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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流浪汉·月牙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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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心餐厅后厨的储藏室内有一股混合了盐霜、发酵酱汁和腌渍蔬菜的复杂气味,一排排灰黑色的铁架子顶天立地,利落地切割着这个狭小的空间,靠近门边的几个架子上密密麻麻摞放着大大小小的密封罐头,在壁灯微弱的光亮下,可以看到金属罐身上贴着的不同图案,鱼、肉酱、豆子、藤根、谷物,此外还有些色彩不一的糖浆和果酱,赤红、深紫、亮蓝,像许多只窥伺的眼睛,凝滞在此处阴凉的空气里,然而高大的架子投下层层叠叠的阴影,隔绝了外界模糊的声响,反倒使这里变成了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地。
在货架深处一个狭窄幽暗的通道尽头,坐着三个身披黑色丝绸斗篷的人,软滑的布料质地在流动间混淆光晕,似乎与环境融为了一体,只留下隐约的轮廓。倏忽间黑暗中亮起了一个小小的火苗,火苗来自一盏小巧的炭晶提灯,火苗微弱的光亮勉强照亮了这个小角落,只见三人中间的空位铺了一张方形的布毯子,毯子很旧,边角有很多磨毛和抽线,但清洗得很干净,不见任何污渍灰尘,上面摆着几块油纸包,散发出的阵阵香气与这间储藏室固有的味道格格不入。
“尝尝这个。” 江满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献宝似的将一个油包纸里金黄色的食物递给小寒和月牙儿。“我把黄薯磨成泥,里面混了奶油、肉丁和甜瓜,小火蒸熟的,怎么样,软乎乎的吧?”
月牙儿和小寒只顾着吃,腮帮子鼓成仓鼠,一句话来不及说,她们折腾了一下午,又是吵架又是受伤,还错过了晚饭,此时此刻她俩都饿极了。
“这个是今天下午新烤的饼子,我揉面的时候加了盐、黄油和浆果糖,咸甜口,耐放,路上留着当干粮顶好。” 江满又推过来另一个纸包,“这是肉酱,抹在干粮上一起吃,能多点油水。”
“啊,还有这个。”他宽阔的手掌小心翼翼托起第三个纸包,撕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里面的面点莹白圆润,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肥胖可爱,“菩提酒大肉包子,你俩最爱吃的,只加了一点酒提提味儿,不多不会醉的,就是…吃着高兴点。” 江满笑着,又从他身旁的大口袋里掏出一大壶温热的浆果茶。
月牙儿拿起一块饼子,一口下去外酥里嫩,确实好味道。小寒则直接挖了一勺肉酱,眯着眼睛享受那浓郁的咸鲜。
“不是我非要夸你,哎江满,就你这手艺,以后不开个高级大酒楼真是屈才了!” 小寒满嘴都是肉酱,含糊地赞美着。
江满害羞地挠挠头,脸上的酒窝更深了。
“你看我就说吧,是水晶到哪里都闪闪发光,以前你还总担心这个害怕那个,真是杞人忧天。” 小寒拍拍江满的背。
江满的小圆脸红扑扑的,但眼神却有瞬间的暗淡,他的声音有点低沉,“干爹前几天还说,他能让我在餐厅学点真本事,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像我这样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对像我这样,爹妈都不要的小孩来说,已经是很好命了。” 江满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毯子粗糙的边缘,似乎那些陈旧的伤疤依然在幻痛。
江满的本名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因圣心餐厅的老板姓江,收养他的时候顺便给起了个名字,从此他就叫江满了。江满的父母原是长庚码头的渔民,一家五口都住在一艘小破船上,一贫如洗,孩子们都没有正经名字,就按生出来的顺序叫做老大、老二和老三,江满是老大。他们饥一顿饱一顿拉扯着三个孩子,直到老大十岁这一年,天翁不作美,风狂浪大,渔民们都挣不到吃的,孩子们每天都挨饿。
刚好圣心餐馆的老板打算收养个十来岁的男孩,当学徒也当干儿子,托了很多掮客打听合适的男孩,其中一个找到了江满家。听说餐馆老板愿意用一袋子黑珠币来买一个男孩,江满父母大喜过望,死活也要把老大塞给掮客。十岁的江满瘦弱胆怯,像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雀,不知怎的,老板一眼就看上了他,虽然他是所有男孩中年纪最小的。江满父母收了珠币欢天喜地,当着老板的面一直问他还要不要收养其他孩子,他们家里还有两个呢,男孩女孩都有,老板满脸鄙夷,遣人将江满父母怒斥出去赶跑了,从此他们再也没在江满的生命中出现过。
