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相识》不走的皮皮虾

1、不过相识

　　飞机起飞时所发出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转眼间只剩下远处的天空被长长的机尾云划分成两半。

　　吴崎定定地站在机场明亮的落地窗前，心底泛上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感到烦躁，却无法挪动脚步。

　　据说世界正在变得开放，但喜欢戴有色眼镜看人的人从来不少。

　　至少，关于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吴崎从来都不希望被更多的人知道。

　　“同性恋的人心理应该多少有点不正常吧。”这是初次试探性的和母亲谈起这方面的问题，母亲所给出的回答。

　　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往往代表了一个人最真实的意见——当时的吴崎是这么认为的。

　　而未曾考虑过，这种想法的背后包含了多少的不信任。
　　明明，自小成长的环境，即使不是最好的，也算是比较好的了。

　　毕竟，两位家长好歹都是被称为知识分子的人。
　　啊，其实这才是结症所在？

　　在交流时不经意流露出的优越感，可能次数并不多但却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不耐……
　　和家人的相处时，不多的、小小的、可以被忽视的不对劲，逐渐转化成了在心中日益累加的生疏。

　　文化人?

　　扯了扯嘴角。
　　年近三十的男子忽然感觉到强行抽动面部肌肉的感觉其实相当奇怪。

　　机场内人群的喧哗就和他刚进来时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那么，刚才感慨的时间都——到哪里去了呢？

　　似乎是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了，所以身体有些僵硬。

　　转身的那一刻，忽然产生了某种坚定的错觉。
　　——但其实，故作潇洒并不是褒义词呢。
　　跟着流动的人群，只靠着本能行动就可以了。只是——当人群开始分流后，却在考虑往哪个方向走时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想起男孩不安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的样子，想起他腼腆的笑，想起他脸憋得通红却郑重其事地伸出手，说，“你好，我叫刘和。……”

　　现在想起来还挺好笑的，那种郑重地硬梆梆的感觉。
　　虽然自己第一反应是也是紧张——毕竟，归功计划生育，吴崎是独生子，平日接触的同龄人也不多——但相对于刘和还是要好多了。
　　白色T恤衫，浅色运动裤的男孩子衬着阳光整个人都有一种很蓬松的干净的感觉。

　　虽然觉得这样的自我介绍有点傻，但神奇的留下了极佳的第一印象。

　　而吴崎采取了，同样显得诡异的回握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好感。
　　其结果是双方家长毫无恶意的哄笑。
　　然后，番茄二号出炉……

　　小学低年级，还都是孩子的年纪。事情的发展完全可以通向各种不同的方向，而两人最终选择了对某些“可恶的大人”——主要针对教授刘和“如何与新朋友打招呼”的比两小只大了一轮不止的刘和堂兄——统一战线。
　　虽然开头有点搞笑，但是过程相当和谐，在针对共同的“敌人”的过程中两人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此后关系一直很坚固，到初中毕业之前，加上还有一个一起混过了最青葱的岁月的死党，关系一直很好。即使高中不在同一个学校，三人也没有断联系。

　　然而明明应该是被称作“发小”的关系，不管怎么看，最后的发展都太奇怪了吧。
　　吴崎趴在方向盘上，从双臂之间抬起头。

　　刘和微笑着说他们这算是日久生情的表情他还记得。
　　明显是在搞怪的那种。

　　说起来，当时心里还有点不高兴。
　　是因为觉得他的态度太轻挑了？

　　好像不是。
　　默默地发动汽车，明明完全可以用魂不守舍来形容自己的状态了，身体却仍然能按照正常步骤在操作着车辆。

　　大概是源于某种烦躁。

　　车外的世界很清晰、很遥远。
　　与那时有些相似的烦躁感却在身体里开始聚集。

　　是不是早就预见了呢？
　　所以才在一开始就说什么要好聚好散。

　　那么，预兆呢？

　　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喜欢刘和，是在某次的初中同学会上。也是在那次，知道了刘和对自己的感情。

　　那群二货们给自己乱配对，而自己在尴尬之前却是在关注刘和的反应。
　　发现他也在跟着起哄的时候心里混着不易察觉的庆幸和遗憾。
　　原本事情可以就此揭过了，作为某个被埋没在记忆深处的小插曲。被群众调戏的女生虽然比较内向，但有个性格剽悍闺蜜，几句话让众人学了学见好就收，末了还拿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看吴崎，又看了看刘和。

　　原本似乎没什么想法的刘和立马不淡定了，眼神开始乱瞟就是不看吴崎。

　　玩得太high的结果之一，便是有小搓人深夜无人认领，于是到几个住的近的同学家凑合一夜。

　　作为少数清醒人员之一，吴崎有幸享受了一次被“酒后告白”的待遇。
　　于是体会了一把久违了的脸热得和发烧一样的感觉，那一刻吴崎不知道有多庆幸自己周围一圈都是醉鬼。

　　心里多的多的多的，都是被称作喜悦的正面情绪。

　　在某种情绪的作用下，只是犹豫了小小的一段时间便确定了两人的关系。

　　刘和那家伙一脸被吓傻了的表情，结结巴巴半天蹦出一句“先考虑一下”。
　　谁不知道这种回答就等于答应了的啊。

　　于是，对于刘和说的“好聚好散”，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之后偶尔冒头的不安都下意识地忽视了。

　　平淡的小日子什么的，才是幸福的具象啊。

　　然后，现在，算是结局吧。
　　是，因为厌倦吗？

　　“大概，不是的吧……”被刺耳的汽车喇叭拉回思绪，吴崎苦笑着松开被踩得死紧的刹车。
　　连歇斯底里一下的机会都不给呢。
　　直到把自己扔到床上，枕头还是很松很软的感觉很舒服，全身叫嚣着疲惫却始终无法入睡。
　　回忆和前男友在一起的时光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感觉。
　　但还是忍不住去想“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之类心里其实多少有点底的问题。
　　注意到过的，第一次答应母亲去相亲的时候，那人的强颜欢笑。

　　明明是难得的两个人都有空的时间，为什么只因为母亲的一个电话就放弃了呢？
　　还是被叫去相亲的电话。

　　知道的，有些东西，破了就修不好了。

　　自己和家里的关系，有哪条不符合熟悉的陌生人这样的设定？乖儿子装了几十年，所以一下子改不过来了吗？

　　或者，只是懒得去改变而已；或者，只是不想母亲对自己的看法有任何改变，因为这样可以省很多麻烦。

　　——然而这些，都只是因为考虑的最优先顺序从来都是自己。

　　“你和我都是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的人。这样在一起其实很辛苦吧。”

　　“吴崎，我累了。”

　　——啊，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