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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心照不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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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江砚白说出“值得”二字后,方嘉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泡在了一罐温热的、甜滋滋的蜜糖里。
那两个字,他反复回味着江砚白说这话时的神情,那低沉而清晰的语调,还有那罕见地、带着一丝仓促离开的背影和耳根处可疑的薄红。
“值得……”方嘉钰趴在书房的窗台上,对着窗外摇曳的竹影,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一刻不得安宁。
观墨端着新沏的茶进来,就见自家公子对着窗外傻笑,那模样,活像是偷吃了佛祖灯油的小鼠,既满足又带着点做贼心虚。
“公子,您……没事吧?”观墨小心翼翼地问道。自家公子自从伤愈复职后,就时常这般神游天外,时而蹙眉,时而傻笑,实在古怪得紧。
“啊?没事!本公子能有什么事!”方嘉钰猛地回神,立刻板起脸,端起公子哥儿的架子,接过茶杯,故作镇定地吹了吹浮沫,却差点被烫到舌头。
他强装无事发生,可心底那点隐秘的欢喜,却如同破土的春笋,怎么也压制不住。
次日去到翰林院,方嘉钰感觉自己看江砚白的目光都变得不一样了。
不再是审视、挑衅或躲避,而是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软绵绵的依赖和……欢喜。
他会偷偷观察江砚白批阅文书时微蹙的眉头,会留意他端茶杯时那修长的手指,甚至会在他偶尔抬头看向自己时,心跳漏掉一拍,然后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于案卷,实则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江砚白似乎也有所察觉。
他依旧沉静少言,但对方嘉钰那些“暗戳戳”的打量,却不再视若无睹。
有时,他会在他偷看时,忽然抬眸,精准地捕捉到他的视线。方嘉钰便会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回去,耳根通红。而江砚白则会在那时,轻轻地弯一下唇角,那笑意很浅,却带着让人心动的暖意。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粘稠又暧昧的氛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他们悄然连接,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能传递只有彼此才懂的信息。
这日,方嘉钰负责誊录一份重要的官员考评记录。许是心思浮动,下笔时一个不慎,竟写错了一个关键的字。他“哎呀”一声,懊恼地想去取旁边的刮刀修改,却因动作太急,袖子带翻了桌上的茶杯!
“哐当”一声,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温热的茶水溅湿了他的官袍下摆和鞋袜,也泼洒了旁边几份尚未归档的散页。
“糟了!”方嘉钰脸色一白,手忙脚乱地想去抢救那些被打湿的纸张。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他一步,动作迅捷而又轻柔地将那几份散页捞了起来,并用自己的袖口迅速吸去上面的水渍。
是江砚白。
“无妨,只是边缘沾湿,字迹未糊。”江砚白检查了一下纸张,语气平稳,听不出丝毫责备。他放下纸张,又看向方嘉钰湿了的衣摆和鞋袜,眉头微蹙:“可有烫到?”
方嘉钰愣愣地摇头,看着江砚白那被茶水溅湿、颜色变深的袖口,心里又是懊恼又是……一丝甜意。“没……没有。”
江砚白不再多言,转身去角落取来扫帚和簸箕,默默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清理干净。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同僚们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投来目光。方嘉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太丢人了!又在江砚白面前出糗!
江砚白清理完碎片,又去打了盆清水,浸湿了自己的布帕,拧干后,递到方嘉钰面前:“擦擦。”
方嘉钰看着那方熟悉的、洗得发白的粗布帕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胡乱在湿了的衣摆和鞋袜上擦了擦。
帕子上带着江砚白身上那股清苦的墨香,还有水的微凉,触碰到皮肤,让他激灵了一下,心跳得更快了。
“谢……谢谢。”他声如蚊蚋。
江砚白看着他通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眸色深了深,没说什么,只将自己那几份被打湿边缘的散页拿到自己案上,取出新的纸张,开始重新誊抄。
“我……我自己来就好!”方嘉钰连忙道。
“无碍,顺手。”江砚白头也未抬,笔尖已然落下,字迹与他的一般无二,甚至模仿了他那一笔略带钩挑的捺脚,几乎能以假乱真。
方嘉钰站在原地,看着江砚白专注誊写的侧影,看着他为自己收拾残局,看着他连自己的笔迹都模仿得如此用心……胸口那股暖流汹涌澎湃,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好像……真的没办法再把这个人当作对手了。
这个人,细心,周到,沉稳,包容……还有着不为人知的温柔。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他是伪君子呢?分明是……分明是这世上顶好顶好的人。
这个认知让方嘉钰心尖发颤,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的情绪充斥着他的胸腔。
散值后,两人依旧默契地一同走出翰林院。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方嘉钰默默走在江砚白身侧,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保持距离,反而有种想要靠得更近的冲动。
“那个……今日,又麻烦你了。”方嘉钰低着头,看着两人的影子,小声说道。
“小事。”江砚白的回应依旧简洁。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令人不安,反而流淌着一种静谧的温情。
走到分别的街口,方嘉钰停下脚步,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江砚白。夕阳的余晖为对方清隽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江砚白,”他唤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我……我明日想吃李记的糯米藕。”
他说完,脸颊瞬间爆红,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在说什么?!这简直像是在……撒娇?!
江砚白显然也愣了一下。他看着方嘉钰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和闪烁不定、带着羞窘的眸子,眼底深处仿佛有星光点点亮起。
他静默了片刻,就在方嘉钰快要被自己的勇气耗尽、准备落荒而逃时,听到他低沉而清晰地应了一声:
“好。”
只有一个字,却如同最郑重的承诺。
方嘉钰的心,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填满。他不敢再看江砚白,丢下一句“那我先走了!”,便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转身跑开了。
江砚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却带着掩饰不住欢快步伐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角,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方才被茶水溅湿、此刻已经半干的袖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衣摆上苏合香的暖甜气息。
他微微仰头,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一向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漾开了清晰而温暖的笑意。
这只骄傲又笨拙的小猫,终于,试探着,向他伸出了柔软的爪子。
而他知道,自己早已准备好,要接住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