在餐馆开始新生活的江满过得并不好,他内向木讷,像个闷葫芦,老板让他喊声“干爹”听听,他支支吾吾说不出口,老板脾气急躁,动不动就打,江满的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连哭都不敢大声,总是自己偷偷找个角落默默掉眼泪。
一次他不小心把老板要吃的红莓弄破了皮,又是一顿毒打,老板打得起劲,拎着江满的脖子像拎着一只待宰的小羔羊,把他拎到餐厅后门没人的小巷子里,用风干了的藤竹鞭子狠狠地抽,一道一道的血痕在江满身上绽放,一开始江满被打得吱哇乱叫,但渐渐的,他不叫了,身体也不再躲闪,只剩下藤鞭簌簌的抽打声不绝于耳,鞭下的江满像一滩死肉……直到一股呛鼻的浓烟滚滚升起,好像是从储藏间飘过来的。
“糟了,一定是哪个废物偷着在那儿抽火烟!” 老板扔下藤鞭,边骂边跑,江满被扔在小巷子的阴影里,像一具皮开肉绽半死不活的狗。他身上的伤口汩汩渗着血,疼痛像无数针尖一样刺着他疲倦的神经,“就这样死了吧。”他想,“就这样快点死了吧,越快越好。”
迷迷蒙蒙间,江满感觉到一双温凉的小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他好烫啊,是在发烧吧。” 小女孩的嗓音细细的。
“月牙儿,上次你生病时剩下的药还有吗?” 另一个女孩问。
“有,但是咱们得先把他移到一个舒服点的地方。”
江满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拉扯着放到了一个柔软的被子上,“一,二,三!” 他被抬了起来。
“他好轻啊,我还没用全力。”
“你看他这么瘦,身上只剩一点骨头,还流血。”
“那咱们都慢一点。”
“不过说真的,小寒你真厉害,把炭晶泡水再点燃,全是烟,把他们都骗了!”
“我只是略施小技,嘻嘻。” 女孩欢跃的声音像银色的铃铛。
晃晃悠悠间江满昏睡了过去。
三天后他回到了餐厅,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虽然药膏和消毒水的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但他的伤口被护理地很好,更令人惊讶的是,从此之后,这个名叫江满的男孩,这个瘦弱的、一声不吭的、畏畏缩缩的男孩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光彩。他开始努力说话,认真干活儿,笑容越来越多,遇到老板生气时他也学会了耍滑头溜掉,遇事想各种法子保全自己,慢慢的,他整个人也像抽条的藤竹,越长越高,越长越结实,渐渐赢得了老板的信任,甚至开始负责起采买和对账这样重要的差事。
如今长大的江满健康强壮,两条长长的腿盘坐着,垂着头有些丧气的样子。
月牙儿和小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怜惜的神色,月牙儿放下饼子,轻轻摸了摸江满的头,“都过去了,你就当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你看你现在多厉害!”
“这些年我和月牙儿从没饿过肚子,都是你的功劳,你才是我俩天大的恩人!” 小寒说着往江满的身边挤了挤。
“喏,你也吃点,你自己这么棒的手艺别浪费,咱们仨是相互选择的家人,少了谁都不行。” 月牙儿递了个包子给江满。
“就是,爹妈不要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月牙儿的父母都死了,我那个爹妈还要把我卖给变态,攀权附利,这种爹妈还不如没有,江满,咱们仨就是一家人,少了谁都不行。”
江满小小咬了一口包子,他脸上的笑重新变得有力起来。“嗯!多亏了你们,所以,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们提到的那个买船票用的担保文书,我倒是认识一个人,码头那边的黑市里有个店主叫鼹鼠老张,明面上是做杂货生意的……”
江满压低了声音,向前凑凑:“可实际上,他就是做些违法的走私造假,鼹鼠路子野,跟很多人做过生意,找他弄个假文书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 小寒睁圆了眼睛,暗金色的眸子闪动着不安。
“你别打岔,听江满说。” 月牙儿拱拱小寒。
江满继续说:“鼹鼠要价很高,其实他也知道他做的都是些违法的买卖,万一被巡捕处抓到,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所以他要多收点珠币。我查了下航运表,明天晚上,正好有一班去往福洛斯的渡轮,叫做海鸥号,是望舒财团下属的船,很安全,他们提供未成年人后付费服务,但只接受教廷或有贵族背景的担保,我想了想,觉得咱们可以就坐这艘船。”
“明天!” 小寒看了月牙儿一眼,时间比她们预想的还要紧迫。
月牙儿向小寒笃定地点头,她问江满:“鼹鼠那边要多少珠币?”
