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第 45 章 ...
-
病房里的时间仿佛被消毒水的气味浸泡得粘稠而缓慢。阳光在地板上的光斑移动了寸许,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是某种永恒的背景音。季梧秋的指尖依旧轻轻搭在姜临月的手背上,那一点接触的面积很小,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在两人之间建立起一种无声的、颤动的连接。
姜临月没有抽回手。她甚至没有动。只是任由那微凉的指尖停留在自己手背的皮肤上,感受着那下面血管细微的搏动,以及一种……奇异的、并非来自生理伤痛的安抚。她依旧看着窗外,但目光不再涣散,而是凝聚在远处某栋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的、刺眼的光点上,仿佛那炽热能灼干眼底深处残余的湿意。
季梧秋也没有动。她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仓库里那场搏斗的激烈。但此刻,这种疼痛似乎变得遥远而模糊,她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那一点指尖的触感上。她能感觉到姜临月手背皮肤下细微的静脉,能感觉到她指关节因为用力蜷缩而微微凸起的骨骼,甚至能感觉到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正从接触点,如同涟漪般,缓慢地传递过来。
那不是恐惧的颤抖。至少不全是。那更像是一种……长期紧绷的弦骤然松弛后,无法控制的、生理性的余震。是理性堤坝被暴力冲垮后,暴露出的、 raw 的神经末梢。
季梧秋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不是移开,而是更轻、更缓地,用指腹极其细微地摩挲了一下那片微凉的皮肤。一个近乎本能的、试图抚平那细微震颤的动作。
姜临月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她依旧没有转头,但季梧秋能看到她侧脸的线条,那总是紧抿的、显得过分冷静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放松了一线。
沉默在两人之间持续。但这沉默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隔阂与无措的空白,而是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无声的交流所填充。她们都在消化,消化仓库里那生死一线的惊心动魄,消化被迫暴露的脆弱与狠厉,也消化着此刻这超出常规界限的、微妙的接触。
季梧秋看着姜临月被纱布包裹的脖颈,那截脆弱的弧度在阳光下显得异常白皙,也异常刺眼。她想起林墨勒紧布带时姜临月因窒息而痛苦蹙起的眉,想起她捡起手术刀时眼中那片决绝的冰海,想起她最后刺向林墨时,那精准而毫无犹豫的动作……
“他碰了你哪里?”
季梧秋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漫长的寂静。声音不高,甚至比之前更加沙哑,但里面淬着一种冰冷的、几乎能割伤人的东西。她没有看姜临月,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脖颈上,仿佛能穿透纱布,看到下面的瘀痕。
姜临月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季梧秋。季梧秋没有看她,侧脸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下颌收紧,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种姜临月从未见过的、近乎实质的黑暗风暴——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是后怕,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想要将某种东西彻底毁灭的戾气。
这不是平时那个冷静剖析罪犯心理的侧写师。这是一个被触犯了最敏感禁区、领地意识苏醒的猛兽。
姜临月看着这样的季梧秋,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片为她而起的、冰冷的怒焰。一种陌生的、带着刺痛感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她冰封的心湖深处。
“除了脖子,”季梧秋追问,声音更冷,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感,“还有哪里?”
姜临月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手腕。他抓住我的手腕,想夺刀。”她抬起另一只没有被季梧秋碰触的手,手腕处也有一圈淡淡的、即将浮现的瘀青。
季梧秋的目光立刻锁死在那圈瘀青上,眼神里的风暴更加汹涌。她搭在姜临月手背上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保护性的占有意味。
“他该死。”季梧秋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毫不掩饰的杀意。这不是一句情绪化的咒骂,而是一句冷静的、基于事实的宣判。
姜临月的心猛地一缩。她看着季梧秋眼中那片为她燃烧的、冰冷的黑暗,看着那份毫不掩饰的、近乎原始的守护欲,一直强行维持的、属于“姜法医”的理性外壳,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冰层崩塌,露出底下汹涌的、带着咸涩气息的情感浪潮。
她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鼻酸,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她猛地别过头,重新看向窗外,用力眨着眼睛,试图将那不合时宜的湿意逼回去。她不能哭。她从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哭。
但季梧秋看到了。她看到了姜临月猛地别过头的动作,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到了她用力眨动眼睛时,睫毛上瞬间沾染的、破碎的水光。
那一刻,季梧秋胸腔里翻涌的暴戾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混合着滚烫的岩浆浇下,发出滋啦的、令人心颤的声响。愤怒未消,却奇异地转化成了另一种更尖锐、更无处着力的疼痛。
她不再说话。只是将搭在姜临月手背上的手,缓缓地、坚定地翻转过来,掌心向上,然后,轻轻握住了姜临月那只带着瘀青的手腕。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避开了瘀伤的位置,只是松松地圈住。掌心传来的温度,比指尖更高,带着一点潮湿的暖意,紧密地贴合着姜临月微凉的皮肤。
姜临月身体剧烈地一颤,几乎要立刻抽回手。但季梧秋没有用力禁锢,只是那样松松地握着,带着一种无声的、固执的坚持。
挣扎的念头只在姜临月脑海中停留了一瞬,便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她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最终,放弃了抵抗,任由自己的手腕停留在那个带着薄茧和暖意的掌心里。
指尖的触碰是试探,是安抚。而此刻掌心的包裹,是确认,是归属。
季梧秋感受着手心里那截纤细而脆弱的手腕,感受着皮肤下清晰的脉搏跳动,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击在她的心上。她抬起头,目光不再掩饰,直直地看向姜临月被迫偏开的侧脸,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尾,看着她紧抿却依旧泄露出一丝颤抖的唇角。
她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是那样静静地握着她的手腕,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点驱散她皮肤上的凉意,也用这种无声的方式,传递着一个清晰无误的信息——
我在这里。
伤害你的,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而你,由我守护。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依旧浓烈。仪器的滴答声依旧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