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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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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见面,李灵心的一头乌发用黑布发带束起,身着深蓝色的粗布短褐,脚蹬黑布平鞋,整个人干净朴素,衬得五官轮廓清新俊朗的他意气风发。
这一次见面,他仍着同色装束,但脸庞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残留一抹血痕,衣裳还沾满了尘土和草屑,尽显窘迫落魄之态。
前后鲜明的落差对比,刺痛了李映渺的心。
在他心里,表弟李灵心一直是个温厚纯真的君子形象,何曾有过被人打得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
他顾不上许多,冲去表弟的身边,蹲下.身子,边用丝帕帮其擦拭脸上的泥淖和血迹,边急问:“灵心,这是怎么一回事?打你的人是谁?他们在哪里?”
李映渺的越礼动作,炸得没发觉表姐就在近旁的少年下意识地忍痛抬手抗拒,待他看清对方时,颇感惊讶,“映……表姐,你怎么在这儿?”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李映渺急切的声音中夹杂着怒意。
就在此时,两个虎背熊腰的男护卫并一位瘦长黢黑的男子,大摇大摆地莽进仁心堂。
“小娘子,我来告诉你。”那个瘦子梗起脖子,朝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盯着李灵心,“他走路不长眼,在大街上冲撞了我家大哥,把我大哥的新鞋踩坏了。”
李映渺的双眼迷成一条细缝,在瘦子身上打了个转,见他那股刻意的蛮横势头,当即明白了此‘大哥’非彼‘大哥’。
而他呢,多半是个在富贵人家门庭前混迹的泼皮混混,靠说几分好听话,蹭些残羹冷炙、得些小庇护罢了。
“那便请你家主子亲自出面解决。”李映渺斜睨着他放冷话:“你们算什么东西,敢跑来这里撒野!”
他并非拜高踩低之人,纯粹是因为对面三人的身份恰巧低贱。这送上门的弱点,他必定要奚落奚落。
那位趾高气扬的瘦子没料到,眼前这位身板不及两边护卫头宽的女子竟敢当众羞辱他们,气得拔出随身匕首,威胁要杀了李映渺。
“虚张声势。”李映渺看也不看他一眼,反扶着受伤的李灵心躺上诊治长榻,轻声问:“姑父去哪了?”
“阿父刚才趁乱溜走了,我猜他肯定去官寺禀报了。”李灵心脸颊吃痛,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好哇!你们俩不把我放眼里,我偏就闹上了!”瘦子故意抽开药屉,将药材倾数倒在地上。
“你给我住手!”
“韦寂,住手。”
伴随李映渺的阻止声的,还有一道来自堂外的慵懒男声。
瘦子韦寂吓得一哆嗦,连忙佝偻着腰身,给被护卫们簇拥而来的主子让路。
该男子与开始进来的三人天差地别,他长得白净俊逸,个子挺拔魁梧,衣着价值不菲的紫色锦衣,浑身散发着浓烈熏鼻的香味,与仁心堂的药草香格格不入。
看到来人,李映渺咽了咽口水,又惊奇又气愤地说:“你是高无忧吧。”
不是疑惑,是确定。
临平城百姓皆知,家境殷实的高家少爷自小父母双亡,却在十六岁及冠后不务正业,整日闲游浪荡。
年岁相似,模样相仿,又猖狂贯了的,唯有面前见怪不怪的这位。
至于李映渺为何对其惊奇,皆因他升起自立门户的念头时,听说八竿子打不着的高无忧亦对外立誓:绝不娶妻生子,只愿潇洒一生,吃喝玩乐图清闲。
敢于打破常规,某种程度上,他们俩是同一类人。
只是李映渺没想到,他们二人初次交涉,竟是为李灵心遭打之事。
“正是本爷。”高无忧上下打量李映渺的衣着打扮,脱口而出:“你是李映……李家二小姐?”
他一个放纵驰荡的浪子,自然对能够随兄出门跑商的李映渺有所耳闻——此女性情泼辣狠厉,心机手段俱深,切莫交好,更莫交恶。
“不错,”李映渺惊讶他居然会尊重自己的名字不外传,话语温和了些,“高公子,你为何派手下殴打一个无辜平民?”
“无辜?欠债赔钱,天经地义。”高无忧嘁了一声,将视线移向李灵心,“小子,你逃回家也没用,快给爷一个说法,留命留钱?”
