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鬼王寂:镜映幽冥 ...
-
酆都大殿,万鬼匍匐。
沉重的冥铁大门无声滑开,一道素白的身影,踏着仿佛凝固了万载时光的灰暗,走了进来。没有鬼卒押解,没有锁链加身,她就那样平静地走入这生灵禁地,如同漫步在自家的庭院。殿内浓郁的阴煞鬼气,在靠近她周身三尺时,便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屏障,自行滑开、绕行,无法沾染她分毫。
万鬼窃窃私语,魂火摇曳,充满了惊疑与本能的不安。这个生灵的存在,太过异常,她那纯净剔透的气息,与这污秽死寂的幽冥格格不入,像是一滴清水滴入了浓稠的墨汁,显得如此刺眼。
清玉玲停下脚步,抬起那双琉璃般的眼眸,望向大殿尽头,那座高耸的骸骨王座,以及王座上那道笼罩在翻涌鬼气中的身影。
寂,也正在“看”着她。
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无数匍匐的鬼影,他们的目光在虚空中交汇。
没有威压的碰撞,没有神念的交锋。寂那足以冻结金丹修士灵魂的凝视,落在清玉玲身上,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她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眼神中没有畏惧,没有好奇,没有厌恶,甚至没有“看见”某个特定对象时应有的聚焦感。她就像一面绝对光滑、绝对冰冷的镜子,只是单纯地映照出“有一个存在正在看她”这个事实。
而这种绝对的“空”与“映照”,反而让寂那早已冰封的心湖,泛起了更明显的异样感。他习惯了被恐惧,被憎恨,被敬畏,甚至被某些不自量力者挑战。但他从未被如此……无视过。不,不是无视,是更奇特的——被“客观呈现”。
“汝,是何物?”寂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冰冷依旧,却少了平日的绝对威压,更像是一种纯粹的疑问。他甚至没有用“你”或者“尔等”,而是用了“何物”,仿佛在确认对方的非人本质。
清玉玲微微偏头,似乎是在理解这个问题,然后,用她那平稳无波的声线回答:
“清玉玲,旅者。”
旅者?穿梭于阴阳两界的旅者?寂心中冷笑,却并未说破。他更在意的是对方的状态。
“汝非生非死,非鬼非仙,闯入吾之疆域,意欲何为?”
“感知到此地,有极致的‘空’与‘寒’。”清玉玲的回答依旧直接而古怪,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触摸那些无形的阴煞鬼气,“与我……有某种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她的动作自然而纯粹,没有施展任何法术,但就在她手指划过的轨迹上,那些翻滚的鬼气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不再是狂暴的侵蚀之力,而是显露出一种本质的、冰冷的“存在”状态。仿佛她手指所及之处,万物都被剥离了附加的情绪与属性,只余下最核心的“真实”。
这一幕,让寂瞳孔微缩。
他能感觉到,并非清玉玲的力量压制了鬼气,而是她那种独特的“存在”方式,暂时“中和”或者说“映照”出了鬼气那剥离了怨恨、暴戾等负面情绪后的本源——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死亡能量。
这种感觉……就像他之前探查时,内心被映照一样!
这个“旅者”,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万物本质的“揭示”!
“相似?不同?”寂的声音低沉了几分,王座周围的鬼气翻涌得稍微剧烈了一些,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千载以来,第一次有人(或者说“物”)将他统治的、充满痛苦与怨恨的幽冥,形容为“空”与“寒”,并且说与她自己“相似”!
“汝所谓相似,是何意?”他追问,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
清玉玲的目光再次落回寂的身上,那双纯净的眼眸,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鬼气,直视他灵魂深处那被冰封了千载的核心。
“你的‘空’,是被填满后又掏空的‘空’。是承载了太多,最终不堪重负,归于死寂的‘空’。”她的声音平稳地叙述着,像是在做学术报告,却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敲击在寂那冰封的心防上,“你的‘寒’,是源于失去、源于背叛,是情感燃烧殆尽后,余下的灰烬之寒。”
她顿了顿,然后指向自己:
“我的‘空’,是初始之‘空’,未曾承载,故也无所谓失去。”
“我的……姑且称之为‘寒’,是本质之‘寒’,无热故无寒,只是‘存在’的一种状态。”
她的话语,没有丝毫攻击性,却比任何利刃都要锋利!她精准地剖开了寂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冷外壳,揭示出其下那鲜血淋漓的、源自千年之前的情感创伤!更可怕的是,她将他的“空”与“寒”,与她自己那非人的“空”与“寒”并列比较,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映照!
寂周身翻涌的鬼气骤然一滞!大殿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低了许多,连那些匍匐的鬼物都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他被看穿了。
不是被强大的力量强行窥探,而是被一面镜子,无情地映照出了他试图遗忘、甚至自己都已习惯的丑陋伤疤!
一种久违的、名为“愤怒”的情绪,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心底开始苏醒。但与此同时,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渴望,也悄然滋生。
渴望被理解?不,他早已不信理解。
渴望被救赎?更不可能,他嗤之以鼻。
那渴望的是什么?
是这面“镜子”本身?
是这唯一能映照出他真实模样的存在?
还是……这“镜子”所代表的,那种他永远无法企及的、绝对的“纯粹”与“无垢”?
寂沉默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透过鬼气,死死地锁定在清玉玲身上。这一次,他的目光中,不再仅仅是探究,更带上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了杀意、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恋?
对一面镜子的迷恋?
对一个能映照出他全部不堪的存在的迷恋?
这想法本身,就让他感到无比的荒谬与……危险。
清玉玲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承受着他复杂目光的洗礼,如同月光下的寒潭,深不见底,映照着一切,却自身毫无变化。
小零的观测日志无声更新:
「目标对宿主的‘映照’特性产生强烈反应,出现愤怒与潜在迷恋的混合情绪。其万年固化的心理状态出现结构性松动。」
「初步判断:目标将宿主视为其内心世界的‘外部投射’,产生了既想摧毁(抹去被看穿的不适)又想独占(维持这面唯一能映照真实的镜子)的矛盾倾向。」
「实验进入关键阶段:利用此矛盾,引导其做出选择——是继续沉溺于永恒的死寂,还是为了这面‘镜子’,尝试触碰那早已被否定的、属于‘生’的领域(情感、温度、甚至……痛苦)?」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彼岸花的虚影,在墙壁上无声摇曳,红得愈发妖异。
一场关于冰封与映照、毁灭与救赎的无声较量,在这幽冥的最深处,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