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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未婚妻(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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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狂风,三人猫起腰,
一步一步,
缓缓没入芦苇深处。
不知去处,只能沿着河岸不断下移。
终于,视线内出现一处巨石,将身后挡了个严严实实。
仔细听没有人追过来,三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佳棉擦了擦额汗,道:“公主、阿媪,我们现下要如何走?要不先等天完全黑下,趁夜色寻一处村落歇歇脚。”
月澜和陈媪两人都无多少城外的生活经历,听到唯一在城外走动过的佳棉如此一番言说,两人连连点头。
除了此策,好像别无它法。
入城要有过所,且城内形势不明,就算侥幸偷入城内,三人只怕又要被崔煜廷抓回去,是以断断不能去人多眼杂的地方。
不过说话间,天色便从暗紫转为漆黑。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三人拢紧衣袍开始动身,再等下去只怕就要冻僵了。
因着地势复杂,陈媪佳棉紧紧握住月澜的双手,侧身为她挡去两边扎脸的芦苇。
几人深一脚浅一脚,埋头往岸边下游走。
月澜刚要甩掉发间的枯叶,却瞥见远处似有火光,她蓦得得拉住二人。
“怎么了公主?”佳棉停下脚步。
“有人过来了!”月澜的声音里满是惊恐。
不过瞬息之间,火光越靠越近,越来越多。
三人赶紧拔腿后撤,窸窸窣窣,脚步大乱,芦苇丛剧烈抖动。
顾不了隐藏脚步,如此浩大的声势,她们只求跑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月澜冷汗直流,浑身沾满飞尘与枯叶。
她剧烈喘息,干冷的夜风似要将双肺撕裂。
奔逃了片刻,三人绝望地发现,只要沿着河道,不管朝哪个方向跑都有火光在逼近。
“往侧边跑——”
佳棉抓住像陀螺般打转的月澜和陈媪喊道。
月澜大口吸气,脑海一片空白。听到佳棉的喊话,嘴上未作应答,脚步却已急转向侧方,只剩下往前冲的信念。
往前!再往前!
只是,真到了前面她才意识到,脚边竟是来时的大河!
望着宽阔的河面,月澜胸膛里火烧火燎。
她绝望地双手掩面:“阿母,佳棉姐姐,我们,我们走投无路了——”
月澜颓然跌坐在冰冷的河床,双目失焦,重重喘气。
佳棉没有搭话,她往前又走了一段距离,随后脚步轻快地跑回来:“公主,快起来,奴婢猜得没错,大河冻住了!”
“前几日,奴婢就见河道上的浮冰越来越多。白日还好,晚间冷风一吹,河道这就封冻上了!”
佳棉激动地拉起地上的月澜。
就在此时,火光漫天。
距离越来越近,近到月澜转头就能看到崔煜廷手中提着的,正是她脱下的织锦外袍。
幸好,三人的行踪还未暴露,他还在左右扭头,不住地搜寻她们的身影。
眼看后撤无望,月澜只得下定决心:“快走,过河。”
几人再次手拉手,迈步探上冰面。
到底低估了借冰过河的难度。
踏上冰面瞬间,月澜的鞋袜便湿透了,刺骨的寒意从足心腾然升起。
天很冷,却还不够冷,临岸的水还是半化半冻的状态。
没有机会再回头,月澜紧咬牙关,硬着头皮下步。
好在前面的冰水越来越少,想来是冻结实了,于是三人用力加快脚步。
冰上的风裹挟着水汽拍在脸上如刀锋刺过一般,大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狠狠灌进几人衣领。
月澜每吸一口气,便感觉到五脏六腑又冷了几分。湿透的鞋袜被冻得硬硬的,四处打滑,极是难行。
三人的手紧紧扣在一起,没有人掉队。
快行至河道中央时,三人俱是簌簌发抖,眉眼之上覆了一层森白冰霜。
身后似有人追赶上来,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月澜浑身僵硬,连回头看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下意识地加快步伐。
突然,咔嚓——
一道冰裂的轻响在寒夜里格外清晰。
三人一惊,僵在原地,屏住呼吸,静了几息,见再无冰裂声,复又前行。
咔嚓咔嚓咔嚓!
头皮发麻,冰裂声成片作响。
未等几人反应过来,佳棉脚下的冰面骤然开裂,她半个身子直直掉进漆黑冰洞。
掉下去瞬间,佳棉死死推了一把身侧月澜。
月澜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失声大叫:“佳棉姐姐——!”
“公子,她们在下游!”
听到女子尖叫,侍从们终于锁定了几人的位置。
“抓回来!”
崔煜廷面色铁青,懒散与戏谑荡然无存。
冰窟窿里的佳棉,指甲紧紧扣住冰面,半个身子泡在刺骨的河水里,逐渐有些上不来气。
月澜急忙趴下来,作势要去拉佳棉的手。
佳棉用尽了力气,吼道:“陈媪!”
