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死亡倒计时，由我亲手归零》桃井酒

1、最后的七十三秒

　　时春潸是在一片虚无中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没有痛楚，没有声息，只有意识在彻底沉沦前，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拽起，抛入这片冰冷的数据流之中。
　　眼前不是地狱，也不是天堂，而是一个纯白色的、无限延伸的空间。正前方，一行猩红的、如同凝固血滴般的数字，悬浮在她视野的正中央——
　　00:01:13
　　数字在她看清的瞬间，跳动着变成了00:01:12。
　　倒计时。
　　她的死亡倒计时。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战栗。她试图移动，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连指尖都无法颤动分毫。
　　“新来的？”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清冽如泉，却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打破了这片死寂的压迫感。
　　时春潸用尽仅存的力气，微微转动眼珠。
　　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悄无声息，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他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身形修长，肤色是近乎透明的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张脸，俊美得近乎妖异，唇角天然上扬，勾勒出一抹毫无破绽的、温和又疏离的微笑。
　　他看着她，那双漂亮的、颜色偏浅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她此刻苍白而狼狈的影子，像是在欣赏一株即将彻底枯萎的玫瑰。
　　“七十三秒。”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轻柔，却字字敲打在时春潸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你的时间，不多了。”
　　时春潸的心脏猛地一缩。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男人微微倾身，靠近她，带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冷冽的松香。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那串令人绝望的猩红数字，动作优雅得像是在邀请一支舞。
　　“欢迎来到‘归零之境’。”他的微笑加深，眼底却没有任何温度，反而掠过一丝看到有趣猎物般的兴味，“在这里，死亡只是开始。而你的倒计时……”
　　他的指尖在空中虚点，与那跳动的数字仅毫厘之隔，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将由我，亲手归零。”
　　00:01:05
　　倒计时，还在继续。
　　时春潸对上他那双含笑的、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股比面对死亡更强烈的悸动，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危险预感，悄然攥紧了她的灵魂。
　　时春潸的呼吸骤然停滞。
　　郁杫池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穿了她最后的防线。由他亲手归零？这听起来不像救赎，更像一个更深的陷阱。他那完美的微笑之下，藏着的是毒牙还是蜜糖？
　　00:01:01
　　00:01:00
　　00:00:59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缠绕上来，收紧。她不能再犹豫。
　　“条件？”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像碎裂的冰。这是她此刻唯一能维持的尊严。
　　郁杫池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似乎对她迅速恢复的冷静感到一丝意外，随即那抹笑意更深，也更冷了。“聪明的反应。”他赞许，语气却毫无暖意，“第一个副本，‘寂静回廊’。跟我组队，暂时。”
　　“暂时？”
　　“看你能否活过第一场。”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天气，“我不需要累赘。”
　　00:00:45
　　没有时间讨价还价。组队是唯一的选择，即使队友是一条不知何时会反噬的毒蛇。
　　“好。”时春潸没有任何犹豫。
　　在她答应的瞬间，视野右下角浮现出一行淡蓝色的小字：【临时队伍已组建：成员 - 郁杫池，时春潸】。
　　同时，那串猩红的死亡倒计时骤然停顿在00:00:43，然后像接触不良的灯泡般闪烁了几下，颜色由刺目的红转变为一种相对温和的、代表冻结的幽蓝色。
　　濒死的窒息感瞬间消退。
　　时春潸发现自己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她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冰凉僵硬。
　　“很果断。”郁杫池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袖口褶皱，“希望你的运气和你的果断一样好。”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纯白空间开始扭曲、剥落，像被无形的手撕碎的画布。色彩和线条疯狂旋转、重组，强烈的失重感袭来。
　　时春潸闭上眼，抵抗着空间转换带来的眩晕。
　　几秒钟后，一切稳定下来。
　　一股陈旧、带着霉味和淡淡血腥气的空气涌入她的鼻腔。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昏暗、悠长的回廊之中。
　　这就是“寂静回廊”。
　　回廊两侧是斑驳的、看不出原色的石墙，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摇曳的油灯，投下昏黄不定、不断晃动的光影，将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脚下是冰冷的石板，缝隙里滋生着暗绿色的苔藓。回廊向前后无限延伸，隐没在深沉的黑暗里，看不到尽头。
　　绝对的寂静。