“高公子,我解释过好多遍了,我愿意赔钱,只不过要请你等个四五年。”李灵心艰难地坐起来,语气甚是低迷。
“爷没那么久的耐心,”高无忧不怀好意地勾唇一笑,“这么办吧,你陪爷的几位弟兄乐呵几天,咱们的债一笔勾销。”
一旁沉默的李映渺收回曾经对高无忧的另眼相看,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泼皮。
“高公子,什么鞋那么贵啊,我来替他还。”李映渺一个箭步护在李灵心的前方,隔绝掉两人的交谈。
“李小姐,此事跟你没关系,还请你离远点。”高无忧双手抱胸,态度倨傲。
“你打的是我家亲戚,砸的是我家铺子,怎么跟我没关系了?”李映渺双手叉腰,冷声质问。
“哦?既这么着,也好!”高无忧命随行的一位护卫以犬趴状跪地俯身,自己稳稳坐定后,抬腿伸出右脚,露出鞋面。
“我这双锦鞋价值一金,李小姐走南闯北多年,应当识货的。”高无忧再顽劣,也懂得哪些人家不该轻易得罪,自觉把‘爷’改回了‘我’。
李映渺回了句“嗯”,不置可否。
“他着急赶路,在街上撞到我了,还踩中我的脚。我打他一顿,皮肉之痛就当两清了;我脏了的一只锦鞋,理应赔五贯钱。”
五贯钱,别说李灵心了,就连李映渺都一时拿不出来。
普通平民平时出行,最多带几十文以防不备,哪可能无缘无故地带五贯钱?重且不说,基本没地方花。
李映渺亦不例外。
“我带的钱不够,你同我回李家,我……”
高无忧插嘴嘲笑道:“你没钱?那充什么好人,给老子让开!”
“且慢!”李映渺张臂拦住,犀利的目光对上高无忧,“我没说完呢,烦请高公子也把欠我的钱还清。”
“怪了,我们是头一次见,我欠你什么钱?”高无忧觉得实在可笑,腾的一下起身,直视对方。
李映渺指着地上早已被踩烂的草药,笑盈盈地说:“第一,你的人故意糟蹋已晒干进柜的草药,姑且算作五贯钱;第二,你们影响了仁心堂的生意,需得休整几日,当中的损失,大致也耗五贯钱。两个合计起来,值一金,免去我欠你的五贯钱,你得另赔我五贯钱。”
高无忧等人听了,都认为李映渺在夸大其词,不免动怒,尤其是两条理由都因他而起的韦寂。
他提起拳,正欲冲上去泄愤,便被堂外围观的百姓们高喊:“他们又要动手打人啦!”
高无忧担心局面失控,朝他低吼:“韦寂,去外面候着。”
韦寂无奈放手,却仍恶狠狠地推了一下李映渺,害其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几步。
”高公子,你的下人也忒差劲了。”李映渺将‘下人’二字咬得极重。
“李小姐蒙人的功夫也不赖。”高无忧完全不信那笔账。
“表姐,仁心堂的账目明细在这里,你可以指给高公子瞧。”李灵心递上一卷竹简,意味不明地看向高无忧,“孰真孰假,相信高公子自有定夺。”
李映渺有些发虚,没敢接竹简账目。
他方才的一番话都是瞎掰的呀,目的是拖住高无忧等人,等姑父带官寺差役来捉拿他们,表弟怎么不懂呢?难不成账目明细上确有记录?
高无忧越过杵着不动的李映渺,夺去竹简,解开编绳,展开检查,只见竹片上赫然写着:不想任高崇摆布,就舍面子道歉。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来不及深想,便麻溜地从荷包里掏出一金,甩向药柜台。
“多余的钱,当作本爷的赏资了。”
说毕,他招呼自己人拨开周围聚堆的百姓,匆匆离开。
而围在仁心堂外头的百姓们窃窃私语,对李映渺佩服得很。
不愧是锋利如刀的李家二小姐,轻飘飘的几句话,便将嚣张跋扈的高家少爷给斗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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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子里,韦寂发现高无忧额头冒汗,将一方丝帕捧递给他,“无忧哥,您的丝帕。”
高无忧就着他的手瞅了眼,蹙眉问:“这不是爷的帕子,你哪儿来的?”
“从仁心堂捡的,我以为您不小心落下了。”韦寂如实告知。
高无忧的步伐变慢了些,细想一二,笃定是李映渺丢落的,嫌恶地将它拍扔在地。
韦寂忙弯腰抓起来,吹净灰尘,说:“爷若不要,请赏给我用吧。”
“随你,别太招摇就行。”高无忧知道靠他吃饭的泼皮们没见过多少好东西,不在意地挥挥手。
韦寂心中大喜,但看高无忧心情郁闷,极有眼色地怒嚷:“李家那个小贱人真多事,破嘴叽叽歪歪的,真该把他捆住吊着,让咱哥几个轮……”
他还未发泄完,一个巴掌便朝他扇过来,打得他皮肉抽搐,脚跟没站稳,原地晃了几步。
“韦寂,你在爷面前讲话最好干净点,爷不乐意听脏话。”高无忧指着韦寂警告道。
挨了巴掌的韦寂立即点头称是,满脸堆笑地讨好道:“无忧哥,我是在为你抱不平啊,一金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没出息,”高无忧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区区一金,爷根本没放在眼里。”
韦寂撇了撇嘴。
今日高无忧为了平息跟李家二小姐闹出的事端,直接送人一金。
而他赖在高无忧身边有五六年了,明里暗里得到的好处,一年匀算下来,才堪够一金。
他如何平衡得了?
“贱人,害我被打!”拐弯之时,韦寂咬牙暗骂,对准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头踢去。
被踢飞的石头一路滚向街道的角落,撞到墙面后,又弹了回来,静静地躺在高无忧一行人踏过的路面上。