江满伸出五个指头,“五十紫珠币一个人,应该能给我打个折,而且我觉得月牙儿之前说得对,咱们还需要准备些其他东西,路上必备的衣服和用品,也需要采购。”
“五十紫……我天,我和月牙儿加起来都凑不够二十个黑珠币,我们去哪儿搞到这么多珠币?难不成去偷去抢?” 小寒惊呼,声音都大了些。
”嗯……其实,我攒了一些。” 江满似乎是有些羞涩,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哗啦一声倒在毯子上,粗略看去大致有百余枚紫珠币和不少黑珠币,在火苗下闪烁着微光。
月牙儿有些诧异,“江满,你哪儿来的这么多珠币?”
“啊,这些是我一点点攒的工资,干爹现在重视我了,让我管帐,管进货,偶尔也会给我一点零头,这些珠币,我本来是想等攒够了,以后或许……” 江满抬眼看了看小寒,又很快地移开目光,“或许能开个自己的餐馆,或者帮帮你们,但是你们一直没什么用珠币的地方,不过现在好了,正好用上。” 他笑了。
储藏室里陷入短暂的寂静。
月牙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混杂着些许酸涩,这么多零零碎碎的珠币,江满一个人要攒多久才攒得出来呢?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江满结实的手臂。“谢谢你江满。”
小寒也红了眼眶,用力点头。“江满,要是没你,这次我们死定了。”
江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哎,说这个干嘛,怪见外的,不过……” 他忽然正色道,“如果咱们都决定赶明天那艘船走,那咱们最好今晚就去一趟黑市,把需要的东西买齐,回来你们就收拾行李,等明天傍晚光雾一交汇,咱们就走,今天是周一,学校从周四开始放公共假日,等发现咱们不见,应该已经下周,咱们有足够的时间跑路,等下周再找就晚了,那时咱们已经在大洋中心了。”
“你说的没问题,咱们今晚就去。” 月牙儿赞同地说。
“黑市是不是很危险?听着挺可怕的。” 小寒畏缩了一下。
“没事的,我去过很多次,咱们身上这个斗篷就是我从黑市里搞到的,别的地方都买不到这么好的料子,只有这个能隐蔽在黑雾里。” 江满自信满满。
于是,一个简短的采买清单在略显紧张的氛围中被敲定了:便于行动且能遮掩身份的男装、结实耐磨的鞋子、能掩盖面容也能防风防沙的帽子和头巾、女孩们生理期需要的用品、还有尽量多的压缩干粮和水囊。月牙儿三人都将黑绸斗篷的立领竖起,帽檐压低,如同三滴水珠儿融入墨汁,他们悄无声息地滑出储藏室,没入外面更深的黑暗之中。
长庚码头的夜晚是另一个世界,停泊着的舰船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彩色的霓虹灯影与浓稠的黑雾在低空拉锯、交融,逐渐形成一片浑浊的灰蒙,从码头的空气中能闻到隐隐的海腥、呛鼻的机油、腐烂已久的动物尸体以及廉价的劣质酒精味儿。
江满熟门熟路地带着两个女孩,如幽灵般在小路上潜行,尽量避开主路上那几道稀疏的巡视光柱,一旦遇到任何可疑声响,他们都立即止步,俯身蹲下不动,将自己藏匿于无边的雾气之中,等待可能的危险过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码头排水阀下方废弃的暗渠,那里曾是排放污水的地方,如今被空置已久,内里迂回曲折的排水管道早已干涸,留下成堆的淤泥和垃圾,成了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温床。暗渠入口处被一块巨大的锈蚀铁板虚掩着,上下都压着巨大的水泥板作为支撑,硬造出了个大门的样子,一个穿着暗花套头衫的光头男人抽着火烟,二郎腿一抖一抖,不耐烦地问:“来干嘛啊?”
江满立马从兜里掏出三个黑珠币,轻放在男人脚下的纸箱子里,那里已经积攒了一小堆珠币,此外还有戒指、印章和一些女人们爱戴的首饰。
秃头男人斜眼瞧了瞧江满,鼻子里鄙夷地哼了一声,“挺懂行儿,常来?”
“我是城区餐厅里跑腿的伙计,老板为了生意好一点,让我来买点好东西,您知道,就是那种顾客一吃就会爱上,像上瘾了一样的……好东西。” 江满躬着背,客气地说。
鼻子里又是一个轻哼,那秃头男人的语气更轻蔑了,“一帮黑心肠的混蛋,你带的这俩人也是餐厅里做工的?看着挺小啊。?”
