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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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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租在二楼,窗帘拉开,高大的梧桐枝干靠在窗边,几乎触手可及。陶舟毫无征兆地感觉到累,他和这棵干枯的梧桐一样,孤枝残叶兀自强撑。
点进微信,品牌方PR发来消息:陶老师,你的视频怎么下架了?根据合约,如果无法及时恢复,我们要启动退款程序的。
陶舟没有立刻回复。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发了会儿呆,探手去寻那枯枝,发现够不到才骤然回神。
陶舟回复PR:不好意思,具体情况尚在确认,先给您方退款,稍后给您详细解释可以吗?
他在交易平台取消合作,款项原路退回后,登录视频平台,查看详情,判定抄袭的原因是脚本的最后修改时间晚于老袁视频发布三小时,视频源文件更是迟整整一天。
陶舟看着那行冰冷的判词,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浏览器,想找到查询资料的历史记录和访问时间,和脚本、视频相互印证作为佐证。
但看到一片空白时,他才记起自己将浏览器设置为无痕浏览模式。
陶舟闭上眼,仰靠在人体工学椅中,食指轻轻摩挲着鼠标。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此时,他抱着电脑去找陆延,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借口。哪怕不再是恋人,他也确信陆延不会忍心拒绝校友的求助。
然而须臾之间,想法被他强行压下。
一直以来,他在陆延面前以学长自居,从未有过低三下四、请求帮助的时候。他清楚,陆延曾经的喜欢有一部分源自对他能力的肯定。
他不想在陆延那里,表现得一无是处。
陶舟稍作思忖,给李析同打去电话。
铃声响起时,李析同正坐在陆延办公桌前,汇报下午收到的机器人关节电机测试报告,测试结果并不理想,出现多次电流异常过冲。
白炽灯冷白的光线打在黑色办公桌,反射到陆延没有笑意的脸上,更显严肃。
手机持续震动,在桌面小幅度移动着,竟是向着陆延那侧去了。
来电界面是醒目的“陶舟”。
办公室灯光很亮,十分刺眼,陆延的目光短暂停留后,定格在手中的测试报告。
李析同瞄他一眼,接通电话,打开免提,“陶舟?”
“析同,你有时间帮个忙吗?”
是陆延熟悉的干净清润的声线,说着他觉得陌生的请求的话。细细想来,从来都是如此。陶舟可以接受朋友的赠与、帮助,独独不要他的,从一开始就在与他划清界限,唯恐纠缠不清。
这边李析同欣然答应,只是,“我还在公司,你看……”
半晌,陶舟犹疑地问:“你们,还在加班吗?”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陆延放下报告,双手撑住座椅扶手,蓦地站起来,座椅滚砸到身后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所谓的反悔不过是陶舟惧怕改变的产物,幸运的是他从未信以为真。只怕现在李析同说一句他也在,陶舟便不会再来。他不愿再听,压着呼吸朝窗口走去。
恰好李析同的回答遮盖住动静:“我看其他人这是准备下班了,应该只剩我吧。”
陶舟说好的,大概三十分钟到。
挂断的忙音还未消失,李析同转过座椅,看着窗边的人淡笑道:“陆总,加班好累啊。”
陆延转身直视,随即耸肩,故作轻松:“李总,这是你的私事,没有加班费。”
“行啊,谁叫是我学弟呢。”
不知道哪一个字戳中陆延,下一秒,李析同就被友好地请出办公室。
不到二十分钟,陶舟到了。
远远地,他发现五楼最西侧的办公室亮着灯。
陆延还在公司。
陶舟提着电脑的掌心开始发热,竟在森冷的冬季沁出汗来。他应该生气,应该拔腿就跑,应该将狼狈的自己藏好。
但心里有个黑色小人拷问,是找不到电脑维修店吗,还是喜欢麻烦别人,当真没有藏着任何别的心思吗。
很快,李析同下来接他,进入电梯后直接按下五层。电梯光滑的四壁可以当做镜子,全方位映照出陶舟愕然的面孔与僵硬的身体。
李析同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缓缓开口:“我也是有办公室的。”
陶舟胸口提着的那口气倏忽下落,说不清是放松还是失落,“那还是第一次来呢。”
陆延创业初期,资金紧张,十来个人租着一百平的写字楼办公,完全没有办公室的概念,那时候陶舟倒是常去,也因此才与李析同熟识。
李析同的办公室离电梯很近,中间没有经过其他办公室。
他的专业能力过硬,下载一个数据恢复软件,不过十几分钟,就恢复好浏览记录,还顺便教他使用方法。陶舟十分感谢,客气地请他吃夜宵,被李析同笑着拒绝,说还得接着加班。
