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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春风2 ...


  •   天刚蒙蒙亮,张洁家的铺子就开了张
      左边写着“黄金合里盛红雪,重结香罗四大花。”

      右边则是“妩媚不妨螺子黛,春山画处自精神”
      王羽颔首应着,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铺子格局,西市的大部分铺子都采取了“前店后屋”的格局,张洁这家屋子却正好相反,前屋后店,康莫与的屋子正好对着他们家的店。
      他们是在自己的屋子后面养了几丛牡丹花,花得面着东方,才能长得好一些,只有用这样吸收了日月精华的花,才能做出好的鲜艳的,不褪色的胭脂和口脂。
      张洁的铺面也不大,宽约三丈,进门便是一字排开的朱漆柜台,台面上摆着数十个青瓷小盒,盒盖上写着“石榴春”“绛春色”等胭脂名目。
      张洁立马迎了上去,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王羽来,他在西市混迹了十几年,一双开过光的眼睛,一眼便看出来这这位娘子的底细。
      不说别的,大部分平民男女只能穿粗布麻衣,颜色也单薄乏味,大多都是浅黄、青、黑等等。
      贵重的绫纱绸缎,大红大紫的颜色,只有高级官员家的妇女才能穿着。
      眼前的这位娘子极为美貌,秾艳明俊,体态丰腴,眼角处淡淡晕开红粉,额间一点小巧的红色花钿。
      她头上挽了一个团形小髻,上身着一领橙红缘边的彩绘朱雀鸳鸯白绫背子,下身着一腰宝花缬纹浅绛纱裙;足穿一双彩绘云霞紫绮笏头履。
      不过这个女子最吸引人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身上仿佛带着某种佛性的柔光,楚楚动人,让人见之心神便不由得松弛,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王羽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温和地朝张洁笑了笑,张洁顿时觉得心中那团堵了众日的巨石似乎轻了许多,紧绷的脊背舒展,身紧锁的眉头骤然松开,心神好似放松了许多。
      张洁立马递给王羽身旁的婢女一盒胭脂:“姑娘瞧瞧这成色,用的是自家的牡丹花,捣了三遍才成,上脸嫩得很,而且芳香扑鼻,姑娘不妨试试?”
      跟着王羽的婢女嘉木伸手接过,轻轻沾了一点,指尖触感细腻,确实不同凡响,便拿过去给王羽闻。
      王羽也是赞不绝口,蛾眉微蹙:“只是今日是来买口脂的,就不用买这些了。”
      “不知道贵店有什么品类?”
      “石榴骄、大红春、小红春、媚花奴……”只要娘子你能说上名字的,我这里可都有!
      “那,有乌膏吗?”王羽支着下巴,眼神勾连在张昊身上。
      乌膏是城内最近时兴的的口脂,是受胡妆影响的黑色唇脂,颜色近乎于黑色的暗红色,不少女子不施朱粉,只以乌膏注唇,搭配八字低眉,妆容像是悲啼的样子。
      张洁被王羽眼神勾得魂销骨软,似乎有所隐忍,但最后还是面露难色地表示:“娘子,别的我都能给你找过来,只是这乌膏,不行……”
      “为什么?”王羽微微侧首,眼角也垂了下去,看起来有点悲伤。
      张洁走到门口走上去小心把门半掩,见四下无人仍是压低了声音:“这乌膏本是由胡人所创造,不适合你我大唐儿女,只有平康坊那些胡姬才适用。”
      “况且,”他的声音更低了一些,“不瞒你说。整个西市,买乌膏买的最好的,就是我对面的领居,可惜他如今……”
      “他如今怎么了?”
      “天人两隔,也不知道是谁害得他,前两日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铺子里面。西市上的乌膏多是出自他手,如今他去了,只怕那乌膏也难得了。”
      “真是太可惜了,”王羽蛾眉微蹙,一副忧愁担心的模样,身体微微向前倾,做出询问的模样:“那凶手可曾找到了吗?”
      张洁摇了摇头:“还在侦查。”
      “愿佛祖保佑他。”王羽双手合十,面容慈悲。
      “姑娘不妨看看其他的?”张洁转身去柜台上拿了一些其他的口脂
      王羽佯装挑选,移步至柜台西侧,目光扫过楼梯处的红纸,装作无意道:“店家,你这里有圣檀心吗?”
      “这……”张洁想了想,“还有一些存货,就在后面,我去给你拿!”
      王羽微笑颔首:“不急,就让嘉木和你一起去拿吧,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存货,我都急着要。”
      嘉木依言上前跟着张洁去了后面的库房。
      两人身形刚刚消失在转角,王羽立马移步至红纸一侧,其实不少胭脂铺子都会放着“防潮”的红纸,但是鲜有这般高大近乎两人半的木箱的。
      她悄悄地将木箱打开,
      王羽立马飞了回去,将沾了红色的左手自然地藏在袖中。
      嘉木和她对视一眼,王羽立马心领神会,抿嘴笑道:“可否让我看看?”
      而后装模作样地闻了一通:“确实是上等的口脂,就要这个圣檀心吧,来三盒吧。”
      张洁面露喜色:“娘子好眼光,这圣檀心可是紧俏货,库房都剩下这几盒了,等我弟弟一会进货……”
      “不用了,”王羽直接打断他,但是面上依旧带着微笑:“三盒就已经足矣,下次还来!”

