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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水,好像被加温了 ...

  •   密集的排练旋即开始。顾一展现出了超出他冷淡外表的惊人负责,或者说,是某种近乎严苛的规律性。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杨言的手机就执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顾一”两个字。
      他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声音含混地接起:“……喂?”
      “起床。我在你宿舍门口。”电话那头的声音清醒、冷静,没有丝毫刚睡醒的黏腻,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杨言盯着手机屏幕,愣了三秒,才像被烫到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匆忙洗漱后,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打开了门。顾一已经等在那里,晨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与他清冷的气质融合。
      “早。”他看到杨言,吐出一个单字,目光在他翘起的一撮头发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早……”杨言喘着气,侧身让顾一进来等,心里暗自嘀咕,这人莫非是精密仪器成的精?连等待的站姿都像经过测量般标准。
      这成了他们的固定流程。每天清晨,顾一都会准时出现,手里总是拎着一只银灰色的保温杯。而杨言,永远是那个手忙脚乱、睡眼惺忪的角色。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这种被“管理”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在对方的生活里占据了一个固定的、哪怕微小的位置。
      直到第三天,杨言起晚,连口水都没顾上喝,练声时嗓子干得发痒,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
      顾一停了下来,安静地看了他几秒,没说什么。然而第二天早上,当杨言睡眼朦胧地拉开门,习惯性地空着手时,顾一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那只银灰色的保温杯递到了他面前。
      “喝点水。”
      杨言怔住了,下意识地接过来。杯壁传来的温热透过掌心,一路蔓延到心口。他拧开杯盖,里面是温度恰好的白开水,干干净净。可就是这么一杯普通的水,却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胸口,让他指尖都有些发麻。
      “你……还特意给我带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和一丝受宠若惊。
      “顺手。”顾一目不斜视,率先转身走在前面,语气平淡无波,“看你昨天快咳死了。”
      语气依旧是那样,甚至带着点不经意的刻薄。可杨言却感觉自己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湖面,涟漪从心口一圈圈荡开,无法平息。他小口啜饮着温水,感觉那暖意不仅润泽了喉咙,似乎也软化了某些坚硬的过往。“顺手”……这个理由,让他心里泛起一丝甜。
      这杯“顺手”的白水,从此成了他们早晨的惯例。杨言素来懒散,不爱随身带东西,顾一便每天都“顺手”带一杯。而杨言,也从最初的受宠若惊,渐渐变得心安理得,甚至会在接过杯子时,指尖故意地、轻轻地擦过对方微凉的手指,像进行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隐秘的试探。
      顾一从不躲闪,但也从无更多回应。这份界限模糊的好,像最细软的羽毛,日夜不停地搔刮着杨言的心。他开始控制不住地生出一些荒唐的、带着奢望的猜想。
      他是不是……也有一点,在意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破土,便如藤蔓般疯狂滋长。
      杨言开始在排练时格外卖力。他像一个急于展示所有筹码的赌徒,贪婪地捕捉着学姐陈琪每一句“杨言今天状态不错”、“这句情绪处理得很好”的夸奖。他幼稚地、拼命地想向身边那个清冷的身影证明:你看,我其实也不差,我也可以很优秀,我……或许是配站在你身边的。
      他们会一起在清晨空旷的操场上练声,听着彼此的声音在微凉的空气里碰撞、交织。会在午休时躲在广播站那间堆满杂物的小房间里,一遍遍对着晚会的流程稿,顾一的声音低沉平稳,杨言的则努力调整到与他同频的波段。
      偶尔,他们会因为一个词的读音轻重,或是一个环节的衔接顺序产生分歧,争论几句,但通常都是以杨言的妥协告终——并非因为顾一的理由多么无懈可击,而是当对方用那双清冷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时,他就会莫名其妙地心跳失序,败下阵来。
      有一次,顾一甚至直接伸手,用指尖轻轻点在他的喉结下方,纠正他一个音节的气息运用。那瞬间的触感让杨言浑身一僵,后面十分钟说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心跳却完全不按剧本走。
      他们在外人看来,变得越来越默契,越来越像一对合格的“搭档”。但杨言心里的那杆天平,却早已倾斜得彻底。
      顾一像是他灰暗过往里猝不及防出现的一束光,清晰,冷冽,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而他,像一只笨拙的飞蛾,贪恋地汲取着光的暖意,他知道这危险,但他停不下来。
      高强度的排练持续了一周,他们的默契与日俱增。学姐陈琪看着两个迅速成长的学弟,心里欢喜,在一个周六的下午,她大手一挥:“走,姐带你们进城逛逛,犒劳一下你们连日的辛苦!”
