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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白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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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形窥影,请映出不可见之物,真容具现!」
朔也念出真言,一层薄纱一般的雾感浮现在符阵中,慢慢凝聚成纤长的鸟型。
看来这个东西多半是消失在屏风中的白鹤,朔也思忖着,问道:“就是你和秋山紬缔结了契约?”
薄薄的云烟微微涌动,白鹤形的鸟缓缓点了点头。
“你们的契约并未成立,你也没有留下的理由,回到你原本所在之处吧。”
云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离开?”朔也皱眉。
云鸟再次摇摇头。
所以这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朔也想了想,终于觉察到异样,“你不会说话?”
就连妖怪的语言都不会说,但又有清晰的意识,难不成还是一只哑巴妖怪?
“铃木,朔也。”
站在符阵中的秋山紬突然说出了朔也的名字。
朔也对上她的视线,顿时发现此刻占据着女孩身体的并不是秋山自己的意识。
“你想做什么?”朔也防备地问道。
秋山静静地看着朔也,慢慢向着朔也伸出双手。
朔也没有察觉到恶意,他看向一旁的的场静司,对方冲他点点头。
于是朔也不再犹豫,他伸出双手,和秋山的手握在一起。
眨眼之间,朔也便身处一片缥缈的云烟之中,脚下传来溪水流动的声音,他低头,发现如水般的质感已经淹没了脚踝。
「抱歉,除妖师,只有这样我才能与你对谈。」
一只白鹤从云烟之中走出,它看着朔也,像人类行礼一般低了低头。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你可以离开秋山吗?”
「我想离开,但这孩子已经让我无法离开了。」
“为什么?”朔也怀疑地打量着它,“她向你许下的祈愿是让她变得完美,你应该知道,这样的祈愿无论你做什么,都是无法达成的。”
「我知道。」白鹤点点头,「我没有和她缔结契约,只是她那样以为。」
朔也双手环胸,眼神不善,“你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帮她,像帮我的主人那样。」
白鹤突然煽动翅膀,云烟顿时稠密得如同云朵。
朔也警惕地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已到了另一个场景里。
*
这里是一座典型的日式庭院,一只白鹤正在庭院里散步。
“庆云狩,你今天也很悠闲呢,真羡慕啊!”
说话的是站在外廊上的青年,他看着白鹤,很是喜爱。
白鹤很快便走到青年身边,看着对方在外廊边上放下新鲜的荸荠,满意地吃起来。
“庆云狩,你想去京都吗?”
青年一边给白鹤喂食,一边憧憬地说道:“据说本家的人现在正在聚乐第侍奉关白大人,真了不起啊!如果这次能被本家选中,我就可以去京都了,父亲大人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白鹤抬头看了看他,用喙亲昵地顶了顶他的手。
青年赶紧把袋子里的荸荠都倒了出来,摸了摸白鹤的羽毛,笑道:“白鹤是吉祥的灵鸟呢,请庆云狩赐我吉兆吧,如果被选中,我就带你一同去京都!”
随着白鹤清亮的鸣叫,画面转换,这次是在杂乱的和室里,青年正趴在地上,给铺在地板上的屏风专心绘画,精美的花鸟渐渐跃然纸上。
画面再次转换,则是青年带着白鹤驾车远行的场景。
朔也作为旁观者,突然隐隐预感到了这位青年未来的遭遇。
青年到了京都,顺利成为了本家的画师,他的画受到当家的赞扬,一时间风头无量,就连关白大人听闻后,也给他赐下了赏赐。
然而,这样的起点却并未点亮顺遂的人生。
随着岁月流逝,青年的灵气在日复一日的绘画中渐渐凋零。
从青年到中年,他的画技愈发娴熟,但不知为何,完成的画作却越来越平庸,甚至到了连新加入的年轻画师都能随意点评的地步。
数十年如一日不敢放下画笔半刻,这样的勤奋辛劳并未换得丝毫寸进,曾经的年轻人在一次次的否定和讥讽中变成了落魄的画匠。
他开始怀疑自己,然后渐渐笃信自己不过是一个痴心妄想的庸才,最后,他疯狂地诅咒起那曾昙花一现的天赋。
“那不是天赋……那是狩野家的诅咒!!”
“庆云狩,你给我的从来不是吉兆……对,大凶之兆、大凶之兆啊!!!”
终于,他疯了。
在疯了之后,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让任何人进入,自己却日夜不眠地画起了屏风。
来给他送餐食的仆人敲不开门,只能听见他在房中反复说着种种诡异臆语,有时甚至发出可怖的嘶吼和哭嚎声。
“他已经彻底疯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尽快将他移出本家吧,以免惹怒当家。”
就在其他同门考虑如何善后时,一个夜里,画师所在的屋子燃起了熊熊大火。
人们扑灭大火后,发现了画师和白鹤被烧毁得几乎无法辨认的尸骨,而就在这个本该一切都被焚烧殆尽的地方,一副完好无损的屏风安稳地坐落在灰烬中。
所有看见这座屏风的人都被震慑了,不只是因为它诡异地在大火中幸存,更因屏风上的画作本身。
落魄的画师不知从何处弄来这么多金箔和昂贵的颜料,又不知从哪处得来的惊人灵感,竟绘制出这样一幅豪壮雄浑又华丽到处处透着诡异肃杀的花鸟巨作。
这样一幅来路离奇、具有传奇性的摄人之作,即使无比诡异,即使有着不详的气息,也令人不由自主地迷恋。
画师和他的爱宠白鹤被草草安葬,而他用生命做祭品换来的画作却被当权者轮番争夺,不知这样的结局画师是否满意呢?