　　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反而更衬得这寂静令人毛骨悚然。
　　时春潸注意到，除了她和郁杫池，回廊里还零星站着七八个人。他们脸上混杂着惊恐、茫然、戒备，还有一丝幸存者的侥幸。都是“玩家”。
　　【新手关卡：寂静回廊】
　　【任务：在回廊中存活四小时，或找到“回廊之心”。】
　　【规则：保持安静。声音会吸引“它们”。】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保持安静？”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压低声音，试图维持镇定，“这算什么规则？”
　　他的话音未落——
　　“窸窣……窸窣……”
　　从回廊深处的黑暗中，传来了一种细微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摩擦声，像是无数只脚在地上拖行，又像是湿滑的物体刮过石壁。
　　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啊！”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人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立刻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
　　但已经晚了。
　　那“窸窣”声瞬间变得清晰、密集，如同潮水般涌来！昏黄的灯光下，可以看到黑暗中有扭曲的、不成形的影子在蠕动，带着一种贪婪的渴望。
　　“跑！”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幸存者们顿时像炸开的锅，慌乱地朝着与声音来源相反的方向奔逃。
　　时春潸的心脏猛地提起，她下意识地看向郁杫池。他却依旧站在原地，脸上那抹微笑甚至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仿佛在观看一场拙劣的闹剧。
　　“跟上，或者留下。”他看了时春潸一眼，声音轻得几乎只有气音，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然后，他迈开步子，不是跟着人群盲目奔跑，而是选择了回廊一侧一个不起眼的、被阴影笼罩的拱形门洞。
　　他的步伐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逃命，而是在自家花园里散步。
　　时春潸咬咬牙，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跟了上去。直觉告诉她，跟着这个危险的男人，比跟着那群无头苍蝇生存几率更大。
　　就在他们踏入拱形门洞的阴影，身形被黑暗吞没的刹那，回廊主道上传来了凄厉至极的惨叫，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和血肉撕裂声，但所有这些声音都极其短暂，很快就被那越来越响的“窸窣”声覆盖，最终，一切重归“寂静”。
　　门洞后是一条更窄、更暗的岔路，空气更加潮湿冰冷。
　　郁杫池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确认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没有跟来，才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微微喘息的时春潸。
　　“规则说了‘保持安静’，没说不准思考。”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语气带着一种教导的意味，“恐惧会让人失去判断力，而在这里，判断力错误等于死亡。”
　　时春潸靠着冰冷的墙壁，平复着呼吸。她承认，刚才那一刻，她也被恐惧攫住了。但郁杫池的冷静像一盆冰水，让她迅速清醒。
　　“你知道那里有岔路？”她问，同样压低了声音。
　　郁杫池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了笑：“观察，记忆，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这条回廊并非一成不变，但它有它的‘规律’。那些油灯，光影晃动的频率和方向，暗示了安全路径和陷阱区域。”
　　时春潸心中一震。在所有人都被恐惧支配的时候，他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观察到了这种细节？
　　“当然，”他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戏谑，“也有运气成分。比如，我恰好‘猜’对了这扇门后是生路。”
　　时春潸不信。这绝不是运气。
　　“我们现在做什么？”她问。蓝色的冻结倒计时依然悬在视野上方，提醒她时间并未停止，只是暂缓。
　　“等。”郁杫池言简意赅，“‘它们’刚饱餐一顿，需要点时间‘消化’。这是我们的活动时间。”
　　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古旧的银质怀表，看了一眼。怀表的样式很特别，表盘上的数字是罗马数字，但指针却像是两根细长的黑色荆棘。
　　“跟我来。”他收起怀表，沿着狭窄的岔路向前走去。
　　这条岔路蜿蜒曲折，仿佛没有尽头。两侧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壁画，内容诡异而血腥，描绘着各种受刑和死亡的场景，看久了似乎能听到画中人的哀嚎。
　　郁杫池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地上偶尔出现的、不易察觉的裂缝或凸起。时春潸紧跟其后，学着他的样子，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观察环境上。
　　她注意到，有些石砖的颜色略有不同，有些苔藓的分布形状异常。她甚至凭借一种莫名的直觉，在郁杫池迈步之前，拉住了他的衣袖，指向旁边一块看似无异样的石板。
　　郁杫池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看她指的地方，又抬眼看了看她，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些许真正的讶异。
　　他轻轻踩了踩旁边一块砖，一块小石子滚落到时春潸指的那块石板上。
　　“咔。”一声轻微的机括声，石板猛地向下翻开，露出下面深不见底、布满金属尖刺的陷阱。
　　郁杫池看向时春潸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不错的直觉。”他评价道，听不出喜怒，“或者，你对死亡的气息特别敏感？”