      李慎面容一凛,蹲在地上整理散落的香料,不知道为何这块青砖上的香料比起其他的几块,似乎少了很多。
      李慎刚开始以为是错觉,蹲下身子才看清楚了一点——那块青砖比周遭略高了半分,边缘还嵌着细入发丝的凸槽,所以掉在上面的香料才大部分掉到了旁边的位置上。
      李慎提灯,试着用力一撬,青砖居然“咔哒”一声向上弹起,扬起的灰尘中,露出一个黑沉沉的洞口。
      洞口三尺见方,边缘则是打磨光滑的青石,潮湿的霉味混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与屋内的香料气味截然相反。
      李慎提起随身带着的灯,将灯火探入室内,只见一条狭窄的暗道向下延伸,石阶被常年踩踏得光滑发亮,两侧墙壁是夯实的黄土,偶尔嵌着半截朽坏的木梯。
      李慎小心地进入暗道,摸着墙壁缓慢地走。走了一会他感觉指尖似乎一点细密的潮气,墙壁上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像是用弯刀或者匕首刻下的记号,模样古怪,不似是中原的文字,但是也不像是波斯或者粟特商队常用的。
      他屏住呼吸,顺着石阶往下走了好几步,却好像还是找不到尽头,灯的光晕里,前方的暗道似乎拐了个弯,隐约能看到尽头有微光闪动。
      李慎攥紧了灯,指尖沁出冷汗,动作快了一些。
      暗道拐角处豁然开阔,上面居然是一间丈许见方的密室。
      密室中央堆着十几口樟木箱子,全部大开着,里面却空无一物,看起来是被人提前拿走了。
      李慎提着灯,凑近一些看了起来,谁知一双金黄色的、毫无感情的眼眸突然闯入了他的视线。
      李慎被吓了一跳,后退了好几步,提起灯质问道:“你是谁?”
      那个小孩不说话,回到了原位,双手放在膝上,沉默地蹲在了箱子后面。
      李慎又问了一遍,那个小孩还是不熟话。
      李慎想着这小孩金发,一定不是长安人,或许是番邦来的,听不懂长安的话,便也不再管他,只低头看看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箱子下面似乎压着几张纸,李慎小心翼翼地移开箱子,然后把那找纸捡了起来。
      李慎看着那张纸,借着灯光目光扫过几行字迹,指尖猝然攥紧,纸边被捏的发皱,本还算平淡的神情猝然变得重了起来,如同海上的风暴一样。
      而那个小男孩,仍然安静地蹲在角落,不发一言。
      张昊身为市署令,每日地工作之一就是检查这些商品是否符合官定标准,并且一定要标注工匠姓名,并且监督奴婢、牛马灯交易按照规定出具官方凭证订立契约。