“啊,是的,这是我老家来的两个堂弟,没成年呢,帮着我做些洗洗涮涮的活儿。”
“行了,进去吧,现在的餐馆,没他妈一个敢吃的!” 秃头男人骂骂咧咧地把铁板推开一条缝隙,随着钢板的挪移,上方沉重的水泥板摇摇欲坠,坦露的暗渠通道内窜出一股陈年垃圾和发霉的尿骚味。
渠内比外面更暗,通道两侧堆满了各种各样废弃的物品,最窄处必须侧身收腹才能过得去,脚下时不时会踩到软绵绵的淤泥,发出“噗叽噗叽”的响声,带来一阵恶心的反胃,月牙儿三人尽量屏着呼吸,摸着黑拐了大约四五个弯,才看到一条通道的尽头处悬挂着两个摇晃的小灯,发出淡淡幽蓝的光,像是用废弃的水晶矿边角料做能源发电的。他们继续沉默地走了一段,又转了两个弯后,通道突然变得宽阔了些,灯光也多了起来,逐渐勾勒出了各色摊位店铺和往来人影的轮廓,那些讨价还价的低语,珠币碰撞的脆响,还有时不时压抑的咳嗽与喘息声在这个密闭的空间内嗡嗡回响。月牙儿和小寒亦步亦趋跟着江满,迅速穿梭游走,径直来到其中一个店铺门前。
鼹鼠老张的店藏在这片地下迷宫深处的一个相对开阔处,门脸不大,前面挂着一副厚厚的、用各色毛料拼接而成的格纹门帘。帘子很旧了,边角磨损起毛,沾染着难以名状的深色污渍,在通道幽蓝的灯光下显得油腻腻的,帘子上方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木头纹理粗糙,边缘被虫蛀了几个小洞,上面用深褐色的颜料歪歪扭扭写着“老张杂货铺”几个通用语字,字迹稍显模糊,似乎融入了木头的底色。
江满抬手掀开门帘,店铺内部虽比外面更亮一些,但空间局促,靠里是一张漆面斑驳的柜台,柜台表面坑坑洼洼,布满了划痕和烫出的焦印,柜台后面是顶到头的木架子,歪歪扭扭地塞满了各种难以辨识的杂物:一捆捆颜色发黄的旧文件纸、生锈的齿轮、颜色诡异的矿石碎片、几个蒙尘的玻璃罐子,里面泡着些暗绿色的根茎,柜台前只有一小块勉强容人转身的空地,空地上摆着一张小小的、同样饱经沧桑的方桌,四条桌腿似乎还不一样长。
江满抬手掀开帘子,向里面喊道:“张叔,我是江满,我来您这儿进些货。”
店主鼹鼠老张,正从柜台后面探出半个身子。他那稀疏的灰色头发被一丝不苟地全部向后梳去,紧贴着头皮,在头顶水晶矿灯的映照下,那点可怜的头发连同裸露的大片头皮都泛着一层湿漉漉的油光,显然是抹了厚厚一层发蜡。他的脸尖尖瘦瘦,最醒目的是一双大得离谱的黑眼圈,颜色深得像晕开的墨汁,几乎要盖过他那双不停转动、闪烁着机警光芒的浅蓝色眼珠。他的门牙比其他牙都长出一截,以致于他每次说话时都会下意识张大口型,以免过长的门牙伤到下嘴唇。
“哦哦,是江满啊,这就来。”老张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热情,他放下手里正在擦拭的一个金属零件,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他的个子不高,只到江满胸口,穿着一身与这腌臜环境格格不入的卡其色重工刺绣套装,料子看着倒像实实在在的上等货,他衬衫的袖口挽起了一点,露出两颗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异常炫目的宝石袖扣,切割精细,折射着幽蓝的光点。
“这次怎么还多带了两个小兄弟啊?” 鼹鼠老张习惯性地拿起一个暖水瓶,往三个豁口的粗陶杯里倒入琥珀色的液体,一股强烈的、不自然的甜香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几乎盖过了其他所有气味,闻久了让人喉咙发紧,老张将三杯饮料递过来的同时,他那双浅蓝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月牙儿和小寒身上转了一圈,她们全身裹在宽大的黑斗篷里,长发紧紧地盘成发髻藏在脑后,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下半张脸和一双警惕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确实像两个沉默的少年。
“不用劳烦了张叔,我们都吃过了,”江满连忙摆手,客气但坚决地推开了送到自己面前的那杯热气腾腾、气味可疑的液体,“下次我再给您带些餐厅的新菜,请您品鉴品鉴,给我们提提意见。”看来江满对这来路不明的饮料也心存疑虑。
老张也不勉强,自己端起一杯小小抿了一口,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砸了咂嘴:“嗯,舒坦!哎呀,今时不同往日喽,张叔这生意不定能做到哪天,也不知还有没有福气能多尝尝你的手艺。”他话锋一转,带着点唏嘘。