不用说,陈媪已经牢牢抓住月澜衣带。
陈媪知道,就算侥幸救得佳棉上来,冷风一吹,全身湿透的她不出片刻就会被冻住,这人也难活了。
况且眼下,她与月澜已是强弩之末,实在没把握能拉她上来。
若冰再裂下去,只怕三人都要折在水里。
拜别王后时,她二人皆立毒誓,誓死也要护住公主。如今危机当头,陈媪只得含泪咬牙舍佳棉。
“公主,奴婢……奴婢求公主不要再过来了。”
佳棉绝望地哭道。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月澜竭力睁大眼睛,她想看清佳棉的脸色,想为她拭去眼角清泪。
她是侍女,是自己的玩伴,是十四年来每天见到的笑颜,是自己的佳棉姐姐啊!
“佳棉姐姐!你再坚持一下!”
月澜的热泪流了满脸,再次蓄力,伸长身子却只能碰到佳棉冰冷的指尖。
眼角余光瞥到火光,佳棉牙齿打颤,用掉最后一口气,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佳…佳棉这就要去了,公主,公主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
说罢,手一松,
扑通,
佳棉整个人没入漆黑的窟窿。
咕嘟嘟,水面冒起一串气泡,
再没了声息。
“佳棉!”
月澜的声音几近嘶哑,双目怒睁。
她被惊得有些恍惚,双手摩挲冰面,不住地喃喃:“佳棉姐姐,佳棉姐姐……”
陈媪泪流满面,心急如焚地看着神志不清的月澜和漆黑平静的冰洞,她无助而绝望。
“站住!站住!往哪儿跑!”
追兵在岸边大吼,却迟迟不敢踏上冰面。
就在他们犹豫的空当,陈媪赶紧拉起月澜继续往前跑。
“上冰!”
崔煜廷气急败坏地拔剑,一脚将人踢向冰面。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近,陈媪一急,脚下打滑摔在了冰面上,竟一时动弹不得。
月澜回过神,连忙蹲下来扶,看到教她礼仪的乳娘如此狼狈跌倒,月澜心都要碎成千万块。
她崩溃大哭如孩童:“阿母,阿母!月儿不想逃了,我们不逃了,月儿不想再活了——”
“月儿除了连累亲人,什么用都没有!”
边哭边将外袍脱下披到陈媪身上,紧紧抱住陈媪后背。
她害怕陈媪也变得和佳棉一般冰冷,她宁愿自己先冻死,也不想再次承受失去至亲的剧痛。
听到月澜的哭泣,陈媪强忍剧痛,厉声喝道:“公主!难道你忘了佳棉的遗言了吗!忘了王后的叮嘱了吗!忘了大王和公子们是如何为你争取逃生机会的吗!”
随后,又缓下声来:“公主,奴婢还走得动,我们,我们再行一段好吗?”
“啊——”月澜痛苦低吼,陈媪的话像尖锥一般,从四面八方刺向她。
是啊,她还要为逝去的亲人们活着。
月澜没有再说话,憋了口气,用力扶起陈媪,再一次冲向前。
她已经彻底麻木,如木偶一般,踉踉跄跄往前撞。
滑倒就四肢着地往前爬,长长的乌发垂至冰面,冻得一绺一绺的。
边爬,边时不时颤抖着手,摸摸旁边的陈媪,指尖确认传来温暖后,再接着往前爬。
“将军,对岸怎么那么多火光?”副手疑惑。
“我带人过去看看,你去禀报大王,怕是这崔家又有什么动作。”
“得令!”
须卜肃连忙带一队人打马行至岸边,拿起火把一照。
只见冰面上一动不动趴着两具女尸,已经被冻得发白,狂风也无法将她们发丝吹起半分。
女尸后面还有几名崔家小兵颤巍巍跟过来。
“放箭!”
须卜肃令下,几支箭羽便射向对面小兵足下,一行人被吓得连忙后逃。
忽然,须卜肃看到一具女尸动了动。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但还是翻身下马,准备查探一番。
陈媪是被破空声惊醒的,方才她与月澜行至此处,体力实在不支,双双晕了过去。
幸亏只晕了一瞬就被惊醒了。
有人上前,陈媪连忙颤颤巍巍挪过去,将月澜护在身下。
看二人凄惨模样,须卜肃有些不忍,都是可怜人。
他解下自己的氅衣递过去,轻声问道:“你二人从何处来?来我燕国作甚?”
燕国?
陈媪略微一怔,随后双眼紧紧盯着须卜肃。
她并不回应,只单手摸向月澜的层层里衣,摸出霈王诸侯印,颤巍巍举给须卜肃。
“我怀中人乃燕王未婚妻,烦请将军救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