      张昊身着青袍,腰配铜羽符,刚巡查至某个绸缎铺子前,便闻喧哗声——两个商人正揪着布匹争执,一人面红耳赤拍着货案:“你这锦缎经纬稀疏,竟敢按着上等价销售,分明是欺瞒主顾!”
      另一人则是攥着账本反驳:“我家货料皆是蜀地贡丝织就,你压价不成就来污蔑成色,真是不要脸!”
      围观者渐多,有人踮脚张望,有人低声议论,张昊沉声道:“住手!闹市争执,扰了交易秩序,可知《唐律》有规?”
      两个商人闻声松手,见是张昊一行人,忙躬身行礼却仍不服气,争先诉说缘由。
      张昊先唤随行吏员取来度量衡,亲手量了布匹幅宽、查了经纬密度,又翻看卖方的物价申报簿,随即沉下脸:“锦缎成色确属中等,你却按上等价标价,已是违规;而你既觉价高,可到市署申诉,动手争执亦不合规矩。”
      他转头对标价不实的商人道:“即刻下调价格,按中等标准售卖,若再敢虚标物价,便依律罚你笞二十、没收违法所得。”又看向争执的另一人:“交易有异议,可凭市署核定的物价簿维权,切勿在市中喧哗斗殴,否则一并论罪。”
      两商人闻言皆面露愧色,连连称是。张昊又叮嘱:“市中交易,当以诚信为本,物价有标准,争执有规章,再敢扰乱秩序,休怪本官依法处置。”
      说罢,命吏员记录在案,便转身继续巡市,围观者见状散去,市集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市令市令?”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将他的魂喊回来一点,张昊恍然道:“怎么了?”
      “你可是生病了?最近几日你都无精打采的?”
      张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只是刚过完年,有点困乏罢了。”
      “是吗?那可是要注意休息,这西市可少不了你。”本是无意的一句话,官人张昊的耳朵确实另一番滋味,他额头沁出冷汗,讪讪笑道:“王伯,听说你的侄子在京兆府上值,最近那康莫与的案件可有什么眉目?”
      “这我可不知道了,”王伯随口道:“你问这干什么?”
      张昊讪讪笑道:“他家的乌膏可是在西市风靡已久,他这一去,不少人都在求购乌膏呢!”
      王伯摸着鬓边的须发:“谁知道呢?真不知道这康老板到底是得罪了谁,年纪轻轻的就……唉!”
      说到这里,这位老瓮又不免长吁短叹起来,他年纪大了起来,已经开始热切地怀念起过去的旧岁月,青春的猝然消逝让他不由得喟叹。
      张昊心跳慢了一点,渐渐回归正常的频率,他看了看天色,才蒙蒙亮,便随意道:“王伯,咱们去吃烧饼吧!”
      王伯兴致勃勃:“去颁政坊吧,冬天还是要吃热乎的馄饨才对!”
      “走吧!”

