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女星文明的碰撞》安冮

1、战争要开始了

　　地下三百米，代号“昆仑”的指挥中心，空气带着经年累月的金属和消毒水气味。杨成跨过那扇厚达两米的合金门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指挥中心呈环形，墙壁是幽蓝色的软质材料，上面布满了不停刷新数据流的大型屏幕。此刻，这片本该有低阶军官穿梭、充斥着通讯提示音的空间，却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环形会议区，那张象征着国家最高决策层的暗红色檀木桌旁，已经坐满了人。

　　杨成的目光快速扫过。他看到了一张张仅在内部通报和最高层级会议上才能见到的面孔。不仅仅是几位经常共同议事的核心同僚，那些通常镇守一方、或在关键领域掌舵的“封疆大吏”和“部衙主官”，此刻竟无一缺席，全部肃然在座。甚至几位早已不问日常事务、只在重大咨询场合现身的元老，也被请到了这里，他们眉头紧锁，手指无声地敲击着桌面或扶手。

　　没有交谈，没有眼神交流。每个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又或是被某种无形的重压扼住了喉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致的低气压，仿佛暴风雨前积郁的浓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一位坐在他对面的、主管重工业体系的老者，正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茶杯温热的杯壁，目光却涣散地落在空处。

　　杨成悄无声息地在属于自己的那个空位坐下。他戎装笔挺，肩章上的将星在冷白色的顶灯下反射出微光。内心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这是什么级别的召集？他接到的命令是“最高紧急状态，即刻报到”，但眼前这几乎囊括了所有核心权力与智慧人物的阵容，依然超出了他的预料。这绝非寻常的边境摩擦或地区危机，这感觉……像是整个民族的命运天平正在剧烈摇摆，而这里，就是放置砝码的地方。

　　他注意到，主位以及旁边的几个位置还空着。显然，还有更关键的人物尚未抵达，或者，正在隔壁的某个绝密通讯室内进行着更前期的沟通。

　　就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环形墙壁主屏幕上原本流动的星图和数据骤然一变，切换成了一幅复杂的、不断有红色区域扩散的星系态势图，背景是深邃的星空，标注着杨成熟悉又陌生的坐标——比邻星。

　　几乎在屏幕切换的同时，会议室侧面的另一扇小门滑开，几个人影快步走出。为首者是一位年约六旬的老者，身着深色中山装，身形清癯，面容沉静，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他身后跟着几位同样神色凝重、气场强大的人物，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夹。

　　会议室内的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

　　那位老者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没有多余的客套，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全场，与杨成的视线有瞬间的交汇，那目光里蕴含的重量让杨成心头再次一沉。

　　“人都到齐了，”老者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寂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情况紧急，我们直接开始。”

　　他微微侧身，示意身后那位拿着文件夹的人。“先把基本情况同步给大家。”

　　那位负责人站起身，走到主屏幕前，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十四小时前，‘巡天’工程各观测站点，包括我们设置在月球和拉格朗日点的深空望远镜阵列，同时捕获到来自比邻星方向的异常引力波辐射和高能粒子流。信号强度远超任何已知自然现象，且具有明确的智能调制特征。”

　　他操作着控制台，屏幕上的星系图开始聚焦，放大，显示出一些模糊但结构分明、绝非自然造物的巨大阴影，以及在这些阴影周围爆发的、代表极高能量释放的光点。

　　“经过初步解析，我们确认，这是一段求救信号，夹杂着大量的战场实时数据。信号源，来自比邻星系的智慧文明。他们正遭受另一个来自织女星方向的、科技水平明显占优的文明的侵略性攻击。”

　　“织女星文明……”负责人顿了顿，似乎在平复情绪，“根据比邻星人传递的碎片化信息，其社会结构似乎遵循着某种极端的生存扩张法则，对遭遇的其他智慧生命形态，倾向于……清除或绝对控制。他们的舰队，已经突破了比邻星人的主要防线。”