“这是说哪儿的话,只要张叔您不嫌弃,我随时都能做了菜给您送来。” 随即江满搓了搓手,显得有些紧张的样子:“张叔,是这样,我这次来是想托您找三张后付费船票的担保文书。”他指了指身后的月牙儿和小寒,“这不,我老家来了两个堂弟,跟着我在餐厅里辛辛苦苦干了小半年了,起早贪黑的,哪儿都没去过,他们从小就爱听凤羽大陆上那些凤鸟的传说,做梦都想去亲眼看一看,我这当哥哥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想带他们去开开眼界,可他们年纪没到,也没个正经机构肯给他们担保,这才厚着脸皮来麻烦您了。”
鼹鼠老张那双锐利的浅蓝眼珠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月牙儿和小寒,她们低着头,把脸藏在斗篷的阴影里,只露出一点鼻尖。
“哎呀,江满,” 鼹鼠老张拖长了调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你是熟客,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张叔就跟你说实话,掏心窝子的话。”他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真诚,“现在巡捕处那帮人,查得比从前严多了!简直是风声鹤唳!走私贩私这种事儿,抓住了都是直接判死刑,更别说造假文书这种掉脑袋的勾当了。张叔我啊,现在做这些,那可真是提着头,卖着命帮你呢!你明白的吧?”他又小小喝了一口他那杯甜腻的饮料,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
“我都明白的张叔!” 江满的声音里适时地带上了一丝急切和恳求,“以前那些被同行恶意压价的食材,要不是您帮忙疏通门路找货,我早就被我干爹打死了,您从小帮我,这份恩情,我心里都门儿清!只是这次……”他声音低沉下去,甚至带上了点哽咽的意味,“我这俩弟弟,从穷乡僻壤来投奔我,年纪小,没见识,就知道埋头苦干,干了这么久,也没攒下几个珠币,他们那点想看看外面世界的心愿,我这当哥的要是都满足不了,我……我这心里头,真是愧得慌!” 他抬手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鼹鼠老张看着江满情真意切的样子,理解地点点头,甚至还带着点长辈的慈爱,他伸手拍了拍江满结实的胳膊:“唉,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小伙儿,张叔认识你这么久,能不了解你?行吧,看在你这份心意的份上,张叔就再帮你这一回!” 他说着,从那件精致的卡其色刺绣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支短短的金色羽毛笔。他摊开自己干瘦、布满褐色斑点的左手手掌,用笔尖飞快地在掌心写了几个字,然后把手掌伸到江满眼前,巧妙地用手掌边缘挡住了月牙儿和小寒的视线。
江满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张叔……我餐厅里那点工钱您又不是不知道,这……这数目,实在是……您看能不能再打个折?以后只要餐厅出什么新菜式,我保准儿第一个给您送过来尝鲜,行吗?”
鼹鼠老张晃了晃他那抹着油光的脑袋,咂了咂舌,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表情,深深叹了口气:“唉,年轻人啊……好吧好吧,谁让张叔看你顺眼呢,就给你打个小折。” 他又在掌心划掉原来的字,重新写了一个。这一次,江满只看了一眼,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开,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江满钱袋里那些沉甸甸的珠币被老张飞快地收进柜台深处一个带锁的铁盒里,之后鼹鼠老张又像一只真正的鼹鼠一样,灵活地溜回了柜台后面那片杂乱的阴影内,只留下一句:“稍等啊。” 月牙儿三人只能听到他在架子深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偶尔夹杂着纸张的摩擦声。等待在这狭小沉默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漫长,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老张才重新钻出来。他手里多了一个扁平的、用厚实的黑色油纸做成的文件袋,袋口用一根粗糙的麻绳系着。
“喏,你要的东西就在里面,”他把文件袋递给江满,“登船检票的时候,把这个袋子里的东西原封不动地交给检票员看就行了,他们懂规矩。”
江满接过袋子,他有些不安地问:“谢谢张叔,这……不会有问题吧?”