　　时春潸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她自己也不知道那种感觉从何而来，仿佛身体里某个沉睡的部分被这个死亡游戏激活了。
　　他们继续前行，一路避开了数个类似的陷阱。期间，他们听到了远处再次传来的惨叫声和那种“窸窣”声，但都距离较远。
　　时间一点点过去。根据郁杫池的怀表，他们已经在这座诡异的回廊里行进了近三个小时。
　　期间，他们没有再遇到其他玩家。或许都死了，或许在别的岔路挣扎。
　　时春潸感到体力在下降，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压力让她疲惫不堪。但郁杫池依旧那副从容的样子，连发型都没有乱一分。
　　终于，他们走到了这条岔路的尽头。前方是一面巨大的、雕刻着复杂花纹的石壁，挡住了去路。石壁中央，有一个凹槽，形状很不规则。
　　“看来，需要钥匙。”郁杫池抚摸着凹槽，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哭泣声从旁边一条更小的缝隙里传了出来。
　　那哭声属于一个孩子，压抑着，充满了恐惧。
　　时春潸看向郁杫池。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冷。
　　“陷阱。”他淡淡地说。
　　时春潸也明白。在这种地方，出现一个哭泣的孩子，本身就不合常理。
　　但那哭声实在太真实了，带着一种绝望的感染力。
　　郁杫池转身，似乎打算寻找其他路径。
　　时春潸却站在原地没动。她看着那条黑暗的缝隙，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不是同情，而是一种……共鸣？仿佛那哭声牵动了她内心深处某种同样被遗弃、在黑暗中挣扎的东西。
　　“等等。”她轻声说。
　　郁杫池回头看她，眼神锐利。“妇人之仁会害死你。”
　　“不是仁。”时春潸摇头，她无法解释那种感觉，“那里……有东西。”
　　她鼓起勇气，朝着缝隙走了几步。缝隙很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里面更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哭泣声更清晰了。
　　她摸索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里移动。郁杫池没有阻止，只是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像在等待她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走了大约五六米，缝隙到了尽头。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穿着破烂白裙的小女孩，她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耸动，哭得伤心欲绝。
　　在时春潸靠近的瞬间，小女孩猛地抬起头。
　　没有瞳孔！眼眶里只有一片浑浊的惨白！
　　她的嘴角裂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露出密密麻麻的、锯齿状的尖牙。
　　“嘻嘻……找到你了……”尖锐诡异的笑声取代了哭泣，小女孩如同壁虎般四肢着地，以非人的速度朝着时春潸扑了过来，带起一阵腥风。
　　时春潸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她想要后退，但狭窄的空间限制了她的动作。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影比她反应更快。
　　郁杫池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身侧，速度快得只剩残影。他一只手将时春潸猛地向后拉开，另一只手向前探出，精准地、毫不犹豫地扼住了那怪物的脖颈。
　　他的动作优雅而致命，脸上甚至还带着那抹不变的微笑。
　　“装得挺像。”他轻声对那挣扎嘶吼的怪物说，然后，五指猛地收紧。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狭小空间内格外清晰。
　　怪物的嘶吼戛然而止，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然后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块不规则形状的、散发着微光的乳白色石头，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郁杫池弯腰捡起石头，用指尖拈着，看了看，然后随手抛给惊魂未定的时春潸。
　　“运气不错。”他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蚊子，“‘回廊之心’的碎片之一。看来你的直觉，偶尔也能派上用场。”
　　时春潸接住那块还带着一丝冰凉触感的石头，心脏仍在狂跳。她看着郁杫池，他救了她，但手段如此狠辣果决，让她心底寒意更盛。
　　他刚才展现的速度和力量，绝非普通人。
　　“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问什么。
　　郁杫池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用那双含笑的浅色瞳孔凝视着她，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也带着毫不掩饰的危险：
　　“记住，时春潸。”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从他那张漂亮的嘴唇里念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缱绻，“在这里，能保护你的，不是善良，不是规则，而是绝对的力量和……价值。”
　　“而你，”他微微凑近，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如同情人间亲昵的低语，却又如同毒蛇的吐信，“刚刚证明了你并非毫无价值。”
　　“所以，你的死亡倒计时，暂时……依旧由我保管。”
　　时春潸握紧了手中那块冰冷的“回廊之心”碎片，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最初的恐惧逐渐褪去，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求生欲和某种决绝的情绪，在她如同枯玫瑰般黯淡的眼眸深处，悄然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她知道，从答应组队的那一刻起，她就踏上了一条与恶魔同行的不归路。
　　而这条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