。

　　于是她说出了从回家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

　　周常在醉意朦胧，说话有些含混:“一个很漂亮的人……”周常在说到这的时候，她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脸上淌着平日里她看不到的温柔。

　　林周易:“然后呢。”

　　“然后，那个人很坏，很坏，为了利益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可同时又贪生怕死。”

　　“呵，多矛盾的一个人。”

　　林周易说:“那个人是谁。”

　　周常在还沉浸在当中:“漂亮、帅气、很坏、重利益又贪生怕死的人。”

　　林周易:“……”

　　“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可是……那个人不见了。”

　　“消失了，就是在这天走的，我不知道那个人在哪。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嗝。”

　　“他是谁。”林周易又重复道。

　　不知过了多久，周常在都没再发声，林周易也没指望周常在能说出来了，正打算起身就听到周常在念道：

　　“林琳。”

　　“你的生母。”

　　林琳，你的生母。

　　这一刻世界似是静止了般，一瞬间，无数的疑问在这一刻都被解开了，同时却又字字穿心致命。

　　胸口好像被堵住了，堵得难以呼吸，这种感觉好像是从高楼坠下后的僵滞，一股寒流从她的脚下往她身上带，终是冲破了最后的雾霾。

　　耳边似是有重播器将那两个字来回播放，而中继器则将这反复的声响不断放大、续航，缠得耳畔无半分清净，连思绪都被碾得支离破碎。

　　林周易的呼吸也随之沉滞了几分。

　　她的手用力捏紧，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她隐隐约约有些猜到了。

　　不过，当周常在真正说出这个人的时候——

　　林琳。

　　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整个人处于一个极致紧绷的状态。

　　呼吸似乎都变得僵硬了。眼神有些涣散。

　　所以周虹婉之前说的都是骗她的。

　　那含混不清的语言都是在骗她，赵美玲不是她的母亲，而她的父亲不想要她，是因为他的父亲和她的生母之间闹了矛盾分开了。

　　而9月1就是林琳“消失”的日子，她悄无声息地走了。

　　林周易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内接收的信息量太多了。

　　多到让她接受不了。

　　外头的风毫无停歇之意，反倒越刮越猛，树叶齐刷刷坠落。风顺着屋内未关严的窗户钻进来，将窗帘吹得猎猎飞起，凉飕飕的气流裹挟着呼呼的风声灌进屋里，添了几分刺骨寒意。秋天……

　　好像在这个晚上正式来了。

　　“易，意为交易，”周常在继续说着，“我和你母亲的相识本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生下你，也不想束缚彼此，所以取为‘易’时刻警醒着彼此，不要感情用事。”

　　周常在说到这，有些伤怀:“可是我发现，在日久的相处中，我喜欢……嗝……上了她……我真贱……”

　　“但是她不一样，她……始终没对我动过心，但是……嗝……但是我知道她是在意你的，我没法留住她，只能将你留下，期盼有一天她能回来，可我终究低估了她的贪婪，她……不会回来了……”

　　可能是这次去外面灌的酒多。周常在竟然不知不觉跟她说了这么多真相。

　　“我他妈真贱，喜欢上了这么一个……一个贪婪的人。”

　　“她凭什么可以这么对我？！就没有一点心吗？！看到比我有钱的就头也不回地爬过去！我他妈早晚有一天要成为世界首富！再让她重新爬回来。”

　　真是喝多了，发酒疯了，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林周易此时根本顾不及他说的这些，完全没在状态中，整个人似乎都被抽干了，积压在她心里的那块石头，变轻了。

　　是空心的。

　　“我他.妈要忘记那个贱人，和赵美玲好，等我他.妈成了首富，要让那个贱人跪着过来求着我抚/慰她。”

　　周常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面部凶狠，但却还是有一丝不忍和无奈。

　　很无奈，怪自己没钱，没实力，自己的女人跟别人走了。

　　不，那不是他的女人，他们之间只是交易关系。

　　不忍，他还是爱她，即便她贪婪、怕死，没有心，毫无感情。但就是这么一个人，让这个可悲的周常在念念不忘了15年。

　　只不过他以为的爱，在林琳那都太虚伪了。

　　是够虚伪的，不然也不会在林琳走的第一年他便娶了赵美玲。

　　又或者他是想让林琳觉得他周常在不是非她不可。

　　可是那又怎么样？那个女人还是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他的感觉错了，林琳一去不复回。