      游好闲行兴致勃勃地说:“颁政坊的馄饨真是一绝,刚才你没看到了吗?一条街都是馄饨,听说能吃到对应二十四节气的馄饨呢!”
      李去尘许久没有吃荤腥,见到馄饨本该胃口大开,但是又想到之前刀板上的蛇肉,又瞬间没了什么胃口,无精打采地看着游好闲,道:“吃饭不要说话!”
      游好闲“啧”了一声:“你在哪里学到的这么多规矩!”

      游好闲毫不在意,又好奇地问:“那在哪里都吃什么?”
      “不记得了,好像都是一些羊肉的,我不太喜欢,味道太膻了,肉也太,得陪着浓酒才能解腥。”
      游好闲有些好奇:“听说那边的瓜果非常甜,是真的吗?”
      李去尘吐出苹果核:“这个倒是真的。”
      “那里有一种泥做的碗状容器,叫做坎吉纳。把水果放到里面,再把两个泥碗对合,用新鲜泥巴把碗的接口处粘合密封,就能延缓水果腐烂的速度,这种手段可以让水果保鲜6个月之久。”
      游好闲艳羡道:“这么费心思的手法,只为了保存水果,实在是浪费!但是味道一定很不错!”
      “你看那些岭南的荔枝,运到长安之后,大多都变得风味寡淡,有些酸涩,还有些都腐坏了。”
      李去尘却反问:“你吃过岭南红荔?”
      岭南距离长安万里之遥,盛夏满枝时本是寻常佳果。只是此物离枝即败,若是想吃到鲜润的红荔,必然得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连番换马,并且用竹筒密封、寒冰镇护不计成本,才能获得一盘的。
      这样的红荔,说是价值千金都有些辱没了。只有皇帝以及一些王孙贵戚恐怕才能获得几颗。
      而游好闲一介青衣,怎么能尝到那个滋味?
      游好闲好似被噎了一些,而后支吾道:“我看那些诗人写的嘛,什么素浆还得类琼浆的什么的。”
      李去尘“哦”了一声。

      但是没有找市署令签订契约,其实民间私下买卖奴隶的是并不少他见,这种现象在东西市已经比比皆是。
      但买卖奴隶还是必须到市署备案,如果过期不备案,就要接受三十笞刑。
      李慎把公验拍到案桌上,厉声质问:“张市令,这张公验何来?”
      张昊像是被谁抽了一冷鞭子一样,双腿发软立马跪下了:“府尹,我,我也是一时糊涂……”
      李慎冷笑:“糊涂?要是我大唐官员都像你这样犯糊涂,那必须哎还真是,没有人用了!”
      张昊声音更低了:“下官,下官……”
      李慎却懒得听他解释,扬高声音逼问道:“你何时给他签的这个公验?”
      “大抵,大抵是正月的前一个月。他跟我说,不过是几本书,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宗的商品,就给他签了。他也投桃报李,给了我三块金饼……”
      “几本书?”·李慎反问。
      “是,就是几本书,听说是前朝几本古籍残本,不是很值钱。”
      李慎却是面露讥讽:“不值钱?不值钱康莫与敢冒着走私的风险,甚至不惜贿赂你获取公验。我看那书是值钱得很!”

      要知道,本朝市署的官员包庇商人,与商人同罪。轻则受刑,中重则流放,因此,能力不够或者是懒政,都会得到处罚。
      如今光是查出来这“越度”的事情,就够判处张昊两年徒刑了。
      “我问你,你要如实回答,不准有任何隐瞒,知道了吗?”
      张昊哪里敢拒绝,点头如捣蒜。
      “你可知道康莫与一共走私了几本书?”
      他们在那个密室里搜查半天,可是屋子里除了那个胡人小男孩,却是一无所,只有几本残卷,上面写着好似是,都是些荒诞言语,看不清上面写得是什么。
      这些旧书,恐怕只有一些老学究,还有一些沉迷于炼丹的方术的道士王孙才会喜欢,当即这些书卷就被丢到了袋子里,没人再去看了。
      韦荐藻心中起疑,难道是哪位年老体衰的贵戚,想要修仙养老,以求长生不老,才重金收来这些书的?
      不然这康莫与年纪轻轻,最多不超过三十岁,千辛万苦收集这些书干什么?
      张昊努力回想着那日的场景,他毕竟心虚,亲自看着走私的几个伙夫,又对证了一下商品,确实是几卷古籍,他才真正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如今东窗事发,张昊沉思,最后出了一个大概的数字:“大概有七本吧。”
      李慎脸色一沉,韦荐藻抢在他面前回答:“确定吗?”
      “确定。”张昊的声音愈发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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