事已至此,陶舟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晚上九点的办公楼静悄悄的,走廊里只有他轻微的脚步声。电梯位于整层楼的中段,陶舟按下下行键安静地等待,显示屏的数字从1缓慢增大,到3的时候,最西边的办公室灯灭了。
陶舟变得敏锐,细微的密码锁齿轮啮合声都很清晰,他抑制住扭头的冲动,听皮鞋踏过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他被罩进那片影子里。
他久违地闻到陆延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气,似乎能感觉到那人散发出的炙热温度。
显示屏上的数字变成5,电梯门开了。
陶舟脚步像被定住,迟迟没有动,陆延越过他,走进电梯。
他们面对面,眼神却毫无交集。
电梯门自动合上,陶舟恍若梦醒,伸手挡住电梯。门页发出咣当的噪音,在寂静的空间中格外尖利。
他踏进电梯,与陆延并排而立。密闭狭小的空间里,陶舟觉得自己甚至能感受到呼吸带动空气流动的轨迹。
陆延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陶舟忽上忽下的心逐渐归位,迟钝地意识到,陆延是不会主动和他说话的。
“陆延,我来……”他试图说些什么。
“这是你的自由,不用和我解释。”这话像是早就等在那,等着陶舟开口。
陶舟有种固执的拧巴劲,这时较起真来,他侧过身,掀起眼皮,喉咙发紧:“我来找李析同,不是跟踪你。”
他有些心虚,既没办法说实话,也不想被误会。
陆延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憋闷得厉害,陶舟撇清关系的模样太明显,生怕被误会余情未了。
他早就认清这一点,却还是难免心痛,咬牙反问:“我是你什么人?你需要对我解释这个。”
面对陆延的冷言冷语,反复提醒着他们已经没有关系,陶舟呼吸一窒,咬紧嘴唇强撑着回答:“……至少我们还是朋友吧。”
朋友?
“我从来没拿你当过朋友。”
陶舟尝到满口咸涩的血腥味,陆延全盘否认他们的过去,像是急于摆脱一段黑历史。他身体里涌起一阵恐慌,似乎预见那个再也没有交集的未来,他一把攥住陆延的大衣袖口,迫切解释:“房子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陆延目光落在陶舟泛白的指节,胸口有不明显的起伏,“重要吗?反正我从来不在你的规划里。”
陶舟被这荒谬的指控震惊,讷讷地半张着嘴。他承认,最初他并不敢痴心妄想,可是后来,陆延愿意跟他挤在狭小的出租屋,尝试每天做饭督促他吃饭,与他一起浪费时间看无聊的电影,他渐渐生出妄念,努力攒钱买一套房子,不用很大,或许陆延愿意呢。
他无法接受如此严重的污蔑,松开衣角,匆匆拿出手机,找出张强的微信,点开最新的装修设计图草稿:“我……我知道它很小,但是我已经尽力了,对不起。”
陆延垂眸看向手机,瞳孔骤缩,他一眼注意到设计图里标注2.2米的大床和双人座的书桌,每一个细节都在昭示,这是一个有两个体型高大的主人的家。
巨大的信息量潮水般将他淹没,有那么几秒钟,他为这股铺天盖地的喜悦感到眩晕,下一刻,又在更深的恐惧中惊醒。
他曾在无数个瞬间感受到过陶舟的爱意,然而那些就像吉光片羽,抓不到留不住,唯有陶舟的拒绝、远离、不闻不问是永恒的。
陆延忽地圈住陶舟的手腕,往后一推。
陶舟后背猝不及防撞上墙壁,发出一声痛呼。
闻声陆延下意识想上前,意识回笼后顿住脚步,他别过头,“恭喜你买房。”
陶舟没有想到,坦白换来的是一把推搡和一句恭喜,心像是也被重重摔了,痛得他鼻子发酸、眼睛发热,借着电梯墙壁的力才稳稳站住。
正当此时,电梯门开了。
门外的李析同吓一跳,退后一步,迟疑地问:“你们在电梯里打架?”
一个像是被暴打一顿,无力地半倚靠在墙壁上,垂头丧气,另一个像丢了魂似的,煞白的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撞鬼了。
两人这才发觉,竟无人按下楼层。
李析同目光在他俩之间穿了个来回,平静地按下一楼,没再多问。
到家之后,陶舟用冷水洗把脸,暂且压下一团乱麻的心情,开始录制澄清视频。
他把将脚本、浏览记录、剪辑过程按照时间线排布,并将老袁的视频发布时间截图放在右上角,从时间以及思路两方面证明自己并未抄袭。
做好视频已经将近一点,他立刻上传发布,并再次向平台申诉。
陶舟心神俱疲,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原以为找到分手原因,可是属于他的礼物要不回来,装修的事情解释清楚也无用。
他不得不承认,或许陆延只是不再爱他了。
他在一片绝望中睡去。
第二天一早,他被手机提示音吵醒。微信里有一条来自老袁说物理的好友申请,还有一则系统推送的邮箱提醒,时间是凌晨三点,发件人是陆延。
陶舟眼睛闭上,再睁开,没有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