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卿卿》执青刀

1、你身上好香

　　宝玲经常去寺庙，不是去上香，香太贵，买不起，她是去吃清斋的。

　　旻州这个地界，人穷地僻，什么都很少，但信佛的人很多，于是寺庙也就很多。

　　大家族们常去寺庙捐香火钱，顺便做场法事，每到这个时候，庙里就会办清斋，贵人们吃完了，会额外开恩，允许乞丐流民们进来饱餐一顿。

　　宝玲就是这样跟着人群进的净心寺。

　　她身量不高，瘦瘦小小，平日在乞丐堆里是劣势，此时却成了她的长处，宝玲左塞右挤，泥鳅似的，几下便站在了队伍前头。

　　有人不满地告状：“赵宝玲你又插队！”

　　宝玲闻言，也不狡辩，只朝着打饭的沙弥嘿嘿一笑，脸黑黢黢的，牙却挺白，笑起来有几分讨喜。

　　沙弥在此打斋已久，认识赵宝玲，知道她总是插队，瞪了她一眼，“再有下次，就不给你打斋了。”

　　说完狠狠地塞给她一个瓷碗。

　　宝玲接过瓷碗，见那碗中有三个瓷实的馒头，底下铺了些绿油油的青菜，不由喜滋滋地学着旁人朝沙弥作揖：

　　“多谢慧明师父！”

　　动作不伦不类，引得周围一众发笑，慧明挥勺：

　　“出去，别挡着后边的道儿！”

　　宝玲一溜烟跑了。

　　净心寺的后院是宝玲最喜欢待的地方，院里有一口两百年的井，井边有一颗高壮的银杏树，银杏树干有个凹槽，宝玲正好能盘腿窝进去。

　　她窝在树下，拿出瓷碗，碗中的白胖馒头长得实在讨喜，宝玲没忍住咬了一口，一下吃了满口的面香。

　　宝玲惊喜地眼前一亮，不由搓手念叨：

　　“福生无量天尊保佑，贵人们都来净心寺做法事罢！”

　　这样她就能每天吃到这样的饭菜了。

　　当然，若是前头的慧明师父在，听见她在佛家寺庙里祈求道家保佑，恐怕得抡着大勺把她赶出去。

　　但宝玲对自己的冒犯毫无所知，几下吃完了一个馒头，又夹了一条青菜放进嘴里，心说那些大人们散的菜就是不一样，连青菜都那么香嫩。

　　如此感叹两句，再低头一看，一碗青菜已经被自己吃完了，宝玲顿时有些心疼，后悔自己贪吃，明明可以留一些明天再吃的！

　　但她见着剩余的两个馒头，又不禁高兴起来，想着明天的伙食总算有了着落。

　　宝玲正要收起馒头，从拐角处便走出几个人来，正是先前指控自己插队的李狗蛋。

　　李狗蛋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半大小孩，见着宝玲，不禁喊道：

　　“老大，她果然在这里，手上还有馒头！”

　　都是半大小子，三个馒头下肚后跟没吃没两样，李狗蛋舔干净碗后，又想起先前同样拿了馒头的赵宝玲。

　　身后同伴一撺掇，几人便成群结队地找到了赵宝玲。

　　宝玲一见，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李狗蛋明明是没吃饱，想来抢她的馒头。

　　若只是李狗蛋一人，宝玲打就打了，但眼下对方有三人，纵然不识字，宝玲也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所以她嘻嘻笑道：

　　“哎呀，原来是狗蛋哥，找我做什么呀？”

　　“少说废话！”李狗蛋哼声道：“把你手上的馒头交出来，老子今天就放过你。”

　　“好说好说！”宝玲点头，双手捧上馒头，李狗蛋正被她突然的听话弄的有些一愣，又见宝玲看向他们身后吃惊道：

　　“慧明师父，你怎么来了？”

　　李狗蛋闻言心下一惊，一回头，却见身后树叶飘落，空无一人，顿时明白自己上了当。

　　“赵宝玲你敢骗我！”

　　一个怒吼的功夫，宝玲已将馒头揣进怀中准备逃跑，却没想对方仗着人多，一下将宝玲围住，李狗蛋更是直接一扑，将宝玲扑倒在地。

　　宝玲肩上挨了两拳，痛的龇牙咧嘴，也就歇了逃跑心思，瞅准时机翻身坐到李狗蛋身上，喊道：

　　“狗肚里装不了二两屎的贱人，你姑奶奶凭本事要到的饭你也敢来抢！”

　　几拳砸到李狗蛋脸上，宝玲心里十分畅快，然而李狗蛋的跟班也很快扑上来救人，宝玲双拳难敌四手，脸上身上都挨了打，但她不管别人，只盯着李狗蛋打。

　　跟班打她打的越惨，她揍李狗蛋揍的就越用力。

　　却在战局如火如荼之时，忽听一声：

　　“你们在做什么！”

　　一群衙役呼啦啦涌入后院，宝玲等人不由停手看向来人。

　　只见走在前面的是他们那位平日趾高气昂的县老爷，此刻他竟点头哈腰，一边往前做着手势，一边介绍：

　　“贵人，这边请，就是这儿了……”

