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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藏在呼吸里的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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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言在专业课上的实力,本就是班级里拔尖的,他对自己的画笔有足够的自信,只是这份自信总轻易被外界评价所动摇。老师们自然也格外偏爱这个专业扎实、总是笑意盈盈、像个小太阳般温暖活泼的学生。
“杨言,”下课铃响,专业老师叫住他,脸上带着赏识,“我这里有个下乡做新农村建设墙绘的项目,算是社会实践,你想不想参加?我打算挑每个班画功最好的几个同学,需要去两周。”
杨言回头,露出一个标志性的、阳光灿烂的笑容:“画功最好的?我去我去,老师!” 杨言的眼睛“唰”地就亮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应承下来,脸上绽开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耀眼。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不愧是我!我要偷偷变成老师的掌中宝咯,最重要的是,能暂时逃离这个因为顾一而变得混乱的磁场,等回来吓顾一一跳,让他刮目相看!对,就要这样!
他仿佛已经可以看见自己荣誉归来,被同学夸张,和顾一炫耀,证明自己并非只是“小尾巴”。
揣着这个让他兴奋的好消息,脚步轻快的走向广播站,周一晚上是固定的新闻播报时段,顾一此刻应该正在录音室里。果然,推开广播站厚重的隔音门,就看见顾一坐在麦克风前的身影。他戴着耳机,微微低着头,念着新闻稿。侧脸线条在操作台灯光的勾勒下,显得更好看了。
看着杨言嬉皮笑脸的进来,“中彩票啦这么开心啊”,杨言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坐在凳子上转身仰头看着他,“看见你就开心呢,我的顾一同学”
顾一没什么表情地送他一记白眼,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少来这套,说吧,有什么好事或者什么阴谋?”
“什么啦!阴谋?”杨言佯装生气地鼓起腮帮子,随即又换上那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半真半假地抱怨,“可没有啥阴谋,就是……我接下来两周有点私事,不能来广播站了。所以得抓紧时间,把后面两周的节目提前录出来。唉,想到今晚要熬夜,我就头疼。” 他打定主意不透露墙绘项目的半个字,他要的是一个惊艳的亮相。
顾一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仿佛有重量,让杨言几乎要招架不住。但最终,顾一只是几不可查地勾了下嘴角,什么也没问,重新戴上了耳机。他大概能猜到,这笨蛋肯定是得了什么好处,正憋着劲想搞个“一鸣惊人”呢。他懒得戳穿,也……有点期待。
晚饭是在学校食堂吃的。杨言因为心里的秘密,格外兴奋,话也比平时更多,从食堂阿姨今天多给他打了块肉,一直扯到天上那朵云像只小狗,竭力维持着热闹的表象。顾一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他看着杨言眉飞色舞的样子,眼神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顺手将自己餐盘里对方爱吃的糖醋排骨,自然不过地夹到了杨言的碗里。
“诶?你不吃吗?”
“有点腻。”顾一言简意赅,用最合理的借口掩饰着下意识的关心。
杨言也不客气,笑嘻嘻地夹起来就塞进嘴里,晚上7点,顾一的新闻播报顺利结束。杨言已经摩拳擦掌地坐在了录音设备前,准备开始他的“宏大”工程。
“我开始了哦,你可别嫌我吵。”杨言戴上耳机,调整着麦克风的角度。
顾一没说话,只是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拿起一本产品设计概论,翻看起来。
“你不回去吗?”杨言诧异地问。他记得顾一通常结束就会回宿舍。
顾一头也没抬,声音平静:“宿舍有点吵,懒得回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录你的,我在这看会儿书。”
杨言心里泛起一丝隐秘的欢喜,他将这解读为顾一默默的陪伴,这让他感觉自己是特别的。
录制工作比想象中更耗时。一遍遍的重来,调整语气,纠正口误。等到杨言录完大部分内容,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深夜十一点多。广播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设备运行时轻微的嗡鸣。
杨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感觉精神和嗓音都已透支。他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顾一合上书,起身去接了杯温水,无声地递给他。
“谢谢……”杨言接过杯子,小口喝着。寂静和疲惫削弱了心理防线,他望着顾一靠在控制台边的身影,那个自庆功宴后便盘旋在心头的问题,终于忍不住溜了出来。
“顾一,” 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小心翼翼,“你和张泽然学长……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感觉你们……挺熟的。”
顾一闻言,抬眼看他,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显得有些难以捉摸。“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随便问问呗。”杨言低下头,假装研究手里的杯子,掩饰着那点酸意,“感觉他跟你勾肩搭背的……很自然。”
“开学没多久就认识了。”顾一的回答依旧简洁,听不出什么情绪,“算是朋友。”
这个答案太官方,太模糊了。杨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算是朋友”?那他们之间那种莫名的熟稔感是怎么回事?无数的猜测瞬间缠满他的思绪:
1.张泽然肯定是喜欢男生的?,不然他不会那么问我。那顾一呢?
2.他们之间,会不会有过什么?那种超越普通朋友的……?