“嗐!”老张像是被质疑了信誉,声音拔高了一点,随即又压低,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自信,“我老张这里出的东西,能有问题?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这招牌在这暗渠里立了多少年了,就连你们现在身上穿的斗篷,当初也是从我这里拿走的吧?放心吧年轻人,保管你们顺顺利利!到了凤羽好好玩儿,要是方便,记得给张叔带点那边的稀罕小玩意儿回来尝尝。”他脸上又堆起了那种带着市侩的精明笑容,挥了挥手,“那我就不送客了啊,慢走三位。”
就在这时,门帘又被掀开,一股带着鱼腥的汗味儿涌了进来,新的客人挤进了这间本已十分拥挤的小店。
“这个老张,靠谱吗?” 从店里挤出来的小寒解开了斗篷的立领,她大口的呼吸着,显然是被老张浓烈的热饮熏到了。
“我找他办过很多事,从没出过纰漏,我觉得他可以相信。” 江满把黑色文件袋仔细地收进包里。
月牙儿和小寒都纷纷点头,接下来,他们三人又陆续走了几个摊位,在微弱的灯光下艰难地采买着清单上的物品,每一次交易都像在与摊主过招,斗智斗勇,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神经绷紧到了极点。当他们买完最后一样物品,背包变得鼓鼓囊囊如同撑大的肚子时,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撤离了。
月牙儿三人再次穿过那些曲折的管道一路来到入口处,此时外面雾色更深了,看门的秃头男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遮挡入口的锈蚀铁板只留了一丝窄窄的缝隙,江满把自己背包交给小寒,徒手去搬,吱呀一声,铁板被移开,一块黑色的雾气中突然射出两点殷红的光芒,正死死地盯着他们,那红光稳定冰冷,带着扫描般的质感,那是一只执勤鸟,它不知何时发现了这个入口,或者更糟,它是一路尾随他们而来!
三个人都惊呆了,只见那红眼执勤鸟脊背上密集的电路纹路骤然亮起,发出准备示警或攻击的细微嗡鸣!
“糟了!”月牙儿脸色煞白。
千钧一发,江满一把抓起身旁废弃货堆上一个沉重的木箱,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暗渠入口上方那块摇摇欲坠的水泥板!一瞬之间,江满一手拽着月牙儿一手拉着小寒,向通道内大步一跃然后扑倒在地,用身体护住她们。
“轰隆,哗啦!” 断裂和坍塌声,堆积如山的垃圾、锈蚀铁板连同那块巨大的水泥猛然砸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将那只刚探进半个身子,准备发出警报的执勤鸟彻底掩埋,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电子元件短路的噼啪声被淹没在巨大的坠落声响中,那两点殷红的光芒在霎那间熄灭,只留下一堆还在微微震颤的废骸,窒息的灰尘铺天盖地。
暗渠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继而所有的交易声和低语声都消失了,无数双眼睛惊恐地望向入口的坍塌处,随即是更慌乱的窸窣声,无数难以勾勒的黑色身影们如同受惊的蟑螂,飞快地消失在暗渠内更深更复杂的岔道里。
弥漫的尘烟中,江满最先起身,他一脚踢开一块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露出执勤鸟半个被砸扁的颅壳,断裂的导线呲呲冒着细小的电火花。“信号发射器肯定砸坏了,这鬼地方深处都是金属废料和铅板,什么信号也传不出去。” 江满喘着粗气,用鞋尖又拨弄了一下废墟,确认那危险的红光彻底熄灭之后,他拉住两个惊魂未定的女孩,“咱们快走!” 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月牙儿和小寒也一刻都不敢耽误,拾起各自的背包,以尽可能最快的速度跟着江满闪身穿进另一条幽深的通道中。
不知在弥漫着陈腐气息的昏暗管道里摸索了多久,不知爬了多少高低不平的坡道,钻过了多少低矮的几乎要匍匐的窄路,更不知拐过了多少个令人晕头转向的弯后,月牙儿终于感到脚下不再是湿滑的淤泥,而是松软的带着颗粒感的砂砾,前方的尽头处隐约透进一片混沌的灰蒙,而不再是幽蓝的水晶矿灯。
一股带着咸腥气息的,清冽得近乎刺骨的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散了暗渠里那股令人窒息的霉锈气,月牙儿贪婪地深吸了一口这带着水汽的空气,感觉肺部都被清洗了一遍,他们总算从迷宫般的暗渠里钻出来了,及目所见,浓重的黑雾下,是码头外围一片相对僻静,布满碎石和海藻的滩涂。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三个人都感到一阵脱力般的疲惫。月牙儿解开斗篷,让海风直接吹拂她汗湿的脖颈,小寒则直接坐在了地上,长长舒了口气,江满也抹了把脸,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里离主码头有些距离,只能看见远处影影绰绰的大型渡轮和零星几点霓虹灯火,海浪声规律地拍打着岸礁,哗啦,哗啦,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三人都喝了些水,擦了擦汗,稍作休整后又重新把斗篷穿好,江满牵着小寒,月牙儿跟在他俩身后,小心地踩着滩涂上较为平缓的地方走,脚下是退潮后留下的一洼洼浅浅的海水,就在这时,月牙儿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前方不远处一片被海浪反复冲刷的沙石地,那里,黑雾包裹下的海浪吐出一股股白色的泡沫,漫上来,又缓缓退去,在那泡沫退却的边缘,一个深色的物体正半浸在浅水里,随着浪涌微微起伏晃动。
起初,月牙儿以为那是一大团被海水泡烂、缠满了海藻的破渔网,或是被潮水推上岸的朽木残骸,但那形状,不知怎的却隐约透出一点人形的轮廓。
她的心莫名地提了一下,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等等。”她轻声叫住了前面的两人。
江满和小寒疑惑地停下脚步,顺着月牙儿的视线望去,月牙儿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她迟疑着慢慢走近了一些,这下看得清楚了,那真的是一个人,一个被海浪无情地推搡到岸边的人!