　　待走近了，县老爷身子一移开，便露出他身后那位贵客。

　　那人身高腿长，宽肩窄腰，着一身月白色锦袍，外套同色金线银狐氅衣，墨发玉冠，眉目如画，行走间衣袖翩飞恍若流云，整个人如谪仙似的。

　　宝玲几人不由看痴了。

　　清溪县偏远，宝玲见过最好看的就是县老爷家的公子，这又是哪里来的这么好看的郎君？

　　先前打的要死要活的几人顿时拘谨了起来，县老爷此前忙着拍马屁，此刻一看眼前情形，见李狗蛋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宝玲骑在他身上正保持一个挥拳的姿势，其余二人拽着宝玲的辫子，顿时眼前一黑。

　　完了，据说这位贵人平日轻易不出京，如今好不容易来到他治下，他还没给人展示自己的治下盛景呢，就被他看到了佛门净地斗殴的场面。

　　“都在干什么，佛门净地，岂容你们胡闹！”县老爷胡子都气歪了。

　　然而他刚吼完，便见他身边的这位贵人动了，县老爷便顾不得吼，连忙跟上。

　　“哎哟，江大人，您听我解……”

　　贵人缓缓上前，在宝玲身前蹲下，好看的眸子扫了几人一眼，眉头最终落在宝玲脸上。

　　宝玲瞪大眼睛，愣住了。

　　*

　　这是江霁第一次见到赵宝玲。

　　一顶破旧的瓜皮小帽下压着凌乱的麻花辫，黑黢黢的脸上眼睛很大，亮晶晶的，嘴角带着打架打出的青肿。她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晃着脚，一手撑着椅背，也不说话，就朝他笑。

　　江霁无言地看她一眼，宝玲这才收了笑，觑了一眼江霁：

　　“那个……”

　　江霁阖眼，淡淡答：“微臣江霁。”

　　“哦，江，江大人。”

　　宝玲适应了一下这个称呼，然后咳了一声，对江霁道：

　　“你能再重复一遍刚才你怎么叫我的吗？”

　　江霁闻言顿了一下，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殿下。”

　　他淡淡道：“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内，你让臣重复的第十遍了。”

　　自从赵宝玲被接到县衙，这个问题，江霁在半个时辰之内被赵宝玲问了无数遍。

　　宝玲哦哦两声，握拳抵唇以免自己笑出声来。

　　公主哎！
　　那可是公主哎！

　　这个上京来的贵……江大人说她是当今皇上流落民间的公主哎！

　　宝玲平日混迹瓦肆，没少从说书先生的口中听过这种故事，现在真的发生在她身上，宝玲感觉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好像踩在云端上。

　　“我……我吗？”她傻呵呵地指自己的脸。

　　不会是弄错了罢，宝玲想。

　　“这个问题，您也问了七遍。”江霁面无表情地回答。

　　他觉得这位公主话实在有点多了，但这也就罢了，谁乍然听说自己是公主总归都会有许多疑虑，他答也就答了。

　　但让他难受的是宝玲的左右麻花辫一上一下，左边头发上还沾有一丝草叶。

　　草叶很细，不仔细看都难以发现，江霁却有点难以忍受——谁不知道上京江氏嫡孙的怪病，但凡见到不对称的物什总会十分难受，日常起居里，连衣服上的褶子都要力求照应。

　　偏赵宝玲还一无所觉地摇晃着脑袋，那丝草叶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江霁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飞快上前捉住那缕细叶。

　　“对，你。”

　　他屈身而来，带来一股雪后松枝一般冷冽的香味，宝玲还没来得及诧异，江霁就退去了。

　　捏着那一丝草叶，江霁终于松了一口气。

　　“微臣冒犯了。”

　　宝玲正诧异他为何突然接近，便看到了他手中的叶子，一时恍然大悟，心说这个大人还怪好的嘞。

　　“这有什么的。”她都没谢谢他呢。

　　宝玲毫不在意地摆手，又耸了耸鼻子，好奇地问：“江大人，你身上好香啊，像宏翠楼的鸡腿一样。”

　　“……”

　　宏翠楼的鸡腿乃是旻州一绝，然而宝玲是吃不起的，她只会在每天外出觅食的时候蹲在楼下闻闻味道，在宝玲心中，没有比这个更香的东西了。

　　然而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类比有多奇怪，也不知道为什么江霁听了之后沉默了半晌才开口。

　　“殿下闻错了，微臣并未熏香。”

　　“是吗？”宝玲挠挠头，不再纠结，“那可能是吧。”

　　她又忍不住道：“但宏翠楼的鸡腿是真的很香。”

　　眼看她又要滔滔不绝地谈起鸡腿，江霁眼疾手快，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塞给她：

　　“殿下若没有其他吩咐，便把药擦了歇息吧。”

　　这一下午，他答她的话比平日里一个月讲的话还多，江霁也是第一次知道世间竟有思维如此发散、话又如此多的人。

　　他只想顺利把她带上上京交差，至于当陪聊，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这是什么？”宝珠拔出塞子，一股好闻的花香味传来，她不禁多闻了两下。

　　“化淤散。”江霁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没法接茬：“今日仓促，劳烦殿下自己擦药，明日我会叫女使过来。”

　　下午在净心寺，宝玲揍李狗蛋揍得狠，但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肩膀，背脊都被踹了几脚，眼下又酸又疼，想来是淤青了。

　　“哦。”宝玲点点头，江霁抬眼刚准备告退，宝玲却唰地一下把上衣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