顾一将他脸上的忐忑、纠结尽收眼底,眸色深了深。他知道杨言在担心什么,但他什么也不能解释,只是垂下眼帘,掩去了其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追求“正常”与“正确”的信条,在此刻压过了一切。
“快录吧,很晚了。”顾一转移了话题,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也关上了沟通的门。
杨言压下心头的失落和更多疑问,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当最后一段音频保存完毕,时间已接近凌晨一点。杨言累得几乎虚脱,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不行了不行了,我走不动了……”他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哼哼,“回去宿舍楼都锁门了,还要吵醒阿姨登记,麻烦死了。我……我就在这将就一晚算了。”
顾一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又看了看蜷在沙发上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的杨言,沉默了片刻,走到门口,反锁了广播站的门。
“嗯?”杨言疑惑地看着他。
“我也不想回去了。”顾一淡淡地说,走回来,关掉了大灯,只留下角落里一盏光线昏黄的小台灯。“懒得折腾。”他用同样的理由,为自己这个不寻常的决定找到了借口。
就在两人刚刚安顿下来,准备休息时,门外走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和手电筒晃动的光束——是保安在巡查楼宇!
“糟了!”杨言瞬间吓醒了,校规明确禁止在广播站留宿!
顾一反应极快,几乎是同一时间,“啪”一声按灭了那盏唯一的台灯。整个广播站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蹲下!别出声!”
两人迅速且无声地滑下沙发,蜷缩在宽大的控制台形成的阴影之下。空间骤然变得无比狭小、黑暗,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他们挨得极近,胳膊紧紧贴着胳膊,大腿外侧也碰在一起。杨言能清晰地感受到顾一身体传来的温热,以及他平稳(或许并不那么平稳)的呼吸。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温热的气流在极近的距离里交错、缠绕,氤氲出一片暧昧不清的领域。杨言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像是在擂鼓,他生怕这声音会被顾一或者门外的保安听了去。
保安的脚步声在门外停留了几秒,手电光从门缝底下扫过,最终渐渐远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两人才不约而同地、长长地松了口气。但谁也没有立刻起身,仿佛被这黑暗和刚才的紧张氛围魇住了。
“那个……”杨言小声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难言的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我……我想去厕所……” 这栋老教学楼的深夜厕所,光是想象就让人发怵。
顾一在黑暗里似乎低笑了一声,他故意压低了嗓音,用一种讲鬼故事般的语调,慢悠悠地说:“想听故事吗?关于这栋楼的。听说以前这层楼……”
“啊!你别说了!”他话音未落,杨言就吓得低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整个人朝顾一的方向缩去,手臂更是直接抱住了顾一的胳膊,身体紧紧贴着他,寻求着唯一的安全源。“我……我不去了!憋着!”
顾一的身体在他抱上来的瞬间僵硬了一下,手臂上传来的温热和重量感异常清晰。他没有推开,反而在黑暗中,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杨言紧紧抓着他胳膊的手背,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这触碰短暂而克制,却有效地驱散了杨言的恐惧。
后半夜,气温降得厉害。初秋的寒意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广播站里没有任何御寒的东西。杨言蜷在沙发上,冷得瑟瑟发抖,睡意全无。
就在他冷得牙齿都快打颤的时候,沙发另一侧微微一沉。
是顾一。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臂,有些笨拙地、却异常坚定地,将蜷缩成一团的杨言揽了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侧。两个年轻的身体在寒冷的驱使下,本能地贴近,试图汲取彼此的温度。(这是顾一在理性压抑下,一次巨大的、由本能驱使的越界)
杨言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被那源源不断传来的温热体温所诱惑,像只寻找热源的小猫,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温暖踏实的怀抱深处钻了钻,找到了一个最舒适的位置。顾一的身体很暖和,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胸膛下平稳的心跳。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和巨大的满足感将杨言包裹,他几乎是立刻就被浓重的睡意席卷,沉沉睡去。
顾一在黑暗中睁着眼,感受着怀里人均匀的呼吸和温顺的依赖,身体依旧僵硬,心底某个冰冷的、紧锁的角落,似乎正被这份越界的温暖悄然融化,这让他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恐慌,以及……迷恋。
天亮时分,第一缕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像一把金色的刀子,划破了室内的昏暗,也划破了夜晚的迷梦。
两人几乎是同时醒来的。姿势依旧保持着夜里的亲密,杨言几乎整个人窝在顾一的怀里。
视线对上的那一刹那,空气仿佛凝固了。随即,是触电般的分开。两人几乎是弹射着坐起身,迅速整理着各自根本不算凌乱的衣服,动作里都带着一丝仓促的狼狈。
没有对视。
没有语言。
仿佛昨夜黑暗中紧密的依偎、恐惧时的拥抱、寒冷中传递的体温,都只是一场被夜色允许的、心照不宣的幻梦。随着阳光的到来,一切都必须回归“正常”,回归到那条安全的、名为“朋友”的界限之内。
他们默契地、沉默地收拾好广播站,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沐浴在清晨略带凉意的空气中,将那个充满了呼吸、心跳和越界温度的秘密,完好地封存在了身后那片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