那人面朝下趴在冰冷的沙石和浅水里,借着远处迷离的霓虹灯影,能看到他湿透的衣物破败不堪,沾满了泥沙和一些贝壳碎片,紧紧地贴在身上,那纠结成一团,满是污垢的头发像一团腐烂的海草,覆盖着他的后颈,露出的部分脸颊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黑色,典型的水毒症状。
海浪又一次涌上来,白色的泡沫轻柔地漫过他的小腿和搭在身侧的一只手臂,那只手臂没有衣袖的遮掩,能看到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擦伤和瘀痕。那人的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只有海浪涌上来微微推动他身体时,才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
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混杂在清冽的海风里,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那是伤口长时间浸泡海水后的腐败气息。
“天哪……这是个死了的流浪汉?”小寒捂住了嘴,声音里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江满眉头紧锁,快步上前,小心地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极其谨慎地探向那男人埋在沙砾里的颈侧,冰凉的皮肤触感让他不自觉指尖一缩,然而理智让他屏息凝神,仔细感受着。
“还有脉搏……非常弱。”江满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却又陷入新困境的沉重,他抬头看了看茫茫的海面,又看了看远处码头的霓虹,“看样子像是被冲上来的……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了,中了很严重的水毒。”
月牙儿也蹲了下来,她琥珀色的瞳孔深处闪动着一点点悲悯,她紧紧盯着那人无力搭在身侧的手臂,海风卷起她帽檐下散落的几缕黑发,一种强烈的,混杂着哀怜和深深无力的感觉,像冰冷的海水一样,慢慢浸透了她的心脏,月牙儿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背包,那里面,塞着一小瓶她从实验课上留下来的藤绿素浓缩液。
江满慢慢地将那人扶起,月牙儿轻轻掰开他干裂的嘴唇,将几滴藤绿素滴了进去。
然而,毫无反应。
那人连吞咽的本能似乎都丧失了,翠绿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混入海水砂石间,然后被稀释不见。
“是浓度不够,还是中毒太深?他好像没喝下去,怎么办啊?” 小寒的声音满是恐惧。
“不管怎样,不能留他在这里等死。”江满叹了口气,随即俯身将那人脏污不堪的身体扛在了自己宽阔厚实的背上。
“咱们先带他回去,走一步算一步吧。” 月牙儿拉起小寒的手,她感到有些冷,额角的伤口袭来一阵阵钝痛。
三人重新没入码头区混乱的光影中,夜太深了,月牙儿和小寒不敢冒险回寝室,只能一同前往江满那个小小的居所。
位于圣心餐厅后巷的一幢两层小木楼是江满的住处,一层摆着餐厅淘汰下来的各种家具用具和器皿,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下脚的余地,顺着摇晃的楼梯上去,位于二层的小阁楼才是江满的卧室,这里低矮狭小,弥漫着新鲜面粉和旧木头的气息,唯一的窗户糊着厚厚的油纸,平时也透不进多少光,一张窄小的木板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床上铺着柔软厚实的被褥,那海蓝色的条纹图案为这里平添了几分温馨,在靠近床脚的位置堆放着两三个麻袋和木箱,装着一些清洁用品,墙壁上钉着几排简陋的架子,上面摆着些厨房用具、调料罐和不多的几件衣物,一盏晕黄色的炭晶小灯挂在床头,那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江满小心翼翼地将流浪汉放在自己的床上,三人都顾不上休息,立刻行动,小寒打来干净的清水,月牙儿找出纱布和药膏,江满拿出了一套自己的换洗衣服。月牙儿屏息,用剪子一层层剪开那人的衣服,马甲、衬衫、长裤,只留下一件贴身的内裤,剪下的破衣全部团成一团丢进了角落的废篓,灯光下,那身体遍布着擦伤、淤青和利器划痕,胸口部位的皮肤有隐隐的网状纹路……不过幸运的是,都是皮外伤,骨头似乎没事。
月牙儿先用湿布擦拭他身上的污泥和血渍,然后仔细地为他每一处伤口清洗、上药、包扎,虽然这人浑身脏污,但月牙儿从他的身型肌肉和骨骼轮廓可以大致看出,这是个年轻的男人,绝不超过三十岁。在处理伤口的同时,小寒尝试着给那人再灌些藤绿素,甚至使劲掐他人中,试图唤醒吞咽反射,然而依旧徒劳。那人呼吸微弱,皮肤灰败中透出不祥的青黑色,身体时而会不自觉地轻微抽搐,这是水毒深入内脏的征兆。
“根本喂不进去,就算喂进去,这种程度……如果他死在这里,咱们明天还走得了吗?”小寒看着那人毫无生气的脸,声音带着哭腔。
月牙儿心头一阵翻绞,她看看那人的面色,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抓过自己的书包,从里面翻出来一本卷了边角的厚黑皮书,大大的书名写着《塞兰尼毒理纲鉴》,她快速地翻页,边翻边深呼吸,“啊,找到了!就是这里!”