      大学城离市区很近,坐那种噪音很大的“蹦蹦”车,只需要十五分钟。狭窄的车厢里,杨言下意识地紧挨着顾一坐,车身每一次颠簸摇晃,都让他们的手臂或肩膀不可避免地碰撞。顾一没什么表示,只是在他又一次因颠簸靠过来时,默默地将放在两人之间的背包拿到了另一侧,无声地扩大了杨言的空间。
      到了市中心,周末的商业街人潮涌动,霓虹闪烁。陈琪穿着当季新款的小众品牌连衣裙,顾一则是质感垂顺的白色棉麻衬衫搭配休闲长裤。只有杨言,低头看着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和那双边缘已经磨损的帆布鞋,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感像藤蔓般悄悄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让自己与前面并排走着的、谈笑风生的两人拉开了一点距离。他们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像是本该就属于这繁华景象的一部分。而自己,仿佛一个误入华丽宴会的局外人。
      陈琪兴致很高,拉着他们逛各种有趣的文创店铺。在一家香氛店,她拿起一个试香纸让顾一闻,顾一微微倾身,淡淡评价:“前调有点冲,后调还行。”杨言站在一旁,连伸手去试的勇气都没有,只觉得那萦绕在鼻尖的、属于顾一身上的极淡薄荷味,比任何昂贵香氛都更让他心慌意乱。他努力让自己显得合群,笑着附和,但那份刻意,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
      “走累了,我们去唱K吧!我请客!”陈琪指着前面一家装修时尚的量贩KTV提议道。
      包厢里,光影迷离。陈琪是麦霸,一连唱了好几首旋律优美的民谣。让杨言意外的是,顾一竟一反常态地变得活泼了些,不仅和陈琪合唱了好几首,还在间奏时随着节奏轻轻用指尖敲击玻璃茶几。原来他们都喜欢民谣。顾一的声音在麦克风里显得更加低沉有磁性,像大提琴的弓弦,又像深夜电台的男主播,轻轻擦过杨言的心尖,留下酥麻的颤栗。
      杨言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像个安静的观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两人。他看到他们点了一首又一首旋律相似、歌词带着诗意的歌曲,那些歌名对他而言大多陌生。一个念头悄然浮现,带着急切和卑微:如果……如果我也能会唱他们喜欢的歌,是不是就能更自然地融入他们?是不是就能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三个站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是同样出色的好朋友?
      这个想法让他心里涌起一股孤注一掷般的动力。他悄悄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借着屏幕微弱的光,开始认真记录:
      「陈琪学姐:《农夫渔夫》、《月光》……
      顾一:《今晚那么美》、《你说是的》……」
      这些歌单,仿佛在破译通往他们世界的密码。此刻,他心里翻涌的并非全是对顾一那朦胧的爱恋,而是一种更纯粹、也更心酸的渴望——他渴望够资格,渴望被认可,渴望能真正地、平等地站在他们身边,成为能被所有人承认的、“最好的朋友”之一。
      陈琪唱得口渴,招呼大家喝饮料。就在这时,顾一拿起麦克风,手指在点歌屏上滑动了几下,一首耳熟能详、旋律简单的流行老歌的前奏响了起来。然后,他转过身,极其自然地将另一只麦克风递向了角落里沉默的杨言。也许,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份被热闹隔绝的孤单。
      “这首应该会吧?一起唱个?”他看向杨言,包厢变幻的灯光在他清冷的眼底投下流动的色彩,那里面似乎没有了平日的距离,多了些不易察觉的鼓励。
      杨言看着递到面前的麦克风,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松开。他深吸一口气,接了过来,指尖不可避免地与顾一的轻轻一碰,那微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音乐流淌,他开口,声音还带着些许青涩的颤抖,却异常坚定。他唱得并不算多好,但每一个字都用了心。
      此刻的他,仿佛被那杯日复一日的温水,被这递到手中的麦克风,被那短暂交汇的眼神,悄悄地、持续地加温了。他感觉到血液在皮下奔流,一种陌生的、名为“希望”的东西,正破土而出。
      一曲终了,陈琪捧场地鼓掌:“哇,杨言,深藏不露啊!”
      顾一没说话,只是拿起自己那瓶没开过的矿泉水,轻轻放在了杨言面前的茶几上。一个微小得几乎不会被旁人注意的动作,却让杨言刚刚平复一些的心跳,再次失控。他低头看着那瓶水,感觉自己就像一块正在被温水缓缓融化的冰,所有精心构建的防御和因差距而产生的自卑,都在悄无声息地瓦解。目标似乎正在达成,但过程……好像开始脱离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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