　　屏幕上开始快速闪现一些经过技术增强处理的画面片段：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异形舰船在星海中巡弋，行星地表升起诡异的能量光柱，星空背景中不断有较小的光点（疑似比邻星人舰船）无声湮灭。没有声音，但那冰冷的、高效的毁灭过程，比任何喧嚣的战场更让人心底发寒。

　　“最关键的是，”负责人的声音愈发沉重，“比邻星人发出的最后几条信息明确指出，侵略者的最终目标是太阳系。他们只是路径上的第一个障碍。根据其航速和战术模式推演，留给我们的时间……最多不超过十年。甚至可能更短。”

　　十年！对于星际航行的尺度而言，这几乎是眨眼之间。会议室里响起了一片极力压抑的抽气声。杨成感到自己的手心有些冰凉。

　　主位上的老者此时缓缓开口，接过了话头：“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我们面临的，不是选择，而是生存。”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我们没有时间独自发展，没有资本隔岸观火。这是一场强加给我们的战争，在我们家门口，在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邻居样貌的时候，更强大的强盗已经提着刀闯过来了。”

　　他双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弥漫开来：“我们必须做出选择。是坐以待毙，等待那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的屠刀？还是抓住这唯一的机会，与我们素未谋面、但同样面临灭顶之灾的邻居联手，在这片黑暗的森林里，搏出一线生机？”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问题沉入每个人的心底。

　　“经过紧急磋商，并综合了所有可用信息和技术评估，”老者最终说道，声音带着一种终结性的力量，“最高决策会议已形成初步意见。我们决定，接受比邻星人的求救信号，启动‘火种’紧急预案最高等级。集中我们全部的力量，与比邻星文明建立战时同盟关系，共同应对来自织女星的威胁。”

　　“同志们，”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悲壮与决绝，“从此刻起，我们，以及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乃至整个人类文明，都正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未知的、且注定充满牺牲的阶段。一场不一样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不一样的战争，已经开始了……”杨成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洪流仿佛瞬间冲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会议后续的进程，关于资源调配、工业转型、社会动员、与比邻星人初步接触的细节……杨成机械地听着，记录着，大脑却高速运转着，消化着这颠覆性的一切。他看到与会者们开始发言，提出各种严峻的问题和可能遇到的困难，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沉重，但也逐渐凝聚起一种背水一战的坚毅。

　　当会议结束，众人沉默地依次离场时，杨成随着人流走出“昆仑”指挥中心，重新搭乘专用电梯上升。重返地面时，外面正是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勾勒出繁华的轮廓，车流如织，行人步履匆匆，和平的景象一如既往。

　　同行的另一位军方高层在他身边停下脚步，望着脚下的城市灯火，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干涩：“老杨，这天……真的要变了。”

　　杨成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越过城市的喧嚣，投向远处沉入夜色、隐约可见的山峦轮廓，仿佛要穿透这层安宁的假象，看到那深邃宇宙中正在逼近的危机。他低声回应，既像是对同僚，也像是对自己，更像是对这片尚且懵懂的土地：

　　“是啊，战争……要开始了。”

　　专车将他送回居所。推开家门，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妻子一如既往地迎上前。看着她脸上尚未被阴云沾染的平和笑容，杨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却僵硬得如同面具。

　　妻子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关切地问：“怎么了？今天开会是不是很累？”

　　杨成摇了摇头，他脱下军装外套，动作有些迟缓。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静谧的夜景，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荒谬感的语气，缓缓说道：

　　“我们一直恐惧的星际战争，到底还是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转过身，面对妻子疑惑而逐渐不安的目光，说出了那句冰冷刺骨的话语：

　　“但最讽刺的是，我们并非与任何邻居为敌……而是被迫加入了一场，毫不相干的、属于别人的战争。”

　　话音落下，客厅里只剩下古老的座钟发出的滴答声。窗外的夜色依旧温柔，而在这个小小的家庭空间里，某种维系着日常的根基，已然悄然崩塌。战争的阴影，不再遥远，它已穿透大气层，带着来自织女星的冰冷杀意，无声地笼罩了每一个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