月牙儿先是认真地默读,然后用指尖戳着一行字,读出声来:“患者轻度呕吐、腹痛腹泻、头晕恶心等症状是轻度水毒的表现,口服三到五毫升藤绿素浓缩液即可有效缓解。若患者面部呈青黑色,皮肤呈现蛛网般纹路,则是水毒深入血液和内脏的表现,属于重度水毒,此时应用大剂量藤绿素浓缩液的缓解效果取决于患者摄入毒水的剂量,若摄入剂量少于五百毫升,可尝试每小时口服二十毫升藤绿素浓缩液或每四小时静脉滴注藤绿素悬混液两百毫升;若摄入毒水剂量大于五百毫升,藤绿素的作用则微乎其微,请立即联络位于福洛斯的专业医疗机构,由提纯水晶矿制成的放射性医疗舱是唯一的救助解药,塞兰尼目前仅有的一台水晶矿医疗舱由白氏家族旗下的无疆生命基因科学研究院研发制作,望舒财团全权资助……”
小寒和江满两人的脸色都晦暗憔悴,小寒吸了吸鼻子:“这么说,他是死定了……”
月牙儿合上书,她有些忙然地盯着木板床上那张被污垢覆盖,看不清面容的脸,又看了看那人身上刚刚包扎好的各种伤口,她琥珀色的瞳孔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一个深藏心底,连小寒都不知道的秘密,这一刻像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
“生死有命,我们能做的,就……尽量处理外伤,还有,让他暖和点。”月牙儿的喉咙有些干涩,从齿缝间挤出声音来,她把被子展开给那人盖上,“小寒,你和江满先去楼下,赶紧把买来的东西整理好,分装,收拾行李,咱们明晚一定要赶上那艘船,至于水毒……我……我再想想办法。”月牙儿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刻意忽略了小寒和江满眼中深重的忧虑。
江满看着她异常郑重的神色,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点点头,拉着小寒默默退出了狭小的阁楼,轻轻带上了门。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月牙儿和床上垂死的人,她走到窗边,确认了油纸糊住的窗户透不出任何缝隙来,然后她从架子上挑出一把江满平时用来处理食材的锋利小刀,清洗消毒,而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在自己左腕内侧快速而用力地划开了一道口子,温热鲜红的血珠刹时涌了出来,月牙儿将自己的血滴入实验瓶中粘稠的藤绿素里,鲜红的血液与碧绿的浓缩液瞬间混合,化开一种奇异的,带着淡淡腥甜和草木清香的暗蓝浆液。
她捏开流浪汉紧咬的牙关,将混合着自己血液的蓝色浆液,一滴一滴灌了进去。
这一次,或许是那奇妙的浆液带来了某种本能的刺激,或许是月牙儿血液中蕴含的生命力起效了,昏迷中那人的喉头竟微微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吞咽了下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月牙儿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汗水浸润伤口,一阵阵痛痒难耐,她迅速用准备好的纱布包扎好自己手腕的伤口,擦掉掌心的血迹,再给额角的伤换了药,直到做完这一切,月牙儿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连忙扶住床沿稳住身体,她搬过一张小凳坐下,上半身俯在床侧,想要稍稍歇息一会儿,她太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楼下小寒和江满收拾行李的声音也完全消失,月牙儿才撑起疲惫的眼,再次向那人看去,恍然间,她感到那人晦暗发青的面色,似乎……褪去了一丝?那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胸膛的起伏似乎……比之前明显了那么一点点?
月牙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她俯下身来,侧脸枕着胳膊,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