这座屏风在漫长的岁月中四处辗转,最后终于流落到一处私人艺术馆。
一个午后,濒临崩溃的少女走进了这里,来到屏风前,长期学画的少女被屏风画作所震慑,她在每一处线条里、每一处颜色中都感受到自己可能永远难以达成的完美。
于是她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如果平庸的我能拥有这样的天赋该多好啊!”
“真美啊……据说白鹤代表吉兆,我今天看到这个,是不是正是一种吉兆呢?”
“若你真是灵鸟,就帮帮我吧!求求你……”
“让我变得完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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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稠的白云有变回了之前朦胧的云烟,朔也再次回到最初的幻境里。
他看着白鹤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帮你的主人留下了画作,但你帮不了秋山紬,就像你也帮不了你的主人一样。”
白鹤默默看着朔也。
「我,无法拒绝。」
他陪伴了主人一生,主人被困在了命运里,它也同样如此。
它无法不去救主人,无法不去救那幅画,也无法不去救和主人有着一样渴求的少女。
朔也暗暗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不能离开?”
「我被她吞噬了一部分,所以困在了这具躯壳里。」
朔也吓了一跳,很是惊诧,“你,一个妖怪,被人类吞噬了?!”
白鹤点点头,云烟彻底散去,显露出它身后的样子。
巨大的少女面具伸出如菌丝般的‘触角’,附着在白鹤身上,相连之处渐渐融为一体。
朔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她有着非常强大的执念,像主人一样,也许正是这一点让我迷失在这里。」
“这样诡异的事情……”朔也皱起眉。
「我知道解决这种情况的办法,但需要除妖师的帮助。」
朔也怀疑地盯着白鹤。
这个妖怪不会在故意欺骗他,好借他的手彻底把秋山吞噬掉吧?
「除妖师,请祓除我吧。」
“……”
朔也没吭声,白鹤的要求实在太不合常理。
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这个奇怪的妖怪似乎是真的在求死。
「请祓除我吧,如果这孩子继续吞噬我,她会逐渐转变为半妖。」
朔也皱着眉定定地看着白鹤,突然问道:“你是故意在学校里放出妖气的吧?”因为察觉到学校的结界,所以故意释放妖气,吸引他介入其中。
白鹤没有辩驳,只是显得非常哀伤。
「我的主人,他将自己献祭给了无法实现的执念……」
如果没有发生那么可怕的事,主人即使落魄,也依然可以继续做画师,哪怕之后不得不离开本家,主人也可以回到乡下,安然度过余生。
人类的生命何其短暂,但因为那个错误的选择,就连那么短暂的时间,主人也错失了。
正吞噬着自己的人类少女,是否也正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呢?
意识到这一点时,庆云狩发现自己的执念早已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追随主人而去,才是它真正想抵达的归宿。
「除妖师,在这孩子无法回头之前,请祓除我吧。」
“你知道祓除意味着什么吧?你会甘心?”朔也蹙眉问道。
白鹤微微动了动翅膀。
「我离开主人太久了……」
「多么漫长的时间啊,仿佛没有尽头……」
「无论我如何等待,主人都不会来了。」
云烟一般的水珠从白鹤的眼中落下,它深深低下头去。
「除妖师,请让我和主人一样,彻底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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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也猛地睁开眼睛,退后一步,抽回双手。
的场静司抬手扶住他的肩膀,“怎么了?”
朔也定定地看着站在符阵中已经阖上双眼的秋山,过了好一会儿,才在的场静司的追问下低声说道:“这个妖怪要我祓除它。”
他讲了妖怪现在的情况,困扰地问道:“静司先生,还有其他办法吗?”
“如果它的灵和人类的灵真的融合到了一起,哪怕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两个灵也只能被看做一个整体。”
的场静司思忖道:“要想重新‘切开’它们是不可能的,要么放任它们彻底融合,要么,就是在彻底融合前祓除其中一方……更准确地说,是净化。”
朔也没吭声,只是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它既然清楚这一点,并主动要求被祓除,说明这是它的选择。”
的场静司的语气很是淡漠,他看向朔也说道:“我来祓除吧。”
朔也摇了摇头,“还是我来吧。”
“确定吗?”
朔也依然皱着眉,但语气坚定。
“我明白的,静司先生。”
的场静司没再坚持,只是轻轻摸了摸朔也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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祓除的符阵只需在原有的符阵基础上稍作改动就行,很快一切就绪。
朔也看着符阵中一无所知的少女,闭上眼,而后睁开。
他不再犹豫,举起符咒,念诵真言。
「庆云狩,听令!」
「风露为涤,破执除妄。」
「前行皎然,万障消弭。」
「请听从吾之指引,净!」
符阵发出莹莹的光,淡淡的云烟显现,勾勒出白鹤浅淡的轮廓,它冲朔也鞠了一躬,展翅飞起,然后盘旋着化为点点光粒,消失在空气中。
「谢谢你,除妖师。」
符阵很快归于沉寂,秋山晕倒在符阵中。
朔也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白鹤刚刚消失的地方,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因为祓除一只妖怪而难过。
的场静司走到朔也身边,揽住他的肩膀。
“都结束了,朔也。”
的场静司想,这次的事情他应该一开始就全权接手。
放任朔也的后果,让他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