　　在这场交易关系里，只有周常在有了感情，想将它变为现实，可现实终究残酷，一旦说出口就是万丈深渊。

　　可他甚至都没有说出口，林琳就悄无声息地走了。

　　这个世界上，最有用的是利益，最没用的还是利益。

　　但显而易见，林琳选择相信前者。

　　“……”

　　说了一堆后周常在终于说不动了。

　　林周易表现得过分平静，可她的内心终究还是止不住地狂跳，当跳到最高处时又骤然沉寂。

　　这个真相，她似乎不想知道了。

　　她宁愿那个时候不去周常在那边坐着，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他打一顿。可现在这个结果是比打一顿还要更坏的结果。

　　在不知道真相的时候，她拼命的想去找到答案，可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却又想要逃避，想要装不知道。真矛盾。

　　就像周常在说的，人这个生物真他妈矛盾。

　　“你想搭餐？嗝，那就搭。”真是喝酒喝糊涂了。

　　林周易听到后震惊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随即她就看到周常在掏出手机，打开八（14）班班级群，点开金山文档，在里面随意打下林周易的名字。

　　一顿操作下来，林周易心脏砰砰直跳。

　　她知道等明天周常在酒醒后肯定会斥骂她:“我不搭……”

　　“不听话是不是？我让你搭就搭。滚！! !别烦老子! ! !”说着，他便倒在沙发上神志不清地睡过去。

　　林周易也没再多说什么，从沙发上僵硬的起身，上楼之前她先找了条毯子给周常在盖上。

　　等她昏昏沉沉洗完澡后，就看到书桌上的老式老年机在震动——

　　“七月，老余说明天开学典礼，让我们早些去，7点之前就要赶到哦。”

　　“好的，谢谢。”林周易声音有些沙哑、低沉。

　　“哎呦，不用，不用。你到家啦？你声音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吗？你爸又怎么你了？”

　　“没有，没事。”

　　“那就行，有什么事跟我说啊，别憋着，还拿不拿我当你亲姐妹儿了。”

　　“会的。”

　　“好，那明天不要忘记哦，晚安，七月。”

　　“嗯，好，拜。”

　　对话草草结束。

　　林周易没有智能手机，只有一部老式老年机，看不到余薇在班群里发什么，周常在也不怎么管所以每次有什么重要事情都是张心蕊转达她的。

　　她放下老年机，走到窗边，靠在窗台上，眼神发直，呆滞地望过去。

　　夜静得沉。天上不见半颗星子，四下浓暗，低头看去，唯有大片香樟树铺展，几盏路灯孤零零立在其间，晕开浅淡的光。

　　她思考着。

　　人在一个极度安静的环境下，某些感官总会莫名锐化。

　　耳畔的声响从未歇止，却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又透着无限空茫，缠得人呼吸都滞了半分。她僵着身子，指尖泛凉，心口空落落的发沉，连周遭的空气都似凝住了。

　　“林琳是你的生母，林琳是你的生母……”。

　　林琳是她的生母。

　　窗外的冷风打在她白嫩的脸上，凉意顺着皮肤钻进去，刺得人清醒又恍惚，头愈发昏沉，精神迷离中，她麻木地走到床边倒下，心口的空沉混着倦意，一并漫了上来。

　　这晚她没有睡好。辗转难眠。

　　林周易睡得浅，4点就起来了，她缓缓起身，望着窗边，天灰蒙蒙的，一如昨日。

　　大概5点钟的时候，她才下楼洗漱。

　　周常在还躺在沙发上，看来昨天赵美玲回来的时候，没有将他扶到房间去。

　　周虹婉早早就在下面忙碌，“素素醒来啦，怎么不多睡会？”周虹婉边淘米边说着。

　　林周易把牙膏挤在牙刷上正在往嘴里送:“嗯，今天开学典礼。”

　　“哦，好好跟同学相处啊，新学期新状态。”

　　“好的奶奶。”林周易嘴里含着泡沫含糊道。

　　“怎么了？是没睡好吗？怎么感觉你有些不在状态。”

　　林周易其实很想问周虹婉，昨天她从周常在嘴里听到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到底没有说出口，她也不想让奶奶担心和为难，不然一会儿周虹婉和周常在又会大吵一架。

　　“啊，今天开学典礼嘛，昨晚有点兴奋。”刷完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红印，浅了些。

　　“那可不行的哦，还是要好好睡觉哒，桌上我给你热了牛奶一会喝了啊。”

　　林周易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吃完早餐，林周易就去上学了:“奶奶我走了。”

　　周虹婉脸上有着不尽的慈祥:“早点回来，今天奶奶给你炖你最爱的西红柿鸡蛋汤。”

　　林周易回眸微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